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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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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点落下在石板路的坑洼里激起圈圈涟漪。

平房屋顶上,一人一猫,正与自己对视。

蒲嘉栋的手腕稍用力,伞柄向下,本就是陌生人,他也不想有继续的眼神交流,打算离开。

“等等——!”见他要走,屋顶上的少女急忙喊出声。

他只好暂时停下,又抬头往上看,只见少女面露难色,伸出一只手,向下指指,“实在不好意思,不过可以麻烦你帮我扶住梯子吗?”

搭在屋檐边侧的木梯子在风雨中摇晃,看上去随时都有倾倒的可能。

蒲嘉栋没说话,人却上前一步,单手稳住梯子。原本想着稳好就走掉,却由于下雨,地面上的雨水渐渐汇聚在一起,地面湿滑,一不小心梯子仍会滑倒。于是他便站在一侧,左脚踩在梯子最后一格,右手扶住顶部,尽最大可能防止意外发生。

做好这些后,蒲嘉栋抬头看,示意她可以下来。

邬叶道谢,转身打算从梯子爬下去。

爬到梯子第三格,邬叶忽然停住,将那把红色的大伞留在屋顶上,同时狸花猫朝她轻轻叫了声。

没了大伞的保护,雨点从天而降,她的牛仔裤和上衣瞬间有被雨点袭击的痕迹,衣服上颜色的深深浅浅。

“我又不能……”

蒲嘉栋看见她的嘴唇翁动,只听到前面四个字,后面便被雨声盖住,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妥协。

他看了看头发被打湿的少女,她似乎对这场雨毫不在意,停下后只纠结两秒钟,便又回身一把捞起来屋檐上盯着她看的狸花猫,还有那把先前为一人一猫撑起一片小天地的红色大伞,抗在自己肩上,然后——

邬叶迅速跳落在地面上。

因为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她刚才不得已得将卫衣上的连帽再往眼前拉下来些,否则打湿眼睫就更看不清楚东西了。

伞面很大,也很沉,这么大一把伞抗在她的肩膀上,几乎要遮住她半个人了。

邬叶十分费力气地将正前方的伞面抬起来,看向刚刚助人为乐但板着面孔的男人。

“谢谢。”她真诚道。

他说没事,举手之劳。想了想,还是提醒一番:“雨天路滑,登房揭瓦这种事还是留给好天气。”

“……”邬叶无语,什么叫登房揭瓦的事?她想辩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是上来救猫,结果把自己困住了?

听着更傻了。

算了算了!不和外地人计较,邬叶如是想。

于是嘴上又十分友好地说感谢提醒。

而蒲嘉栋哪里知道这短短两秒内,看着一副乖巧模样的小姑娘,心里过了这几道弯弯绕绕?

邬叶的臂弯里,狸花猫微微挪动,找了个适合自己的绝佳位置和姿势,用头蹭了蹭邬叶的外头,眼睛逐渐合起来。

红色的伞是有些重量的,更别提怀抱里这小东西,邬叶十分无奈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你睡得倒是好……真有够重的。”捏捏她的屁股,恶狠狠地哼了声,“看来你平时也没少吃哇!”

倾斜的伞面回归平衡,邬叶一双大眼睛微微睁圆,眼前的雨幕里,男人离去的背影被这断断续续砸下来的雨线模糊掉,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已消失在前面的转角处。

邬叶回到店里时,那只狸花猫已经不在她身边。母亲和外婆在准备晚上开店的食材,剁肉切菜的声音,和厨具乒乒乓乓丢进水池里的声音交杂,间中还能听到母亲与外婆的交谈声。

邬叶将雨伞撑开,留在大门口的地上。

厨房里正熬着骨汤,肉香四溢,邬叶只在早上时吃了两个包子垫肚子,此刻早已饥肠辘辘,她冲进厨房,万姝慧和外婆吓一跳,见她拿起锅子就打算煮面条,嘴上数落她急冲冲的冒失模样,却还是告诉她面搁在哪儿了。

等待水煮沸的时间,邬叶洗干净了手,帮忙将切好的菜分类装在盒子里,又齐齐码好摆在一旁。

万姝慧正与邬叶的外婆商量着,是否要取消掉晚餐营业这一时段,万姝慧思忖着:“前几年还好,最近明显感到身子吃不消了,我还没彻底想好到底是做早饭还是晚餐档口的,不过确实决定只留一个时间段儿了。再说,虽然邬叶九月就要上大学了,但给她攒的钱也够至少头两年的费用,所以妈你看——”

邬叶用筷子轻轻搅动锅里的面条,怕它们在水中粘连,耳朵竖起来听,没说话。

“你的店,问我作甚?”外婆睨了眼煮锅旁站着的邬叶,不知何时原本在膝下总是顽皮爱打闹的外孙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邬叶的体态很好,就算这样站立,也会保持背脊挺直。

外婆放下正在择菜的手,长叹了口气,“不是妈泼冷水,慧慧,你当邬叶是去哪儿上学?她可是去城里,大城市,上大学!那边的物价可不比我们,贵得要死。”

外婆这话一出,万姝慧与邬叶都不吭声。

小小的厨房里,只有锅里煮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声音。

“妈,邬叶又不是那种爱乱花钱的孩子,这点你我最清楚了。”万姝慧看了看女儿,给母亲使眼色。

不提倒好,一提起来钱的事,外婆哼一声:“我可不清楚,谁晓得这在你眼前老实巴交的孩子,去看过外面的世界以后,还会不会是以前的样子?这样的亏你还嫌吃得少了是不是?”

“……”

邬叶将筷子撂到碗边上,木头筷子与瓷碗发出一声碰撞,外婆皱皱眉,解了围裙说她先去休息会。

外婆从后门绕出去了,厨房里只剩下邬叶母女二人。

万姝慧望向窗外,见还在下雨,切菜的手便停了下来,“下雨天,估计来的人也不多,就先准备这么多吧,不够到时候再现切。”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更像在打破尴尬的沉默。

面煮好了,邬叶捞起来放到白色的瓷碗里,浇了一勺骨汤淋在面上,在旁侧调料区抓了把葱花撒进去,又从冰箱里拿出万姝慧自己做的酱菜,安静地端去外屋的桌上吃。

雨天的温度要比平常低不少,这样的天气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面,味蕾与身子都能够得到极大满足。

邬叶虽不讲话,但耳朵却警觉立起来,敏锐的听觉能够捕捉到很细微的声音,比如万姝慧在厨房里轻轻叹气。

面吃到一半,万姝慧从厨房走出来,拉开椅子,坐在邬叶对面。

“怎么样,好吃吗?汤底是刚熬好的,不知够不够鲜。”

“好吃,很鲜。”她喝了口汤,乖乖回答。

万姝慧看着被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面带笑容,想到刚刚外婆忽然有些失控的情绪和过激的言语,她斟酌一番,开口道:“叶叶,你外婆刚刚……”

“我会努力学习,申请奖学金,也会去打工的。”邬叶放下面碗,擦了擦嘴巴,看到母亲脸上的错愕,她微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外婆也是为家里的状况担心,我都知道的。妈,放心好了,我会尽最大努力,不成为家里的负担。”

她此一番话,倒是让万姝慧有些不知所措,她立刻摆摆手解释说,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天底下哪有母亲会认为自己的小孩是累赘的?

万姝慧一直都知晓自己这个女儿是有魄力的,与她那爱玩爱赌的爹不同。

邬叶父亲邬启平曾几何时也是位有上进心,为家庭事业奔波劳碌的年轻男人。原本他只在这小镇做些小生意,不能说红火,为小家支撑起一片天地是不难的。

某天有位外来商人,说来镇上考察,觉得邬叶父亲的小生意做得不错,又有商业头脑,便有意和他谈合作,吹嘘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市场缺口大,风险小,只要肯投身进去,短期内就能看到回报。

万姝慧起先就不同意,既如别人所说,有那么好的生意机会,怎么又可能落到这么个三线小乡镇的普通人身上?

可邬叶父亲不听劝,即便不舍得自己的妻子,但为二人小家庭,他说什么也要跟着去赚钱。

这一走便是小半年,起先几个月邬启平倒是月月往家里汇钱,但出于本能,万姝慧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来。

偏偏这节骨眼儿上万姝慧发现自己怀上了邬叶,孕期的反应大,又架不住邬启平画大饼,最后便听了邬叶父亲的话,辞去工作留在家里好生休养,每月等他寄生活费来。

当时的乡亲好友邻里邻居都眼红得紧,又说这邬家要发达啦,又羡慕嫉妒说万姝慧眼光好,嫁了个好男人。

一时间就连邬叶母亲都开始动摇,似乎当时带走邬启平的商人,的确给了他们这个家一片光明。

半年后,原本应到的钱没汇过来,就连邬叶父亲也没了消息。

彼时万姝慧已孕晚期,她不顾外婆劝阻,挺着个大肚子坐上了去往城里的火车,根据先前邬启平曾经发来的地址寻去,就看到了令她此生难忘的场景——

一座小平房,推开铁皮门,浓烟袅袅,有女人在做着饭,香气喷喷。

万姝慧愣住,以为找错了地儿,正当她困惑时,做饭的女人语气不善地问她来干嘛?这不是孕妇该来的地方。

万姝慧说找人。

找什么人?

邬启坪。

老五?在里面呢。女人随便一指。

往里走还有一木门,万姝慧只靠近,就能够听到里面翻天覆地的吵闹嬉笑声,以及顺着门缝飘出来的呛人烟味。

她颤抖着手顶开门,眼前的一幕惊心动魄,不太大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左侧一排有四五只机器,全部坐满了人,右侧则是四五张方桌,桌边围起人,有人发牌,有人下注。

她这么个大着肚子的姑娘闯进来显得格格不入,许多人目光汇集在她身上,看得万姝慧心惊肉跳,她下意识想跑,却觉得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因为透过这浓重的烟雾,她瞧见正朝自己走来的,她的丈夫。

邬启坪快叫她认不出模样了,剃了平头,一根烟别在耳后,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

万姝慧的震惊大于愤怒,转身就走,邬启坪急忙追来,好言好语将她哄着,又带她去医院做产检,最后亲自送她回了家。

许久没回过镇子上的邬启坪,对这不满对那厌弃,没呆几日就要回城里去,临走前与万姝慧大吵一架,俩人闹得十分不愉快。

这一走,便等到邬叶降生才回来。

临走前有多么神气,多么意气风发,回来时就有多落魄,反差极大。

全镇的人对他们一家指指点点,万姝慧刚生产完,整日以泪洗面,看着在襁褓中小小的邬叶,总想着一死百了,带着女儿一起去算了。

起因是邬启坪被那油嘴滑舌的‘商人’给欺骗了,近期警察查的严,那人卷款而逃,将地下赌场这一大烂摊子丢给邬启坪,而当时说作为奖金过户给邬启平的那小平房也成了窝脏聚点,他自然难逃其究。

于是邬启坪逃回小镇,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郁郁寡欢,以酒消愁,也不怎么去照顾刚出生的邬叶。

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尚未出月的邬叶又处处需要用钱,万姝慧没办法,只好回娘家求助邬叶的外婆,谁知这一走,再回来时就见警车围在家门口——从里屋带出来一位低着头的平头男人,男人面如死灰,头快低到尘埃去。

街坊邻里纷纷站在家门口,远远地看着,这时候也不敢说什么风凉话,更多的是对万姝慧的同情。

万姝慧彻底绝望了,要不是怀中还抱着孩子,恐怕将当场昏死过去。

邬启坪锒铛入狱,万姝慧变成了家中的支柱。

经过几年的苦日子,后来便开了现在的早餐店。日子是越过越好,邻里邻居也知道她不容易,多会来照顾生意,直到邬叶上小学,母女俩某天得知,邬启坪在狱中郁郁而终。

邬叶那会儿年纪虽小,却仍记得当天的情形,她从未见过要强的母亲如此失态。白日里还能够逞强开店做生意,到了夜晚,便止不住地哭,还是那种呜咽般的哭声,很压抑,生怕被她听见。

如今已过去十余年,邬叶也即将成年,她不太好再对这件事情上装傻,尤其是在她马上要启程去往一个陌生的、全新的城市念大学,更不希望留在小镇的母亲胡思乱想。

门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偶尔有从屋顶落到屋檐,再啪嗒啪嗒滴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正当万姝慧想要再说些什么时,被邬叶及时打断:“外婆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从前那位的确是如此。”顿了顿,“生理上来说我是他一半的女儿,这是我无法选择的——但我更是你的女儿。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身边就只有你和外婆。”

看着眼前懂事爱笑的女儿,万姝慧只觉得心中阴霾也被驱逐,她握住女儿的手,眼眶湿润。

拨云见日,一丝丝阳光努力穿透云层,照在这片大地上。

万姝慧看看外面的天色,也觉得心口暖洋洋,自顾自嘟囔着:“总算快出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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