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白：“……”

你敢把这理由再说一遍？

迟云木着一张脸，怀疑是自己脑子进水了才想出这种荒谬的理由来。

他抬手将那碍眼的红盖头塞进了袖中，真诚地说道：“我是被一个名叫柳今落的女人拉过来的。”

至于柳今落为什么要拉上他，请原谅他还不知道。

许问白脸色猛然一变，倒不是因为听到“柳今落”这三个字眼，而是因为昨夜那座被他扔进储物袋中的白色羽蛇像，竟突然挣脱了束缚，朝妖塔外飞去。

许问白以灵气化作剑刃，当即将其打落了下来。

白色羽蛇像在空中被切割成两半，又重重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大块。

许问白见状，连忙再度以血画印，封住了那几块碎石。

却在眼角余光之处，望见了黑色的裙摆。

许问白瞳孔骤缩，竟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又令人绝望的气息。

一片黑色羽毛，缓缓垂落在他的颈侧。

缚仙索被扯动，七弦音恰在此时醒了过来。

她皱眉轻吟一声，也不知是碰到了身上哪处被猛兽狠狠撕咬过的伤口。

她如今被缚仙索捆住了身子，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更别谈逃脱了。

大片的鲜血覆盖在她的额头上，也看不出来是哪里被砸破了个洞。

血滴附着在她长长的睫毛之上，逐渐侵蚀着她的视野。

她从持续的痛苦中醒来，略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在那条黑色羽蛇的肚子里。

七弦音尝试动了动手，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的前臂早在一开始就被沉重的蛇尾碾了个粉碎。

她被缚仙索缠绕了三四圈，暂时没力气挪动身体，只能稍微活动一下头部。

偏头时，七弦音意外地捕捉到了许问白慌乱到有些惊恐的神情。

尽管转瞬即逝，却让她有了嘲笑的理由。

羽蛇好歹没有割裂她的舌头，所以她笑起来也格外肆无忌惮。

那黑色的身影如同幻影，只在眼前一晃便消散了，徒留一片黑羽。

许问白刚掩盖好情绪，就听到身后七弦音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杀了我有什么用？你有胆子再杀一回医仙啊！”七弦音突然呕出了一口血，放肆的大笑让她的心肺剧痛。

许问白却没了之前的恐惧情绪，反而面色平静地看着七弦音在他的面前发疯。

他说怎么感觉这条羽蛇的精神状态与实力不对劲，原来，这里面还住着医仙的魂魄啊。

不疯就怪了。

他收起一地的白色羽蛇像碎块，没搭理七弦音对他的嘲讽，反而驱动缚仙索缠上了七弦音的脖颈，将其逐渐收紧。

直至七弦音涨红着脸，被迫仰着脑袋，像条溺水的鱼般张大着嘴，拼命索取周围的空气。

“魔鬼……”

许问白听到七弦音鼓动口腔里余数不多的空气，从喉腔里拼命挤出这两个字眼来。

可惜，没在许问白心里激起一丝涟漪。

等到七弦音快到极限之时，许问白又松开了手，看着对方以脸着面的姿势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咳嗽一声就带出一摊碎肉。

许问白还是第一次见七弦音如此狼狈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多痛快，只觉得无比反感。

他听到一声叹息，又感受到右肩上多了些重量。

冰冷的吐息吹动许问白垂在脸边的发丝。

一身黑裙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轻轻夸赞着：“学得不错。”

有如魔鬼低语。

许问白的心顿时坠入了万丈冰窟中。

久远的回忆一下子从脑海底部铺天盖地翻涌上来，直将他打入过往的深渊之中。

琢光山灵气充沛，他得幸跟着医仙在山上学习。

除了甄别草药，炼制丹药，熟悉人体，医仙还额外教导过他，一些奇奇怪怪的折磨人的法子。

是一点一点地敲碎对方身上的所有骨头，又让其保持清醒。

是将对方连人带头按进冰冷的湖底，直到湖水灌满其小半个肺腔，再将对方提上来。

是用绳索紧紧勒住对方的脖子，待其快要消耗完肺腔里所有储存的空气，再松开绳索使其呼吸，如此反复。

许问白突然感觉周遭很冷，仿若又被浸泡在了冰冷的湖水里。

他透过流动的水波，向上望，能看到医仙扭曲的身影。

她一身黑裙，整个五官都变了形状。

她看起来像是怪物，而不是白天里，和蔼可亲、被世人称颂的医仙。

许问白呛了一口水，泛起一群小气泡。

可气泡朝水面上升，他却朝着湖底沉去。

他感到肺部灼痛，绝望地闭上了眼。

可就在他即将沉没之际，医仙又用灵力将他提到了岸边。

医仙的衣服温暖而干燥，声音却像是裹了千年的寒冰。

“如果你永远无法摆脱自己的畜生样貌，那也不必费心留在山中，碍我的眼。”

许问白的狐耳都湿透了，灌了水，听到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他还不知道怎么幻化成完美的人形，只是依循本能地跪伏在地上，乞求医仙的饶恕。

他身上水淋淋的，自然也不敢触碰医仙的裙摆半分。

山中苦寒，不知岁月几何。

许问白已经遗忘了当初是怎么学会的化形，又挨过了多少在冰水中度过的日夜。

只记得那一年的拜师大典，医仙雍容华贵，端坐在主座之上，与一众仙家谈笑风生。

他机械地复制着医仙教导他的动作，一步一步走上石阶，行拜礼，向诸位仙家敬酒，没有丝毫差错。

一众的仙家大笑着，纷纷为医仙庆贺，竟也全然没顾及新来的小弟子心中是何感受。

就算幻化成了人形，许问白本质上还是只狐狸，自然不懂得，为什么仙家们聚在一起，常有罚酒代酒之说。

他拜了医仙为师，师父罚酒，徒弟就要代酒，仅半个时辰的认人时间，就喝了十几杯烈酒下肚，烧得他胃疼。

晚上，头也在疼。

他未吃一物，竟也能呕出一些腥臭的东西来。

他瘫倒在床上，不想再动分毫，可他曾听医仙说，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会保持全身的整洁干净，但畜生就不一定了。

你想当人，还是一只畜生？

许问白是人妖混血，当了十多年的狐狸，一朝幻化出完美的人形，自然不想再过那流离失所的日子。

他想了想医仙，又想了想许昭，最终还是忍着头疼，下意识就走到了湖边。

跳下去，不就洗干净了？

许问白想着，一只脚伸了出去，手却被人用力拽住了。

“你想跳湖？”抓住他手腕的人问。

许问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中突然泛起了委屈。

尤其是当他听到那人那熟悉的声音后。

许问白眼眶红了一圈，又强忍着让自己不至于落下泪来。

许昭把他捡了回来，可惜许昭不能事事都站在他这边。

许问白想着，他肯定是有些醉了，不然不会用那种埋怨的语气说：“我白天喝酒了，晚上吐了。”

所以，不要抓着我，我身上很脏。

“换件衣服不就好了？”许昭说，似乎猜到了拜师大典上，那群仙家的作风。

许问白现在是人类十三四岁时的模样，身形还未展开，很容易就被个子较高的许昭按进了怀里。

许昭搂着许问白的肩，揉着他的头，学着柳今落哄小孩时的样子，哄道：“那我们一起回去，烧个热水，洗一洗吧。”

许问白窝在许昭的怀里，那人身上太温暖了，导致他一时半会又晕了脑袋。

医仙的身上总是很冷，而许昭的身上总是热乎乎的。

许问白眯着眼，就要在许昭的怀里沉沉睡去，心想，这两个人，怎么就稀奇地成为了一对母子呢？

“许问白！”

莫名奇妙的呼喊声，许问白听不清，觉得有点吵。

他的耳朵好像又被水堵住了。

他看到了一位身形瘦长的黑衣男子，戴着鬼面具，手指尖细而苍白。

像条蛇。

许问白被披上了鲜红的嫁衣，还没多看对方两眼，眼上就被蒙上了一层丝纱。

他平生第一次露出狐耳，没有被医仙指责。

医仙坐在高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却没喝多少。

她对这位应邀前来的客人并没有多尊重。

她说：“我听说你最近在琢磨双修之法？”

坐于旁边的黑衣男子不语，闻言却将头偏转了一些。

许问白第一次被医仙如此亲密地拉着手，可惜她的手心实在是太冷了。

医仙笑着说：“我这儿有个好孩子，只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那黑衣男子站起身来，苍白的手指在许问白的脸上与脖子上游走。

他用打量着货物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混血种，最终点点头，评价道：“差强人意。”

许问白是当做货物送过去的，自然没有大婚的仪式，却依旧被当做女子，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婚服，又被红盖头遮住了脸，只是为了满足黑衣男子某些奇怪的癖好。

许问白的手里攥着尖刀，唇角上涂了剧毒。

医仙前一天还教过他，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死去的办法。

他学得很好，所以，才会是第一个被送来的人。

能与黑衣男子同归于尽最好，就算不成功也无所谓，总之罪名怪不到医仙头上。

“许问白！”

那种模糊的，仿若透过水声的呼唤。

有点吵。

许问白被红盖头蒙着头，听到了脚步声。

他瞬间警惕起来，看到了有限的视野里，露出来的那只毫无血色、枯骨般的手。

怎么虚弱成这样了？

许问白疑惑地想。

“许问白！”

好吵，是谁？

许问白的手微微偏转，将刀尖摆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却不想，还未等他有所行动，就被某种冰凉的液体溅了一脸。

他眨眨眼，陡然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红盖头，也没有攥在手心里的刀，以及涂在唇角的毒液。

真实的，只有那个捂着断手的、瘦长的、戴着鬼面具的黑裙女人。

“许问白？”

许问白这回终于听清了，那个他一直觉得很吵的声音，原来是迟云。

他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迷茫地问：“你在做什么？”

迟云身上穿着的婚服，因之前着急护住许问白的动作，而有点松垮，露出了其内雪白的里衣。

他见许问白终于清醒过来了，才暂时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道：“抢亲啊，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