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旭表面斯文如常，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捏紧了拳头，何炜电话里冷冰冰的，他预料这姑娘对他印象不佳，何炜主动约饭时，他又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坐在葡萄架下发呆的何炜教他忘不掉，即便当时是一位陌生人，赵延旭也会鼓起勇气过去搭话，试着要一个联系方式。何况是相过亲，聊过天的人。

何炜说完，调成中档的锅烧开，她所无谓对方如何想，便夹起一筷子牛肉卷放入锅里烫。

赵延旭接二连三受挫，几次接触中，始终没觉得何炜在讨厌他，更多是就事论事。

赵延旭一边烫青菜一边说：“听懂了，但你也不要说这么直白，要面子。”

“给我个当朋友的机会行不行？认识的时候虽然没开好头，后面还能阴差阳错见面，算是有点缘份，做朋友不过分吧。”

何炜没这么想过，她以为话讲清楚就算，原来同一件事，另一人会做不一样的选择，但好像也可以。

于是何炜干脆道：“可以。”

赵延旭就怕她摇头说不，听到可以，紧握筷子的手松下来。何炜杯中的大麦茶喝完，赵延旭拿借机起茶壶先给自己添一杯，说：“以茶代酒，碰一个。”

何炜伸手拿茶壶，赵延旭时刻关注她，抢先一步拿过茶壶要给她添。

何炜拒绝：“我自己倒。”

赵延旭握住壶把：“客气什么，我顺手。”说罢倾身过去给何炜的杯子倒满。

何炜道了谢。

结账时俩人争来抢去，吧台见多识广的小姑娘跟着凑热闹：“我这次收这位美女的钱，帅哥你可要请回来哦，我送你两张打折券，下次过来用就成。”

何炜：“……”

出了门浓云积压得更加厉害，看样子像是很快会来一场大雨。

赵延旭对吧台小姑娘念念不忘：“这小姑娘会做生意，是个人才，想挖我那儿。”

何炜一向服气这种机灵人：“她老板眼光真好。”

出门没有两分钟，街边绿化树的枝叶开始摇动，空气中带着泥土的腥气。

何炜看一眼天色，心知这一场大雨避不过。转头对赵延旭说：“看来就快下雨，你打车走吧，我有伞。”

赵延旭怎么肯：“一起走吧，让司机先送你。”

何炜：“真不用。”

这时从他们身后开过来一辆出租车，何炜伸手拦停，将车留给赵延旭：“我走啦，拜拜。”

赵延旭：“……”

他不好追上去，只能拽开车门钻进去，司机师傅一脚油门开出老远，赵延旭报了地址，按下车窗向后看，何炜已经撑开伞。

雨中的心是自由的、张扬的。

何炜回想火锅店香油的味道，醇香，打算下次父母过来时，带他们过来吃火锅。

大约母女连心，何炜掏手机看时，有两通未接电话，一通来自她妈妈，她拨回去，接通后，何妈妈的声音立刻传过来：“小炜，你这礼拜也不回家？”

何炜：“嗯，先不回，可能下周回去。”

何妈妈：“行，你去相亲了吗，人怎么样啊？”

何炜猜这才是她妈妈打电话的目的：“去了，谁也没看上谁。”顿了一下，“妈，我不会再相亲了。”

何妈妈听她这样说，不由得问：“怎么了你？你舅妈才问我你处对象没，她认识一个条件还不错的人，想介绍给你。”

何炜：“你告诉舅妈不用了，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直接告诉他们，我不同意。”

何妈妈的火气蹭一下蹿上来，压也压不住：“你怎么说话呢，我是先来问你的意思，没直接答应，我是你妈怎么给你拒绝。”

何炜声音平静，仿佛不知道她妈妈在愤怒：“那你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答应吗？行，再有这种事你不用问我，直接把我手机号给他们，我来说。”

何妈妈一听何炜这句话，更急：“你什么意思，你不处对象也不结婚是吗？”

何炜：“就是这个意思，我自己可以过得很好。”

她站在窗边，天空一道闪电亮起，她说：“要打雷了，先挂了。”她干脆挂掉电话。

雷声落下。

我如果也可以像你一样自由多好。何炜想。

在一些父母的眼里，不结婚是比死更不能接受的。何炜又想。

又一个雷炸开时，手机屏幕重新亮起，何炜收到赵延旭的短信，问到家没。

何炜回，已经到了，谢谢关心。

然后直接关机。

电闪雷鸣中的何炜，双眼模糊，仍挡不住那满是对风雨的向往跟憧憬。

整个周末，何炜主动与外界断开联系，周一晚自习时，他弟何励南打来电话：“姐，你在上班吗，接电话会不会影响你？”

何炜握手机的那只手紧了一下：“不影响，我出来了，怎么？”

何励南听她姐声音哽了一下，无声叹息：“我给妈打电话了，你还好吗？”

何炜站在马路牙子边，深深吸口气闷住，缓了缓情绪才说：“没事，不要紧。你才下班吗？”

何励南：“嗯，今天下班早，前些天忙疯了，天天后半夜回家。”

何励南顺了她的意转移话题。他连续忙了一个多月，想起给家人打电话的时间都在夜里开车回家时。今天到家的时候还没七点半，刚回家，何妈妈的电话就来了，嘘寒问暖过后，电话转到何爸手里，结束前，他爸闲聊似的说起何炜跟他妈吵架的事情。

当时何励南放杯子的手一抖，玻璃杯直接磕碎在茶几上。

何励南三两句挂断家里电话，拨出何炜的号码，前两通，铃声响到最后也没人接，何励南等的急切，屋里待得憋闷，揣上钥匙下楼抽烟透气，等他连续抽完了两根烟，才试着拨出第三通电话，这回终于通了。

何励南在小区里拽着他姐话聊到何炜爬完楼回到出租屋，挂断电话前，他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之前给你买了两条裙子，给你当生日礼物的，但是这段时间太忙就忘了，明天给你寄过去，今年勉强还能穿几天。”

两天后，何炜同时收到两个快递包裹。一个来自康市，何励南寄来的；另一个来自广州，殊衍寄过来的。

“什么呀，这么大俩大箱子。”同事问何炜。

何炜也不知道，但她会编：“天快冷了，买了两床棉被和毛毯。”

“是该准备上，下个月天就冷了，你不拆吗，看看质量。”

何炜：“打开装不上，拿回去再看。”

她掂了掂两个箱子，殊衍寄来的里面可能装了砖头，何励南怕不是给她寄过来二十件衣裳。寄件人搞神秘，一个没告诉她寄了快递，一个把两件衣裳换成一箱子不知道是什么的快递，拆也只能回去拆，何炜起身拿手机，分别给那俩人发短信，告诉他们快递收到了。

何炜嫌手电筒碍事，怀抱两个纸箱摸黑爬楼。每一步都踏得小心冀冀，才上二楼，何炜已经累出一身汗。等来到家门口时，胳膊酸得直往下滑，只听“咣当”一声，箱子从她怀里脱落，震亮了楼下许久没亮过的声控灯。

何炜此时已经顾不上地面脏不脏，她感觉大脑缺氧，浑身乏力，两只手抵住胯骨，弯着腰小口而快速地喘息。缓了能有三分钟，楼下的楼道灯都没灭，何炜借光拧开门。

她把箱子搬到门口的脚垫上，坐地板上用钥匙划开胶带后，封口纸板自行翘起来，这才抽出两张纸巾擦净手去碰里面的东西。

何炜先看殊衍那箱，最上层是一个抽成真空的大娃娃，光它就占了箱子一半空间，何炜翻来覆去瞅了两遍，也没能看出这娃娃到底是什么形状。拿开娃娃一堆零碎东西进了何炜的眼，有零食、有挂件、有杯垫，竟然还有化妆品，光口红就两支。

何炜觉得殊衍要不过了。

箱子最底下是书，一共十七本，何炜一本一本翻开，每本书的扉页都写着，祝愿行之，幸福无量。

殊衍没签她的笔名桓真，而是用了“殊衍”这两个字。那是她们相识的开始。

何炜坐在箱子前，把书摞起来抱住，侧脸贴上去。她看得出，有一些书，纸上的字迹已经旧了，这七部小说都是她不在国内那三年出版的，每一个故事殊衍都有给她留，悄悄给她写祝福。但是殊衍从来也没告诉过她这些事。

何炜感觉自己趴了很久，迷迷糊糊地好像还做了一个梦。她清醒时，腿麻地不敢动，等麻劲儿过去，起身把书搬到电脑桌上放好。又去厨房找了两个干净的大袋子，重新坐下来，把他弟寄来的一箱子吃的装进去，箱底压着何励南说生日礼物。

展开看过后，何炜觉得何励南挑衣裳的眼光十分离谱，没有一件能跟她二十七岁的年龄对上。一条的款式如果是十年前的何炜收到这样的裙子，会特别欣喜；另一条放它个二十年再穿正合适。

上周耗光的力量，被殊衍跟何励南无声安抚好。

何炜拆了纸箱放门外，收拾干净门口，给脚垫消完毒，又进卫生间洗澡洗衣服。她折腾完开电脑上网，给殊衍发消息。

一张嘴就是，阿衍，你不过了吗？

一岫：收到你的快递很开心，超级无敌开心，你疼我我知道，你给我邮那么多化妆品干什么，连工具都是成套的，是我这张脸见不了人，还是你改行了？

接着不说人话。

衍：你闭嘴！

一岫：哦。

一岫：嘿~嘿~嘿~嘿~嘿~~

网线那头的殊衍觉得何炜今晚抽疯复发，不想理她，干脆给她丢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何炜恢复正常，聊起正事。

一岫：哦对了，上礼拜跟赵延旭吃了个饭。

衍：谁？

一岫：相亲对象

衍：？？？什么情况？

一岫：他之前拿了很多吃的去公司，虽然都让我请客了，但毕竟算我头上，所以我请他吃了个饭。跟他说清楚，然后他说可以做朋友，我觉得也行。就是这样。

衍：他说做朋友你就相信呀？都是套路。

一岫：我知道，你放心。

衍：我放心你个大头鬼。

衍：我以为你早把这件事处理好了，话说清楚就绝交，你现在告诉我你答应人家当朋友，虽然你是应付，但人家怎么想呢，会不会明天就去你公司找你，说看看朋友再顺便约个饭？

衍：到时候你怎么办？明明有更好的时机拒绝，你给错过了，行小之你挺大个人长长脑子行不行。

衍：上次他做的事，你就没看出他是怎样的人吗？

殊衍飙起手速很可怕，一句跟着一句。何炜心道，玩完，又把人惹着了。

一岫：祖宗，你别生气，求你了，你说的对，我委婉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殊衍不想理她。

一岫：衍姐，你开心点，你听我解释，我知道有时候自己确实是个烂好人，已经在改了，你宽宏大量，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

衍：能改？

一岫：肯定改，必须改。

殊衍截图保留“证据”，不再跟何炜磨叽，直接道，到你睡觉时间了，关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