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对岸的灯光异彩纷呈，璀璨夺目，明光铮亮，愈发衬得屏幕里的女人如梦似幻。

晏梨轻轻眨动眼睫，紧紧盯着远处硕大电子屏上不断变化的画面，此刻眸中被光亮渲染，夹杂着未干的泪晶莹闪烁。

她认识谢律时，还没有遇见林斐。

小时候的谢律总是一个神秘的人。

小学二年级那年，晏梨学校多了一位转校生，那是四年级的谢律，二人因搭档校文艺晚会相识，她总是有着同龄人身上没有的成熟，寡言少语，连笑容也很少见。

小学生的晏梨还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她担心对方是因为转校过来不适应新环境，努力带着她融入，费尽心思逗她开心，实际上并没奏效，但稍稍又有一点变化，谢律在完全不搭理任何人的情况下，愿意主动和晏梨说话。

就在晏梨以为自己可以带她融入时，第二年谢律便再次转校了，无声无息，也未留下任何音讯。

直到初一那年，晏梨在新学校再次遇见谢律，从那之后的四年里，她们一直都在一所学校。

高一那年，晏梨直升高中部，也是在那里认识了比她大一届的林斐，只是谢律一直不怎么喜欢林斐。

晏梨喜欢林斐，因此只能疏远谢律。

直到晏梨和林斐确定关系的那晚，谢律骑着单车一路疾奔，最后在晏梨家附近的巷子将她拦截。

“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丢掉单车的谢律眼神凶狠将晏梨逼至墙角，凝视她的瞳孔染上不理智的猩红。

那是晏梨第一次见看起来那么无欲无求的谢律如此发疯出格的一幕。

晏梨看着她的眼睛，发自内心说：“我喜欢林斐。”

这句话说出口的下一秒，谢律眼中闪过茫然不知所措，再抬眼，眸光多了层温柔与失落。

“很喜欢吗？”她问。

晏梨毫不犹豫点点头。

谢律苦笑了下松手放开对她的禁锢，转身去扶起地上的单车准备离开。

晏梨见状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律推着单车走几步停下，背向着她道：“我心悦你，这一生都只会喜欢你一个女人，如果你们分手了，我会回来找你。如果你们结婚了，那我就等你离婚。”

说完这番话的谢律就这样渐渐消失在巷口，隐匿于这漫漫长夜，那之后晏梨再未见过她，据说是出国读书了。

再后来，便是多年后晏梨与林斐的婚礼上，她被告知有一份特殊的礼物。

对方送来礼金99999，除此以外，还有一大束花，大到婚礼现场的门都快几乎卡不进去。

这束花震慑了现场不少人，不仅仅因为它足够大，更是由于它的花束组合搭配特殊且奇怪。

其中有薰衣草，柠檬草，粉黛草，勿忘我，以及栀子花。

“这是谁送的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花束。”

“礼金99999，看来是位有钱的朋友啊。”

…

而这份特殊的礼物，并没有留下任何署名信息，任由宾客们胡乱猜测。

直到婚礼结束，林斐出去送宾客，晏梨留下来整理礼物，拆开花束时才不小心发现深藏在里面的一张卡片，上面是手写的一句话，文字洒脱俊秀，极具个性。

[新婚快乐，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所以还是不去现场了，希望你会喜欢这束花。]

晏梨起初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脑子里猛地跳出一个人的脸，会是她吗？

谢律。

担心林斐误会，晏梨迅速销毁卡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天晚上，林斐躺在床上随口问起：“今天的那束花会是谁送的？”

晏梨眼底闪过细微的慌乱，“不知道。”

林斐睡着后，晏梨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终忍不住打开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谢律的名字，在短信编辑框内打出谢谢二字，下一秒又赶紧删除，还是什么也没发。

随后她又打开网络搜索花束里的每一种花，方才知道：

薰衣草寓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等你。

柠檬草寓意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在原地等着你。

粉黛草寓意我会永远等你。

勿忘我寓意请不要忘记我永远记着我。

栀子花寓意暗恋与等待一个人。

…

晏梨很意外这么多年过去，谢律心里还有自己，这不由得让她再度想起那个夜晚深巷，那番直击灵魂的话。

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告诉林斐，这也是晏梨和林斐在一起多年唯一掩藏的秘密。

此时此刻，晏梨坐在大桥的栏杆上，回头望着桥对岸摩天大楼电子屏幕上为自家企业宣传广告的谢律，心底不由发问：你说的话，还算数么？

一辆出租车从桥面上经过，意外发现晏梨想不开的行径，二话不说将车泊在一边，匆忙赶下来大声劝告：“姑娘千万别做傻事啊！”

发愣中的晏梨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声吓了一惊，身体差点不稳坠落，还好她两只手抓在栏杆足够牢固。

“没什么过不了的坎，要继续向前看啊！”出租车大叔不敢靠近，只能站在两米开外的距离安抚。

是啊，向前看，连死亡都不畏惧的话，为何不选择另一条路试试呢？

晏梨缓缓从栏杆上爬下来，努力憋了个笑容给对方，“谢谢，我想明白了。”

出租车大叔缓了口气的感觉，立马又问：“姑娘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不要车费都可以。”

晏梨摇摇头拒绝对方的好意，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自顾自朝桥的另一头向前走去。

浦江上游船声呜鸣，岸边的排排摩天高楼直耸入云，其中最壮阔的一栋高楼墙体上嵌着四个大字：万和集团，在暗夜下发着耀眼的光亮。

时值深夜，楼宇中依旧点着灯光无数。

电梯直达顶层，开门的一刻，走出来一位穿着女式西装打扮干练的女人，她手里拿着文件疾步奔往总裁办公室。

“叩叩叩。”

靠在椅子上的谢律收起手里把玩着的一只兔子造型款式陈旧的钥匙扣，下一秒坐正身体沉声：“进来。”

“boss，合同定了，您签字。”说话人是谢律的得力助手简奚，因赶着上来声线稍稍不稳。

接过合同的谢律随手翻开看，嘴角露出满意微小的笑容，“尚科这跟硬骨头，总算是啃下来了。”

“那是咱们条件开得好，放眼整个上都，没有哪家公司能比。”简奚说。

查阅完谢律拿起桌上的黑色钢笔在纸面上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关闭合同抬眼对面前的人说：“给经手这次项目的每个人发放奖金。”

简奚接过合同捧在胸前点点头，看着椅子上的女人轻捏着眉心满脸疲惫，不由道：“boss，你是不是也该休息休息了，距离您上次休息，差不多是一个月前的时候。”

“你说得对，正好明天周末，我就不来公司了，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我电话。”谢律说罢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不忘随手将那串钥匙扣装进口袋。

做完这一切动作的谢律抬头发现简奚还在，不禁问：“还有事吗？”

“倒是有件事，没来得及跟您汇报。”简奚欲言又止。

看到她的表情，谢律猜测到七八分，第一时间询问：“是有关她的吗？”

问完这句话，不等简奚作答，谢律的表情便迅速黯淡，并自说自话起来：“这次又有什么喜事，生小孩还是升职了…”

“boss，都不是。”简奚赶紧否定，“南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晏小姐从学校离职了。”

“离职？”谢律抬眼，眸中染上疑虑，“什么原因？”

简奚摇摇头：“您交代过的，不能打扰她的生活，更不能被她发现，所以我们的人没有深一步打听。”

谢律没有作声，停顿片刻方才又交代：“有她最新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望着boss离开办公室的身影，简奚默默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样的坚持可以让一个人即便是结婚了，还数年如一日的挂念。

谢律来到地下停车场，坐上自己的车后将车子启动，却迟迟没有起步。

“晏小姐从学校离职了。”

简奚的话仍飘荡在耳边。

拿起手机来快速打开通讯录，置顶的名字便是晏梨，谢律打开她的电话号码，内心仿佛正经历一万遍的挣扎，最后还是没有联系。

下一秒放下手机，发动车子驶离。

穿过深夜的闹街，驶上寂静的康庄大道，谢律一路疾驰，丝毫未减速，似在发泄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后来车子稳稳抵达位于上都东海岸的一处奢华庄园，谢律平日工作忙时，大多住在市区的公寓，有空才会回来。

“阿律回来啦，怎么这么晚，肚子饿不饿，要不要让厨房给你做点东西吃？”兴奋出来迎接的老婆婆，是这个家里的管家，从前是谢律母亲的保姆，后来母亲去世，婆婆便留下来继续照顾谢律。

“我不吃。”谢律说完又咧了下嘴角，不愿让老人家觉得她太过冷漠。

迎她进去的路上，阿婆又继续同她汇报近来的情况：“你妹妹上周来过，我说你近期没回来住。”

“她不是我妹妹。”谢律眉眼冷淡。

阿婆尴尬笑笑只好改口：“谢虞来过，还说什么时候你回来了，让我转告。”

“不必了。”谢律干脆否决。

走到楼梯拐角处谢律停下，转身对阿婆说：“去休息吧，我上去了。”

“好，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明天不用叫吃早餐吧？”阿婆很了解地问。

“嗯。”谢律点头，随后抬脚上楼。

回到房间，里面被收拾得一尘不染，陈设没有任何变化，和她上次离开前一样。

谢律走到书桌前，将外套里的钥匙扣小心取出，拉开抽屉放进去再关上，随后前去洗澡。

待洗澡出来，家里佣人已经在她的床头放置好一杯红酒。

谢律来到床头坐下，打开一盒安眠药取出两颗，就着红酒吞下。

*

晏梨来上都的第二天，下雨了。

本就睡不好的她是被雨声吵醒的，起身来到窗边，拉开窗帘，晏梨静静盯着窗外看，这里的雨和南州不大一样。

手机此时传来滴滴声。

晏梨转身回到床边查看。

分别有两个人同时发来消息。

[林斐：阿梨，别这样对我好不好，离婚了也无法改变我深爱你的事实，别这样一声不吭远去，别这样惩罚我。]

该条晏梨直接选择无视。

[姜然：臭梨子，你敢做傻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晏梨抱着手机思索良久，而后打字回复。

[晏梨：我不做傻事，但想去做一件疯狂的事。]

[姜然：疯狂的事？什么疯狂的事，你是要去蹦极跳伞吗？]

晏梨没有回复。

经过白日的打听，兜兜转转下，晏梨抵达地方，已是深夜，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她穿着单薄撑着伞站在一座可以称得上奢华的别墅庄园大门前。

下雨后夜里的凉意让她不禁冷到打颤。

门口的保镖已经进去汇报了，晏梨的心脏却噗噗跳得厉害，离婚后来找谢律，这大概可以称得上算是她此生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

没多久，有脚步声从里头传来，晏梨心脏骤然缩紧，不由得屏住呼吸。

光影拉开，脚步声的主人逐渐现出全貌。

谢律衣着慵懒随性，似笑非笑，表情有些令人琢磨不透，走出来时全程眼睛都未从晏梨身上离开过一分。

多年未见，晏梨正思忖着该如何打招呼，随着谢律的走近，一股强大说不出的气压扑面袭来，晏梨不得不更加攥紧指间的伞柄。

“嗨？”

没想到是谢律率先打破这沉寂，她的眼中暗藏惊喜。

“嗨…”晏梨不自然地回应，一时间忘了自己来此地的真实目的。

“来找我的？”谢律继续问，眼里带着笑意。

“嗯…”晏梨心虚地挪开视线。

谢律开始上下打量她，“怎么看起来这么狼狈，还穿这么少，不冷吗？”

晏梨低着脑袋，嘴角自嘲地咧了咧，“来前不知道上都比南州冷这么多…”

说话时晏梨余光可以注意到，谢律更深一步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看穿。

“既然来了，进去坐坐，我让人给你找身暖和的衣服。”谢律说。

“不，不用了，就是过来打个招呼，我要走了。”晏梨说完快速转过身去，她发现自己面对谢律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毕竟凭什么啊，这么多年过去，凭什么她还要等着自己，凭什么她就要接纳离婚过的自己。

“晏梨。”谢律伸手将她拉住，不让她走。

由于二人距离忽然拉近，伞与伞碰撞下双双坠地。

谢律是嫌麻烦故意扔掉，而晏梨则是因吓了一跳惊慌中松了手。

就这样在雨中僵持了会，晏梨方才再次转过身，细雨很快将她的头顶润湿，睫毛上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仰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女人，终于摒弃自己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开口：“我离婚了，你还要我吗？”

那一瞬间，谢律眼中闪过明显的不可思议，却仍旧不敢相信地问：“你不要你的林斐了？”

听到林斐二字，晏梨仿佛感到对方似在嘲讽挖苦，当即抽回自己的手，略显尴尬道：“就当我说了句玩笑话，抱歉，打扰了。”

谁知谢律再次伸手将她给抓住，这次什么都不再说，而是直直将她带进别墅内。

晏梨被她拉着疾走，脚步险些跟不上。

“谢律，谢律…”晏梨试图提醒她慢些。

“我当真了，刚刚那句话不准收回。”谢律背向着她，晏梨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声音似乎听起来有些…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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