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池是个小地方，但神仙爱来。
六年前就有一位活菩萨定居于此，还给许家大哥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
后来又来了几位好心的读书人，为孩子们创办了学堂。
他们听到“活菩萨”的名声，纷纷说这称呼太俗，该改称“医仙”。
洛池的百姓对此无异议，但两种称呼都有人在用。
许家大哥因为年龄原因，没赶上好势头，只学几个大字便又下田干农活去了。
他为了给孩子取个好名，特地将孩子的生辰八字给一位算命先生瞧了瞧。
算命先生叼着大烟，坐在街角摆了个摊，摊前还放着几个鸟笼子，叽叽喳喳地响成一片，也不担心没生意。
他将许家大哥提供给他的生辰八字左瞧瞧右瞧瞧，最后只言：“群英扑蝶，可惜，蝶易碎。”
许家大哥当即眉头一皱，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命途。
他匆匆付了钱就走，沿途路过学堂，心想，还是让学堂的师傅帮忙取名较好。
好在创立这座学堂的读书人生性高洁，没收许家大哥的碎银，赐名“昭”，寓意明亮。
许家大哥这才又高兴地回了家。
所以，“许昭”就诞生啦。
许昭用一根硬木条在地上写写画画，总算给旁边蹲着的小胖墩和小女孩讲清楚了自己名字的由来。
小胖墩吸了吸流下来的鼻涕，又伸出袖子擦了擦。
他也读过三年书，可惜脑子不好，老师教多少他就还多少，至今只看得懂图片听得懂人话，识不得许昭写在地上的那些丑陋符号。
在他看起来，这就跟他家的鸡和狗在院子里打架踩出来的形状一样。
可惜，他不敢当着许昭的面说，因为许昭敢当着他爹妈的面打他。
可谓是村里最豪横的孩子了。
许昭不知道小胖墩的心思，他模样生得好，又是医仙的孩子，自然引得村里的小孩子们都来找他玩。
五年过去，日子倒也过得舒适自在。
小胖墩是个馋货，之前看着许昭写下的字，联想到了鸡和狗，心里顿时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他兴致勃勃地提议：“要不要去我家抓鸡？”
我们可以偷偷烤着吃！
许昭和小女孩都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但看在是朋友的份上，也纷纷跟了上去。
小胖墩的家很大，准确来说是院子很大，什么鸡鸭鹅之类的家禽，多多少少都养了一点。
小女孩捂住鼻子，心想着满地的排泄物，她该怎么落脚啊。
她跟许昭是最先玩到一块去的，自然深受医仙的影响，认为淑女是不会弄脏自己的鞋袜的。
小胖墩认识小女孩的时间比许昭久，对小女孩自持高贵的姿态很是不屑，但也只敢在暗地里翻个白眼。
他总不能说活菩萨教坏了吧！
小胖墩已经走进了院子里，招呼许昭和小女孩过来，可惜这两人就是怕脏，不愿进。
许昭不动，小女孩自然也不动。
只留小胖墩一个人踩着满地的屎尿，愤愤地心想，这时候不帮忙，到时候他抓出一只鸡来，就只给这俩留个鸡头和鸡屁股！
可惜小胖墩体型太大，一动一喘的，那些被被养的膘肥体壮的母鸡们自然不可能乖乖被抓。
不是飞起一脚扑向矮树，就是左扭右拐，只给小胖墩摸着个屁股。
小女孩在篱笆外看得好笑，哈哈笑出声来。
“你怎么那么没用啊！”
“要是阿昭哥哥来，肯定比你强多了！”
小胖墩顿时气炸了，心想朋友哪里是这么当的！
他一脚踹向家里用链条锁着的那条狼狗泄愤，任由其不知好歹地犬吠两声，就跑进家门，不再出来了。
小女孩的笑声戛然而止，随着小胖墩用力关上的屋门，通通卡进了喉咙里。
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许昭，心想你怎么就在这干看着呢？你说句话呀！
许昭撇了撇嘴，突然觉得这群七八岁的孩子心思真多。
他一句话都没说，就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
三人不欢而散。
许昭生活的地方叫小宁村，背靠大山，山上有座破庙，里面供着的一尊铜像不知是被谁窃走倒卖了出去。
许昭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来这座小破庙里待着。
山里清净，背书背得稀烂也不会被学堂里的老师和母亲责骂。
他这次特地带了半只烧鸡，当做一天的食粮。
这座破庙年久失修，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阳光透过洞口洒落下来，有些晃眼，但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越暖就越想睡觉。
最终，许昭一本书还没完整读下来一遍，一下午就睡过去了。
等他被某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脸，猛然惊醒，竟然都已经黄昏了。
天边的余晖染红了大半的云彩，即将隐没在群山之间。
许昭侧身一摸，发现这毛茸茸的东西还挺大。
好在不是毛毛虫之类的。
许昭刚松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个什么物种，就被一爪子挠了脸。
爪子锋利无比，差点抓瞎他的眼睛。
幸好这毛茸茸的东西并没有想取他的性命，只将他的半只烧鸡吭哧吭哧解决掉后，便四肢矫健地往他身上一扑，尾巴扫过他的脸，欲要逃之夭夭。
可许昭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主！
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玩意的尾巴，将对方往回一拖，身子再顺势往上一压，让对方顿时发出了难受的呜咽声。
许昭一甩头，将挡眼的刘海都甩到了一边，这才看清楚，这毛茸茸的大东西，原来是只脏兮兮的狐狸！
许昭有点惊奇，他还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狐狸这个物种。
好奇心作祟，他伸手摸了摸这只狐狸的脊背，发现这竟然还是只纯色的白狐。
这不得抱回家玩玩？
就算是母亲不同意，他也可以将其暂时寄养在别人家里。
可他忽略了天色。
此时，周围已经暗下来了。
山里阴气重，难保碰见些脏东西。
这不，许昭刚想到话本里所说的无面鬼，就听到庙外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
声音由远及近，因为回声的作用，被拖得极长。
“阿昭！许昭——”
趁许昭被这几声呼唤吸引了注意，狐狸立马张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许昭吃痛，手上力道一松，顿时让狐狸溜走了。
恰巧此时，许家大哥提着烛灯走进了破庙里。
他见着许昭脸上那三道好似被猫抓伤的血痕，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这是被什么东西抓到脸了？”
许昭闻言，这才后知后觉地碰了碰自己的脸，摸出一点血丝来。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气愤。
他心想着，我不仅脸被划了，手还被咬了呢。
但他不敢说。
捡起掉在一旁无人问津的书，许昭拍拍身上的灰，牵着许家大哥的手，慢慢地走回了家。
然后看着家里竟然灯火通明，他在距离家门口百里的地方，停下了步子。
许家大哥拉了拉许昭，见对方不动，问：“怎么不走了？”
许昭阿巴巴了半天，反问：“为什么她还没睡？”
许家大哥笑了，眼里尽是温柔，说：“因为她很担心你啊。”
哪有做娘的，见这么晚孩子还没回来，还能安稳睡着的？
许昭仰头看着许家大哥，企图以眼神诉说自己的困境。
虽然隔了百里，但是他的母亲是神仙，保不齐还是会被听到。
但许家大哥对许昭的难处一无所知，等了半天只听到这孩子憋出一句话
“那我等她睡了再回去。”
许家大哥当即不惯着许昭，直接将人整个提起来拖回了家。
笑话，你娘在家里担心你担心得深夜难眠，你咋还能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
许昭顿时欲哭无泪，将心一横，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家大哥将夜不归宿的小崽子提到了医仙面前，便替他们关上门，离去了。
他躺在自己的小破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心里想着许昭的事，一时半会也难以入眠。
也不知道这小崽子得被医仙罚跪到多晚，才能爬上床睡觉。
许家大哥叹息一声，翻了个身，决定不再想了。
毕竟许昭不是自己的崽，他是没什么资格教育的。
许昭站在医仙面前，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
医仙将许昭脸上的三道抓痕仔细瞧了瞧，说：“狐狸。”
她甚至都没用问句！
许昭有点紧张，心里还没揣测到医仙的想法，就被命令道：“到外边跪着去，晚归家一个时辰，那便在外边跪上一个时辰再进来。”
许昭：“……”
夜里霜寒露重，许昭跪在一堆砖头上，膝盖又疼腰又酸。
他倒是不困，只是发呆地望着从医仙屋子里照出的烛火。
这是他第二次被医仙惩罚。
第一次是因为他捡了小胖墩家里的老母鸡生下的蛋，却没跟小胖墩家长报备，就被医仙领到小胖墩家门口，当众用戒尺重重打了三下手心。
皮肉之疼尚可忽略，精神上的鞭笞却是恒久的。
那次他可谓是长了十二分的教训，自此再不敢不经小胖墩家长的允许，跨进他家院子半步。
但貌似，小胖墩和小女孩都将他不进门的行为错误地理解为了他嫌脏。
许昭白天没心没肺，懒得为自己解释，只是晚上想起来这事，又觉得受了委屈。
他还没酝酿好情绪，无声地哭一场发泄一下。
就听到几声乌鸦叫和翅膀扑飞的声音。
而不远处的草丛，突然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