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身子跪在这，心却飞到了乌鸦那。
草丛里蹲着只黑猫，瞄准方向，就地往上一扑，跳跃力惊人！
乌鸦本来就被黑猫挠了两下，羽毛落了一地，如今更是被黑猫一巴掌拍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许昭心想，是不是猫都喜欢扑鸟玩？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抓到过鸟。
许昭一边眼瞅着透出烛光的窗子，一边快速地弯着腰，奔到了死死咬住乌鸦的黑猫旁边。
他认识这只猫，也是小胖墩家里养的。
不会捉老鼠，只会逮着人家养的鸟扑！
许昭趁叼着乌鸦黑猫还没跑走，当即一只手按住其脖子，另一只手捏住了乌鸦的半边身子。
拽是拽不出来的，因为这只黑猫的咬力太大。
许昭怕这只鸟真的死了，捏住乌鸦的那只手转为按上了黑猫的下颚。
这黑猫剧烈挣扎，嘴巴刚张大一点，那濒死的乌鸦就犹如回光返照般猛然扇动翅膀，从它的口中蹿了出来！
那黑猫看着到嘴的食物飞跑了，当即尖叫着，挣脱开许昭双手的桎梏，往乌鸦逃窜的方向猛扑上去。
乌鸦受了伤，再次被黑猫打落，叼进了嘴里，再没有逃走的力气了。
许昭还在呆愣中，就看到那只黑猫几步跳跃进草丛里，不见踪影了。
他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跪着，听到了持续有几分钟的咀嚼声和骨肉碎裂声。
许昭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如果被吃掉的是那只他经常逗弄的小画眉鸟，他说不定会难过地哭出来。
日月轮转，春秋更替。
许昭再见着那只狐狸时，他都已经十岁了。
这天村里很热闹，小胖墩家的喜讯甚至传到了山里，什么狐狸什么黄鼠狼都来凑热闹。
沿途的唢呐声震得天响，所以没人听得到喜轿中，小女孩低低的啜泣声。
许昭问：“新娘是谁啊？”
大伙都笑着回答：“就是从小和你一起玩的陈家姑娘呀！”
那她不是才十二岁？
许昭又问：“新郎是谁啊？”
大伙的笑容稍微淡了些，但还是都挂在脸上。
“就是村长家里的小儿子啊！”
小胖墩平日里总被拿来与许昭作比，常常沦为衬托鲜花的牛粪，今日总算神气了一回。
他十五岁，身形高了一截，坐在马背上，配上一身新郎官的婚服，看起来英俊了不少。
他从小就喜欢陈家姑娘，哪怕她总喜欢跟在许昭屁股后头跑。
今日可算是求着村长老爹做媒，将她娶进了门。
新娘被他抱出了喜轿，他听着众人或虚假或真诚的祝福声，一下子锁定了挤到他眼前的许昭。
新娘很轻，小胖墩抱在怀里也不吃力，他挑眉对许昭说：“喝我家的喜酒，总得说几句好话吧？”
许昭抬起一双眼睛，学舌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小胖墩这才神气地一哼，招呼着仆从给许昭抓了一大把喜糖。
许昭心里不是滋味，但该接的喜糖还是得接。
他趁宴席还没结束就跑出了小胖墩家的院子，独自在路上走着，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好像眨眼间，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正惆怅着，却不想忽然听到了啃骨头的声音。
是从小路旁边传来的。
许昭小心翼翼地往野草堆里瞄了一眼，首先看到了一条雪白的大尾巴，在那一甩一甩。
哦！狐狸！
狐狸可没管是不是有个人类小孩在偷偷看他，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才是重中之重。
今日村子里热闹，杀鸡宰猪的，人们都聚集到一块去了，所以他才能偷出点食物出来。
但他没想到，这个人类小孩竟然不知死活地在他进食时摸他！
狐狸龇着牙，张嘴就要咬去。
却发现这个小孩挎着一张脸，要哭不哭的。
一副丑样。
狐狸收回了爪子和獠牙，也不怕生，或许是觉得这小孩没威胁力，就又埋头吃东西去了。
许昭看狐狸不跑，就盘腿坐在了路边，看他慢慢吃，一边给狐狸顺毛，还一边惊奇地感叹：“你好乖。”
狐狸：“……”
他吃饱喝足，就立马一甩身子，拒绝了许昭的抚摸。
许昭见状，也站起身，拍干净了衣服上沾的灰。
他这次倒没想把狐狸抓回家养着了，但狐狸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即逃走。
相反，狐狸走得很慢，甚至左右摇摆，活像是喝醉了酒，最终，啪嗒一声，倒在地上不起了。
许昭一脸懵地眨眨眼，心想，这只狐狸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
山上破庙里。
狐狸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卧躺在一块干净的花布上。
他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倒霉，恰好偷了人家拿来毒死老鼠的鸡腿。
不过他不是老鼠，甚至有点灵智，普通毒药还真毒不死他，顶多让他昏迷一段时间。
狐狸抖抖身子，偏头就看到那个人类小孩对着手上翻开的书发呆。
他倒是会装模作样，每次来这里都能捎上一本书，只是不怎么读，就光看。
看着看着，就神游天外了。
狐狸用爪子拍了拍小孩的腿，猜到他是被对方抱到这来的。
小破庙不大，最里头有个狐狸窝，他不信小孩没发现。
但发现了又怎么样？小孩照例隔两三天就来一趟，丝毫没觉得，这地方是狐狸先占领的，他这么做是擅闯狐狸的领地。
狐狸躲在暗处，观察了许昭足足五年。
许昭伸手抓住了狐狸的爪子，有些讶然：“你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狐狸抽回自己的爪子，赏给许昭一个来回甩动的大尾巴，又趴在地上铺着的花布上了。
花布是许昭的，破庙是狐狸的，一人一狐同处一室，无法交流，但也相安无事。
只是不巧，正当许昭要下山回家的时候，雷公电母登场了。
他们呼风唤雨，将整座山当成了自己的玩具。
豆大的雨滴打在树上、叶上、泥上，凶猛的山风呼啸着穿过四方，像是要将整座山倾倒了。
许昭身子矮小，自然扛不住风吹雨打，脚下一时不慎，顺着斜坡一路滑了下去。
他掉泥沟里去了！
许昭吃了一嘴的泥，也不管有没有吐干净，立马奋力地往上爬。
可惜泥土湿滑，站不住脚，他刚一脚踩上去，就连带着那一脚泥一起滑了下来。
许昭仰头看闪电和雨水，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满脑子的温良恭俭让此时都化作了对天公的痛骂。
但他没敢骂出声来。
许昭放弃了，心想着还是等天晴了家里人来寻他吧。
却不想，那泥沟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缩小不少的白影。
狐狸的皮毛都被水淋湿了，黏在一块，比原来毛发蓬松时的样子要难看许多。
他嘴里叼了根麻绳，绳子另一头被他用尽方法栓在了棵树上。
狐狸将绳子扔进泥沟里，看着许昭一点一点借着绳子的力爬上来。
山下已经有人寻上来了，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呼喊。
狐狸没等许昭的感谢，迅速跑走了。
许昭被许家大哥一路抱回来，刚洗干净身子，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他烧得迷迷糊糊，一夜下来，做了好几个模糊的梦。
他梦到和小胖墩一起捡鸡蛋，然后被被对方用戒尺打了三下。
他梦到小女孩跟在他的后头叫哥哥，等他应声回头，小女孩就穿上了一身婚服。
她的头上盖着红盖头，声音也轻轻的，所以就算他挤开人群，走到新郎官面前，也看不出这位小新娘到底有没有哭。
他梦到一只雪白的狐狸，窝在破庙里，每当他来了，就宣示主权说。
“这是我的地盘！”
最后他梦到山雨，哗啦啦的泥石流滚下，将所有人都埋进了土里。
直到后半夜，他才安稳睡去。
经此一事，许昭倒是跟狐狸的关系好上不少，尽管是他单方面这么觉得。
但他每次上山都会带点吃食给狐狸，省得他再次食物中毒。
狐狸对此欣然接受，之后也不再躲着许昭了。
但接触时间一长，就容易暴露秘密。
比如说某次许昭背?道德经?背岔了，背到了?论语?上，狐狸竟口吐人言，将其错处指了出来。
许昭当时改正了错处，后知后觉才突然意识到——这只狐狸会说人话！
他倒是与常人不一般，比起惊讶，更多的是惊喜，夸赞道：“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肯定非比寻常！”
狐狸嘴快，一时暴露了秘密，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这小孩说出去，也没人会信。
狐狸吃饱喝足后，总喜欢去学堂附近溜达，听了不少圣人言论。
最近刚知道“礼尚往来”这个词。
狐狸觉得自己暴露了一个秘密，那么许昭也应当向他说一个秘密。
许昭无异议。
他没说“礼尚往来”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反而对拥有了一个可以说秘密的小伙伴这件事感到欣喜。
狐狸：“我是妖。”
许昭：“我是仙。”
狐狸：“……”
许昭：“我娘是仙，我亲爹……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那我也算半个仙吧？”
狐狸：“我爹是狐狸，我娘是……人？还是修士？那我算什么？”
许昭：“你算是会说人话的狐狸。”
狐狸：“……”
许昭：“应该算是人妖混血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