温热的杯子递到苏若雁面前。她恍恍惚惚中睁开眼，看见一杯冒着热气的辛甜红茶正在眼前摇摇晃晃，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捧住它。
拿着杯子的那双手——她似乎有些陌生，但生得修长好看，白皙玉润，苏若雁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唯一一处比较破坏美感的地方，便是食指与中指之间沾染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粉笔灰。
姜老师的手指之间就经常有洗不干净的粉笔灰。这是她当课代表为姜老师抱作业到办公室时看见的。
但是这双手，看上去并不是姜老师的......
眼睛看得模模糊糊，苏若雁埋下头来，本想捧住杯子的手转而去掰握在杯身上的手指。
她抓住了它，像端赏玉石一般细细摩挲。
比姜老师手指要小一些。
比姜老师手指上的老茧要少一些。
比姜老师的肤色要白一些。
比姜老师手指上的皱纹要少一些......
啊，这不是姜老师。
那是谁？是谁又坐在了姜老师的位置上？
苏若雁顺着手指向上看去。莹白的手臂，没有褶皱的衣袖，一张年轻的、熟悉的脸......
“苏同学，你拿错了。”顾风婉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牵着苏若雁的手握上了杯身，“这个才是姜茶。”
苏若雁愣了几秒。
然后，她清醒了。
“顾，顾老师......”苏若雁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脸红。
天哪，她干了什么？她刚才干了什么？
她握住别人的手指不撒手，偏偏这个“别人”还是顾风婉！
苏若雁埋头盯着水杯中自己的倒影，羞死人了，真的羞死人了！
亏她之前用如此冷淡的态度对待顾风婉，别人问起她时，她也将头一撇表示自己不会接受这个老师，结果现在......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风婉在一旁看着苏若雁独自在心里做思想斗争，不自觉轻笑出声。
苏若雁现在恨不得将整张脸都给埋进杯子里。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并不是因为茶很烫，而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该用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顾风婉。
好想逃。苏若雁心想。
哪怕她认为自己并不是个遇难而退的主，现在也不得不萌生出这种想法。
偏偏顾风婉就站在对面，要从办公室走出去的话，必定会经过她。只要经过她，她就不可能不打招呼......难道要装作街头偶遇的样子，说声“咦？怎么在这里见到你”吗？那将使这个双方都在等对方开口的沉默局面变得更加尴尬！
“终于叫对了。”顾风婉搬了把椅子坐在对面。在苏若雁犹豫要不要狠下心直接鞠个躬道个谢然后飞快逃离办公室时，顾风婉已经将她的去路堵住了。
那把带着宽大靠背的椅子，结结实实地立在过道中间。
很好。
现在真逃不掉了。
“什么对了？”苏若雁喝着茶，含混不清地吐出这几个字。
“哎呀。”顾风婉伸了个懒腰，大有要和她谈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你刚才在我的背上，我叫你，你喊的是姜老师哦。”
顾风婉眨眨眼，双手捧着脸：“我以为你刚刚还要把我认成姜老师呢。”
“分得清。”苏若雁现在恨不得地上裂一道缝好让她钻进去，“我，分得清。”
她的脸埋在杯子里，抬头看一眼顾风婉，垂下去，然后又抬起来看一眼。
顾风婉笑而不语。她等着苏若雁把杯子从自己脸上放下来。
二人僵持片刻。办公室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
杯中已经没有姜茶再给苏若雁打掩护。
她闭上眼，深重地长舒一口气，将杯子轻放在桌面，对上了顾风婉的眼睛。
“肚子还疼吗？”顾风婉问道。
苏若雁挺直了脊背，双手放在膝盖上握拳，双腿并拢：“好多了。谢谢老......”
“谢谢顾老师。”
“以前都这样痛吗？”
苏若雁摇摇头：“以前不会痛。”
“嗯。”顾风婉点头，“那以后可要注意了，这次开始疼，下次有极大概率还是会疼。以后在生理期期间尽量减少运动，能喝热水就喝热水......”
顾风婉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红糖姜茶粉。
“喏，暂时先用着吧。”顾风婉将东西递给她，“算是你前一个月努力保持语文成绩名列前茅的奖励，所以钱就不用给了。周末的时候去镇里的超市买自己喜欢的牌子吧。”
苏若雁将东西捏在手里，她还是有些不敢看她。
“谢，谢谢。”
顾风婉突然前倾身体，愣是挤进了苏若雁的眼中。她歪着头疑惑道：“苏同学，难道我们两个其实是在做什么审问吗？”
“......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顾风婉动作夸张地上下扫视了一番苏若雁，发出长长的“嘶”声，“可你看上去非常戒备我的样子。”
苏若雁移开了眼：“不是......”
“那是什么？”顾风婉立即凑了过来，那架势好像苏若雁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今天就一定不会放她走。
“呃，我——”
“哦～”没等苏若雁继续说下去，顾风婉笑着一拍掌，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
苏若雁：？
“顾老师，我好像还什么都没......”
“不用啦。”顾风婉用右手捂住心脏，面露欣慰，“我懂的。”
苏若雁：？？？你懂什么了？
顾风婉深吸了一口气。
苏若雁突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张嘴——
“姜老师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无法替代她，就算是这位年轻貌美，笑靥如花，倾国倾城的顾老师也不行。总之，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承认她的。”顾风婉闭上眼，沉醉于自己的讲演之中，“虽然她语文教的也挺好，说话也温温柔柔，而且从来不会因为我和她对着干而大发雷霆，但，规矩便是规矩，我已经在最开始立下永不接受的誓言，所以就算她再好，我也不能去承认。”
苏若雁逐渐面露惊恐，她出声打断：“顾，顾老师！”
顾风婉才不理她，继续陶醉其中：“可是一个月过去，我对她的抵触好像淡了许多。不，这可不行！但她给我买冰可乐，家访的时候也很照顾我的心情没有把我强拉回去，还在我痛经的时候背我回办公室，给我熬红糖水，关心我肚子痛不痛——”
苏若雁满脸震惊，连连摇头，一个“不”字说的支离破碎，她现在想把自己的耳朵给揪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施加如此酷刑！
“怎么办？我还能对顾老师冷言相待吗？我还得用之前的那副没心肠的态度对待顾老师吗？她如此关心我，爱护我，如果我再像一根尖刺般对准她，难道不会伤了一个好老师的心吗？”
“啊，呃，我——”苏若雁现在语无伦次，她脸颊绯红，被顾风婉的厚颜无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风婉睁开一只眼光明正大地偷瞄苏若雁，见后者仍旧不开口，她便准备继续说下去。
“唉，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应——”
“是，是这样想的那又怎么样！”苏若雁像个小弹簧一般跳了起来，座椅被她的力道蹬出去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心中密事就这样被道破，苏若雁又羞又恼：“本来一开始就打算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不对我们好，我就有理由讨厌你；只要你不关心我，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别扭；只要你担任的不是这个语文老师，我就可以继续想着姜......姜......”
她说得要哭起来，但苏若雁从六岁起就不允许自己掉眼泪，所以她立刻用袖子将还没汇聚的泪水擦去，擦得眼眶通红，干涩又疼痛。
“好啦，好啦。”顾风婉站起身拥抱苏若雁，她摸了摸她的头，“你看，说出来是不是好受多了？”
顾风婉动作温柔地轻抚她的眼角，她看着她，看着自己在苏若雁瞳孔中倒映出来的面庞：“姜老师不会因为这个位置换了其他人来坐就消失。只要你记得她，她便永远存在。”
“......哼。”苏若雁绕开顾风婉的手指，一头撞进她的怀中，把自己的脸埋得严严实实，“我早就知道了。”
“哎哟哟，早就知道了。”顾风婉打趣她，“某人要真是早就知道了的话，就不会像个麻花一样别别扭扭地过完一个月了。”
“我不是麻花。”苏若雁闷闷的声音飘出来，“而且，虽然你运气好，猜中了我那么一丁——点儿的想法，但是不要以为就了解了我这个人！”
“是是是，咱们的苏同学可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那心思，可复杂可活络了呢。”
“还有，我要对你刚才那些话里的虚假夸大成分提出异议。”苏若雁抬起头来看着顾风婉，“ 虽然顾老师你的确很漂亮，但是也不能借我的心思对你自己大夸特夸吧，这有悖于一个老师的求真态度。”
“哦～”顾风婉了然，“所以你承认我很漂亮了？”
“这不是重点。”苏若雁脱开了顾风婉的怀抱，“顾老师，众所周知，过分自信可是会让人变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