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过后，验收成果的时候到了。

“反响出乎意料地好！”电话那头的lucky激动道。

“啊。”盛惊浪应声。

“诶？不对啊老大，你听起来不太开心。”

“多出来的麻烦。”

“那倒是，无中生有的事，白白让我们加班。”lucky提起这个还是耿耿于怀。

盛惊浪兴致缺缺地合上电脑前的小作文，跟lucky交代：“你先盯着风向，我还有事。”

Lucky很是理解宿醉的痛苦：“行，那我先挂了，你也睡会儿吧老大，有事儿再给你打。”

“嗯。”

李行舟瞠目结舌地看完了工作室账号发得那篇公关小作文......再次被盛惊浪的不要脸震惊到了。

网友要上升到敏感高度是吧？行，帮你们上升。

于是小作文开篇就以“小叔”为主线，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李行舟的童年回忆录。

大致内容为退伍的小叔培养出了根正苗红的李行舟，小叔很支持李行舟的梦想，却在李行舟终于接到第一份戏约《邀剑》的期间，旧疾复发去世。

没来得及回去探病的李行舟日益活在愧疚中，因此不愿意翻唱立意这么伟大的歌曲，有关于此类的音乐题材，都会让李行舟想起自己曾参军过的至亲，这是他至今无法走出的阴影。

不是因为抵触反战，恰恰是因为过于珍惜和平、思念至亲，才会不敢轻易尝试。

盛惊浪甚至晒出了另外两部未签署成功的年代剧戏约，是他自作主张替李行舟推掉了，原因如上。

这些文字配上温馨的童年合影，照片中一脸天真又崇拜地望着小叔的糯米团子，还真是有点我见犹怜的意思。

这张照片后面又附了两张李行舟在片场时偷抹眼泪的场照，没有做文字说明。但配合当下语境，也很容易就能猜出这就是当时收到小叔去世消息时的反应了。

这篇看似是记录童年的成长故事，一字一句都暗藏玄机，用敏感话题以牙还牙，摇身一变把作为主角的李行舟变成了舆论与情怀的双重受害者。

李行舟再次敲开了盛惊浪的门：“......”

盛惊浪并没有听lucky的话就这样安心去睡，事情还远远没结束，他不可能心大到去休息。

看着站在门口一脸黑线的李行舟，盛惊浪明知故问：“又有什么事。”

“你不觉得做得太过分了吗，这是在骗人。”李行舟咬牙。

盛惊浪的表情居然变得无辜，反问道：“第一，你小叔在部队工作过没错吧。”

“是，但......”

“没有但是。第二，小叔是你的至亲，他的去世你难过了一段时间没错吧。”

“第三，你热爱和平这毋庸置疑吧。”

“......”

“第四，在片场时你哭成那个傻样，是听到了他生病的消息没错吧。”

李行舟一言不发瞪着盛惊浪。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把事实搬了出来。”盛惊浪绕过他，走出了房间。

李行舟立即跟了上去：“但你利用了别人的同情心，还引战让粉丝去攻击先前不明真相的路人。”

“是他们先利用了道德制高点，他们想把你打入万劫不复，搅弄舆论混淆黑白，让那些瞎子对你口诛笔伐，到底谁才是要害你啊李行舟！你给我长点脑子！”

盛惊浪毫无征兆地怒了，转身揪住李行舟的衣领。

可以说，他从醒来，又或者更早，被人耍了阴招的这股火一直憋到现在，终于在此刻喷涌而出——

就这么对视了有半分钟之久，盛惊浪脸色很差，周身的气焰几乎要将自己吞没。

李行舟听到他一字一句：“五年。”

“你猜这五年你凭什么顺风顺水，是靠你那只会看动画片的脑子，还是凭你那可怜的人情世故。没见着过冷箭，就真当没有了是吧？”

盛惊浪的瞳孔中逐渐布满红血丝，看起来疲惫极了，也失望极了。

“真可笑，我居然想在墨水里捞出一张白纸。”

“盛哥......”李行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到，呆呆叫了一声。

“别叫我哥，我没有会在我身上乱啃的弟弟。”盛惊浪第二次松开了对方，没将拳头落下。

他的艺人明后天还有需要用脸的活动，他的艺人不能受半点伤，这是他的狗屁职责。

于是盛惊浪朝直饮水走去，打开制冰机。

李行舟更快一步挡住了饮水器，没让盛惊浪得逞。

盛惊浪从早上起还滴水未进，此刻已经声音沙哑，方才的情绪也被隐藏：“等这次风波彻底平息，你可以选择走人，让春影的孟江河过来跟我谈价格。”

这听起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夹杂着一些破罐破摔的摆烂姿态。

“我......”

李行舟眼眸中有东西闪烁片刻，执着的问道：“既然你决定同意把我签给他，又为什么参与洗白，你不是最讨厌孟江河吗，扔给他一个大麻烦岂不是更遂你心意。”

“你话有点多。”盛惊浪没打算什么问题都回答，“让开，我很渴。”

李行舟这几年抽条的体格已经虚高于盛惊浪了，他很轻易就夺走了盛惊浪手中的杯子，转头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再回来时手心躺了一粒退烧药：“生病不能喝冰水。”

盛惊浪对于李行舟的举动缄默了半晌。

他发现眼前的小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发生改变，与初见时的草食系模样大相径庭，现在应该是在对自己露出獠牙吧？

“生气了？”盛惊浪问。

明明他才是该生气那一个。

李行舟一脸藏不住的烦闷，却说：“没有，想到可以跟你解约我高兴都来不及。”

“哦，那你在闹什么别扭。”

“你话有点多。”李行舟原句奉还，把水杯塞给盛惊浪就钻回了自己卧室，关门声震得地板都颤了。

盛惊浪咂舌。改天他得问问同行，别人家的年轻艺人也都这么叛逆期过剩吗。

别看李行舟在盛惊浪面前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其实这家伙按收入来算也是圈内新一线的存在了——当然，鲸鸟娱乐的金牌经纪人功不可没。

用早年盛惊浪自命不凡的话说，就是放他这儿一条狗，他也能给推成顶流。

人如其名，盛惊浪确实是个好舵手。在娱乐圈这淌吃风口浪尖饭的浑水里，见风使舵是他的天赋，逆风翻盘是他的本事。

很多对家也不得不承认，遇上盛惊浪这么个角色，那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不翻船。

李行舟黑热搜事件到下午5点，在团队的刻意引导运作下，网上已经全面发酵了。

@申1：“我就说让子弹飞一会儿......前面说要扒人祖坟那位真的不尴尬吗，网曝别人良心不会痛吗。”

@喵喵233：“所以之前是一直在冤枉好人吗，说起来这个弟弟的面相怎么看都是根正苗红吧！之前网上骂那么脏，打脸不？人家和叔叔的伤疤非要揭开才满意。”

@蒋小姐世界第一可爱：“纯路人。虽然但是，这男的之前有什么作品吗，还是在卖人设吧。”

@居里居气：“楼上说纯路人的，先把ID和头像换一下再演吧，你家姐姐是这回的最大受益人。”

@一口一个mob：“卧槽，原来是这样，心疼帅哥一秒。”

......

舆论就是这么回事，能将人推入深渊，自然也能将人奉若神明。

盛惊浪随后又填了把柴，晒出了李行舟试穿演出服的照片，逆光的少年孑然站在窗边，眼神的忧郁总会让人浮想联翩，为这幅神情脑补出名为“坚强”的故事。

热评第一是lucky的小号发的，“不破不立，整装上阵”，被盛惊浪点了赞。

在这样被揭露过伤疤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上台把这首饱含大爱的歌曲唱完，才显得行为高贵。

一切被同情滋养的热度都在计算之内，盛惊浪不否认自己有时候是挺卑劣的，他冷眼翻看网上的风向逐渐向自己这边靠拢，心里没有一点起伏。

这回前后脚被阴了两手，他不可能坐以待毙，危机也并没有因此消除。

关上电脑后他拿出了早上没拆封的邮件，撕开了塑封，里面的人物资料簌簌滑出。

人数不多不少，十七个，正是昨晚李行舟参加同学聚会的名单，包括老师在内。全部标好了编码，模卡照片与文字资料一应俱全，被订书机钉成颇有分量的17份。

他将这些资料挨个排开，铺满了书桌。

夜里起风了，呼啸声拍打窗户，像鬼在哭。

李行舟实在无心睡眠，他的郁闷呈倍数增长，满脑子都是盛惊浪不加掩饰的失望，以及那句“白纸”背后的含义。

抛开明星身份不谈，他与大多数迷失在人生岔路口的年轻人一样烦恼。

毫无疑问他以后是一定要演戏的，那是令他痴迷的梦想，他从未想过改变自己的道路。

可他从高三就跟了盛惊浪，五年来盛惊浪没给过哪怕一次拍戏的机会，他问过盛惊浪为什么，盛惊浪总是敷衍地让他再等等。

眼看即将毕业，他的心态也逐渐焦灼，在校期间“配合盛惊浪安排”这件事他就当是在赚外快，毕竟他深知自己的本职身份是学生。但毕业就不一样了，他不想毕业后也浑浑噩噩走着盛惊浪安排的流量道路，做一台被遥控的赚钱机器。

但话又说回来，他从最初只是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未成年学生，到现在可以游刃有余应付综艺和商演，说盛惊浪是他的监护人也不为过。

盛惊浪参与了他整个青春，少年期过渡到青年期，衣食起居面面俱到，他与盛惊浪一起度过的时光，要比与自己父母还多得多。

“哥”这个称呼叫了五年，要说他对盛惊浪没有一点习惯性依赖，那是违背人类基本情感的。

他也想过，如果盛惊浪肯认真安排戏约给他，他可以一直跟着亦兄亦师长的盛惊浪，不跟鲸鸟解约。

他承认，春影的金牌经纪人孟江河——盛惊浪的死对头，让他尝到了从未体验过的甜头。

现在正热播的武侠剧《邀剑》，是他出道以来唯一一次拍戏。《邀剑》这个项目是春影与鲸鸟做资源置换，孟江河指名道姓要李行舟出演男主，盛惊浪面对鲸鸟高层一致决定后反对无效，才放任了他被孟江河“借”了去。

李行舟在拍戏期间，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酣畅，全身的表演细胞都在苏醒，叫嚣着他的梦想就应该在此处。

大概在那个瞬间，他就将盛惊浪和孟江河做了对比，发现也许离开盛惊浪，孟江河才是能给他真正道路的人。

后来孟江河也毫不掩饰地抛出了橄榄枝，直言欣赏他的天赋。

所以，他真的要在对盛惊浪做过那种事之后，选择自由吗？

可是他都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