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张爆破符穿过重重雷光,逆风而上,仿若飞舞的蝶群,在空中,在仙梯上,炸开绚丽的火花。
仙梯纹丝不动,天道嘲笑他,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十张不够,那么一百张,一千张呢?
衣衫褴褛的符修割裂手掌,以血为墨,以天地为画卷。
密密麻麻的符文从半空中升起,直奔向仙梯。
天道疯了,竟然屠害生灵!
他们疯了,妄想毁坏仙梯!
但是,无人阻止,甚至有越来越多的存活者,用尽各种方法,用上各种武器,逃窜着,尖叫着,怒吼着,参与进来。
小许呆呆地看着,看着天雷发了疯似地劈在众人身上,劈在许昭身上。
也看着众人发了疯似的与天道相争,与天雷相斗。
谁都不想死,可发了疯的都得死。
小许的心脏剧痛,第一次觉得,医修在面临危机时是如此无力,他的一身医术放在此时毫无用处,他根本救活不了一人。
他根本救不活许昭!
许昭瘫在仙梯上,竟有些后悔把小许踹了出去,不然,也能让对方给自己一个痛快,不必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又难看又痛苦。
终于,仙梯的中部,崩开了条裂纹,然后逐渐向四面八方扩散。
天道后退了。
那令人妖两族疯狂了千百年的仙梯,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许昭的身体连同崩裂的石块一起落下,被小许小心翼翼地接住,揽在了怀里。
他整个身子都是软的,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扒拉下一块血肉来。
许昭的眼前蒙上了浓厚的血色,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躯体。
他逐渐听不到雷声,只觉得周围是一片空寂。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开始想象,小许抱着他,无声地落泪。
就像他曾半跪在剑士的身旁,等待着对方的遗言。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小许问他。
就像是他曾问剑士:“你为什么要将归途剑传给我?”
归途剑除了你我还能传给谁呢?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啊。
我不来救你还有谁会来救你呢?因为,我的私心。
许昭仿佛睡着了,从小到大,第一次那么安静。
安静到小许不知如何是好,他举目四望,只觉得又被扔在了茫茫人世,再寻不到归途。
记忆到此结束,因为许昭已经死了。
迟云猛然睁开眼,心脏狂跳,最先入目的还是手心里那朵绯红的荼蘼花,只是已经开始枯萎了。
幺尘坐在他的身旁,似乎在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迟云已经醒来。
幺尘微笑着说:“你这次停留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要长。”
迟云唰得一下站起身,沉默不语。
他竟开始害怕,害怕等他出去后,现世又如同百年前那样,乱成一团麻。
幺尘:“现在就要走了吗?”
迟云望向幺尘,似乎在透过他的衣服,观察其空荡一片的胸腔。
幺尘也站起身来,丝毫不在意迟云的沉默,他哼着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小曲,再次穿过这片荒芜的土地,又带着迟云乘上了那条小船。
雾海澄澈,天空湛蓝,水波柔缓。
谁能想到,此处安眠着多少无法步入轮回的生灵?
迟云这回没有捧着心脏,而是捧着一朵枯萎的荼蘼花。
他的身边空荡荡的,没有坐着头身分离的白发男子。
幺尘比百年前更加爱笑,只是身形似乎虚化了许多。
两人相对无言。
迟云望着那渐渐隐匿在雾气中心的岛屿,莫名想到,剑士的尸体,是否也化作了那片土地的养料?
海风咸湿,吹得迟云心里泛起一点淡淡的哀伤。
茫茫的大海上,迟云分不清东西南北,还没望见一块陆地,就听幺尘突然开口说:“抱歉,我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他声音轻轻,似乎很是遗憾:“不然,就能送你到洛池了。”
迟云顿感不妙,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清楚情况,幺尘的身影就逐渐淡去,与终年漂浮在海上的雾气融为一体。
丝丝缕缕的光线穿透雾气,照进了迟云那双一半惊讶一半茫然的眼睛。
幺尘消失了,可那朵荼蘼花,却依然留存在他的掌心。
迟云坐在船上,环视一圈,可周围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甚至见不到一个前来撒网的渔夫。
可想而知,这里离洛池边缘有多远!
迟云心里“啧”了一声,头一次觉得光线这么刺眼,刺眼到将他心底泛起的哀伤通通压了回去。
他眯着眼,抬头望着现世里真正的太阳,心想,假定那就是东方。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洛池在雾海北方。
往哪划不是划呢?
迟云乐观地心想,划到哪算哪。
可惜他忽略了自己不会划船的事实。
他摆弄着船桨,让小船在海上打转了半天,累着了自己不说,也不知道最终移动了几米。
迟云见状,便彻底放松了心神,将一切交予天意。
至少海风给力,能推着他前进一点。
可惜,还没等他摆烂一会儿,刺眼的光线便被厚实的黑云层层遮挡住。
而海风,也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在迟云的身后刮起了汹涌波涛。
迟云险些被突然上下起伏的小船给甩飞出去,连忙伸手紧握住船舷。
豆大的雨滴忽然砸落下来,不一会就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迟云随着船身上下左右摇晃,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颠倒成一片墨黑。
偶有惨白的光束照在他的眼皮上,之后便是轰隆的巨响。
是雷!
迟云的身体猛然一颤,似乎回忆起了天雷劈在身上的滋味。
他被雨水糊得睁不开眼,身体随着船身猛然前倾,被迫吞了一大口咸涩的海水。
迟云泛起一阵恶心,剧烈地咳嗽几声,手一滑,又被海浪一推,重心不稳,竟整个人侧翻进了海水里。
海水浑浊,瞬间堵住了他的耳朵,令他听不到水面上那些嘈杂的声响。
迟云不会水性,胡乱地在海水里挣扎,却只觉腿部越来越沉重,似乎是被万吨海水附着,拼命地向下拉扯。
他伸长的手也离海平面越来越远。
他在向下沉没,慢慢地沉没。
迟云吐出一口气泡,艰难地睁开双眼,却只觉得眼睛疼痛难忍,看不清任何画面。
他的肺部开始出现灼烧感,连串的气泡从他的嘴里涌出。
他的脑袋开始晕沉,不禁想,难道这就是结束?
不,这不是结束。
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他的腰部也被人稳稳托住。
空气缓缓渡入他的肺腔,缓解了他的灼烧之痛。
求生的本能让迟云立即死死抓住了来者,就像是抓住了海上唯一一块浮木。
他不管不顾,拼命地向对方索取着水下来之不易的空气。
宛如溺水之人的索吻。
来者微不可察地愣了愣,但随即也紧紧环抱住迟云,近乎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一只手搂住迟云的腰,一只手抱着迟云的后脑勺,将单纯的渡气逐渐变为了热烈的、难以控制的深吻。
海浪遮掩不了他乱了节奏的心跳声,但他却趁着对方毫无反抗之力,而越发地肆无忌惮。
好像这五年里的恐惧、担心、祈祷与妄想,都只求在这一刻,得到安抚。
直到迟云在他怀里彻底没了力气,晕了过去,他才终于舍得稍微错开一点,将他和迟云带出了海面。
雷光渐隐,暴雨将歇。
两个披着人皮的虾兵蟹将化作了原形,排列在甲板上,等候着即将破出云层的太阳。
虾兵:“哎,你有没有看清楚王怀里抱着的那个人?”
蟹将:“这我怎么瞧得到?王将那人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我甚至没有判断出是男是女。”
虾兵:“我觉得是应该是女的。”
蟹将:“为啥?”
虾兵:“你想啊,前些日子,不就有个女人来找王商讨事情吗,王第一次没有拒绝!”
蟹将:“嚯,这能说明个啥。”
虾兵:“说明的事多了去了!以前老觉着王是个性冷淡,看见女的男的从他眼前路过,眼神都不给一个,前些日子却突然答应跟那个女人独处一室,想必是看对眼了呗!”
蟹将:“哈?”
虾兵:“看对眼了,干柴遇烈火,这不就懂得了那啥的乐趣吗!”
蟹将:“嘶。”
虾兵:“所以,我猜,王从海里捞回来的那个人,八成也是个女的!”
蟹将:“……”
虾兵:“老兄,你咋也不回我一句话嘞?你就说,我的逻辑思维是不是又比以前缜密了许多?”
鱼统领:“是的。”
虾兵:“哎!我就说……不对,老兄你卡痰啦?声音那么粗!”
鱼统领的人形是个膘肥体壮的大汉,他用两根手指捏起了躺在甲板上小嘴还不停叭叭的虾兵,鼻里哼出一声粗气。
暖气将虾兵全身吹了个遍。
虾兵这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可还没来得及大声求饶,就听见鱼统领粗声粗气地给他判了刑:“妄议王的私事,一等罪。”
虾兵只觉得身子一晃,在空中划过完美的抛物线,便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海里。
可要只是这样还好,主要是,它现在全身僵得跟木头似的,动也动不了!
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要是被哪条路过的大鱼发现了,不就成为了对方的盘中餐吗!
虾兵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瞧着那艘海盗船离它越来越远。
蟹老兄,你我义结金兰十三载,你咋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
鱼统领,您我虽不是亲生父子却胜似亲生父子,您当真是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