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何励南启动车子开出小区。

何炜坐在副驾，偏头看车窗外，何励南专心开车，俩人就这么一路无交流地回到家。

大门敞着，院子里堆里了苞米，何炜几年未见到此景，乍一见，怪亲切的。十一的假期是别人的，秋收等不得，何炜作为家里最弱鸡的那个，被留在家中当后勤——给一家人做饭。

“闺女，干了这么多活累不累？”何爸在地里忙活一天，进院看到何炜坐在苞米堆中扒苞米，身边是两堆黄澄澄的苞米堆。便关心姑娘干这么多活，有没有累的手疼。

何炜利索的扒□□米壳，听了她爸的话，咧开嘴笑：“还行，早完事早歇着。你们洗手去吧，一会吃饭。”

收了玉米，何家便没有其它要紧的大活，三号吃晚饭时，何励南跟家人商量，明天带他们出去逛逛，同秋县做为旅游城市，近几年打造了几个风景区，个个有山有水漂亮干净。

何爸丝毫不为所动：“有什么好逛的，咱们家这缺山还是缺水，不去。”

何妈：“逛什么逛，我明天去做工，一天一百二呢。”

何励南转头看他姐，寻求声援。

何炜咽下一口炒白菜：“明天咱俩把园子里的苞米收了，你割我扒。”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何励南：“……”

没人附和，他果断换话题：“姐，你辞职后打算去哪？”

何炜琢磨道：“没打算，先出个门，回来再看。”

何爸何妈听何炜说要出门，一起停下筷子看她。

何炜解释：“朋友结婚，我答应去，十八号的飞机。”

听说还要坐飞机，何妈举着筷子问：“去哪？”

何炜：“苏州。”说完地点，想了想又添一句，“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可靠，你们放心。”

大半辈子没怎么出过同秋县这一亩三分地的何家爸妈，当然不可能放心，他们又问了许多问题。

何炜吃饱了，放下筷子说：“梦阳生，我爸知道，日本地震的时候，她问过你我的情况。”

2011年春，日本发生海啸地震，何炜当时离得远，信息封闭，听说后，怕家里人担心，打电话报平安时，何爸说有几个朋友给他发短信问何炜怎么样。

因为何炜走时，手机号码直接给何爸接着用，梦阳生、殊衍、飞花雪夜当时都联系过那个号码，问何炜的近况。

这几个人，何爸都记得。

虽然女儿要见网友让他们觉得不靠谱，但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后，不再那么抗拒。

旁听的何励南扯回话题，说出他的目的：“要不你从苏州回来后去我那看一看，反正你要找新工作，要不换个地方试试？”

何炜点头，行。

何励南再接再厉：“我这次走把你的行李直接带走，免得之后还要搬。”

何炜又点头，可以。

何妈第二天做工回家后，见面直接把今天的收入一分为二，给闺女和儿子一人六十块钱。

何炜跟何励南没拒绝，高高兴兴把钱揣兜里。

假期转瞬过去，六号一早，何励南送何炜去县城上班。他不放心问：“你要住的地方靠谱吗？要不用你换一个，我付钱。”

何炜拒绝：“问的熟人，放心住没问题。”

何炜退租后没再找房，提前联系了租金便宜的月租房，住十天，给半个月租金。不料她赶的时间不巧，十一旅游旺季，宾馆爆满仍有找不到住处的游客，廉价月租房趁机给自己抬了身价，按正常宾馆一晚的价钱收费，即便如此，依然供不应求，现在没有空房。最早退租的客人要明天，何炜今天带行李到公司，五点下班坐车回家住。

再上班，教室里的人已经不全，最初的十六个人剩下五人，一人在陌生国度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十人昨天下午到省城学习。后加入的十个大小伙子倒是还在，何炜十六号离职，他们十六号停止学习，回到原公司等出国的日期。

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何炜在部分人的建议下，组织了一次聚餐，吃火锅。

地点订在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火锅店，旧楼门市，门头低显得屋里昏暗，桌椅倒意外的干净，摸着不粘手，餐巾纸抹一遍，一点没变色。包厢里坐不下十六个人，他们在厅里分两桌坐。

等锅烧开，小伙子们张罗开啤酒，不管能不能喝，每人都给分一瓶。何炜刚吃两口菜，旁边一桌小伙子拎上啤酒瓶子冲她来，何炜眼急手快，手掌盖住杯口，警惕问：“你们什么意思。”

最前面的人抬高酒瓶：“敬你。”

何炜：“我看你们是要灌我。”

“哪能，真心敬你。”

“就是，谁能这么缺德，灌你一个小姑娘。”

“老何，走一个。”

何炜放下心，毫不扭捏，大方道：“行，我们一起喝一杯。”

两桌人一齐举杯，何炜不管别人怎么喝，她直接一口干掉杯里的啤酒。

两个月来，朝夕相处，喝了酒，气氛热络，他们一边吃一边扯淡。何炜看着酒，一箱喝完，没让再要。一帮人吃到八点，时间还早，一群人出了火锅店大门觉得刚才吃的不尽兴，有人张罗去逛公园，看喷泉。

有人提议：“我们找商店买点零食拎过去，一边看一边吃。”

眼尖的人往马路对面指，那有一家超市：“那个看着挺大的，去啊。”

何炜随大流过马路，越看越眼熟，她往旁边张望，超市隔壁是一家电脑维修店。

何炜停住脚步，扯了扯身前那个大高个衣角，那人回头，何炜低声说：“你找几个人进去买，”说着，她从兜里拿出几张钞票递过去，“钱你拿着，花光就行。”

大高个是个大嗓门，看着何炜乐了，没接钱，他问身边人：“老何要请我们吃东西，钱都准备好了，你们说能让她花钱吗？”

“不能。”

这一嗓子惊动周围的路人，一个两个都往他们这瞅。

何炜可不想被围观，那么丢人，急道：“喊什么，小点声。把钱拿着，不够你们添。”

训完话就要塞钱，但她力气太小，被人按住胳膊制止。

“我们一帮大老爷们，还能让你花钱，够不够丢脸的。”

何炜挣不开，眼看几个人进了超市，张嘴怼人：“男女平等，丢什么脸，还没挣钱，净想花钱的事。”

“老何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何炜：“？”

众人默契颇高，七嘴八舌。

“像我妈。”

“像我姐。”

“像我大爷。”这个嗓门贼高。

他们扎堆站，本来像妈像姐还能忍，像大爷就不能忍，全都笑喷。

笑声传出老远，超市收款台的人往玻璃外张望，一眼瞧见台阶下弯腰捂嘴乐的何炜。

赵延旭不由迈动脚步往外走，刚迈一步，旁边倚着货架的年轻姑娘问“怎么了。”

赵延旭收回脚步，对那姑娘笑了一下：“没事。”

窗外，他看见何炜抬脚欲踢人，最终没落下去，踢在人鞋边。

赵延旭仿佛回到野外吃烧烤那天，何炜在人堆里，她身边永远有人，学生们愿意跟她玩笑，都是善意，有分寸的。而何炜唯独不理他。

这时，有人在收款台倒了一堆东西，赵延旭挨个扫价钱，结完帐，这几个人一人拎了一袋子去跟门外笑闹地人汇合，这群人往前走，拐了弯，他再也张望不到。

十月十八号一早，何炜坐车去省城赶飞机，大巴驶到中心大厦路口等红灯时，何炜从玻璃窗向外看，时间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她瞅见赵延旭跟一个年轻姑娘牵着手从商铺门口匆匆而过。

下午两点五十，开往遥墙机场的飞机准时起飞。何炜选了靠窗的座位，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她的目光几乎一直放在窗外，观云层，俯瞰山河、城市。放空的两个小时，让何炜觉得自由。

推行李箱出航站楼，嗅到陌生城市的空气，教何炜觉得新鲜自在。她往接机的人群中张望了一小会儿，目光锁定在人群边缘，那是一个留披肩发、穿短风衣的女人身上。何炜推着行李箱往那边走，年轻女人也看到了她，何炜走近，轻轻叫一声：“雪夜姐。”

等候在出口的飞花雪夜张大眼睛，确认问：“行儿？”

何炜笑开了：“是我呀。”

飞花雪夜也笑，展开双臂拥住她。

短暂的拥抱后，两人分开，飞花雪夜接过行李箱，张口就是一串关怀：“累不累？饿不饿？飞了几个小时，无聊吗？”

何炜笑答：“飞机上吃了点，不饿，其实才飞两个小时，就是等行李的时间有点久。看了一路风景，可有趣。”

她答完问：“姐，你等了多久？”

飞花雪夜：“我其实刚到，车停得远，还没走到门口你就出来了。”

何炜笑：“时间刚刚好，说明我们有默契。”

阴天暗得早，何炜出来才发现路面是湿的，空气中潮气很重，俩人步行时，雨丝不断飘下来。

飞花雪夜加快步伐，扯住何炜：“还有一段路，我走得急忘了拿伞，我们快一点。”

何炜反手拉住她：“慢一点，我包里有伞。”她一边说话一边拉开背在身前的双肩包，拿出折叠伞撑开。

坐上车，何炜给父母跟何励南打电话报平安。开往市区的路上，雨渐渐下大，她们先到宾馆放行李。何炜在网上挑住处时，没有犹豫，直接搜市中区，想了想再加上街道名称，最后找到一家离飞花雪夜居住的小区最近的快捷酒店。

进了电梯，飞花雪夜仍在唠叨她：“你选离我家这么近住，不如去我家住，你姐夫出差不在家，只有我跟我闺女，多方便。”语气跟网上何炜脑补出来的一模一样。

何炜一向招架不住这种真心，不会拒绝，只会笑。

她十分会挑日期，来第一天就下大雨，气温骤降，刚迈出宾馆就被吹了个透心凉。飞花雪夜带何炜去吃烤肉，点的全是肉，只要何炜拦，她就说吃肉抗冻。

网络上如何亲切，毕竟没有真正接触，第一次碰面，更多是好奇，陌生感反而不多。

何炜发现这位姐姐跟网络上一样，话多，直接。

初见，两人都有些兴奋，她们聊相识的源头，冷潇潇；聊书蕴论坛新去的坛友；甚至还聊到殊衍被网暴那件事……吃完聊完，已至深夜。

烤肉店就在宾馆对面，何炜步行回去，飞花雪夜开车回家。

第二日雨过天未晴，何炜吹了半宿空调，一大早被渴醒，喝两小口凉水润喉咙。躺回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床洗漱，收拾完后出门寻早餐店填肚子。

何炜生平第一次，一个人在陌生城市游荡，两眼一摸黑不知该往哪走，凭感觉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出几百米也没见到一间吃食店，无奈只能找人打听，热心大妈告诉她走反了。

多走的一半路没消耗多少体力，却使她开胃，除小米粥外还多点了两片煎面包片。她吃完不想回宾馆却不知道去哪，就在街上瞎逛，临近八点接到飞花雪夜的电话，要带她吃早饭。

何炜说她吃过了，二人约定十分钟后宾馆楼下见。

五分钟后飞花雪夜开车到达，何炜坐上车问：“你吃饭了？”

飞花雪夜：“牛奶面包。”又问，“想去哪？”

何炜不假思索答：“想见识一下大明湖和趵突泉，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