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舟花了一上午时间，才将房间复原回盛惊浪要求的卫生标准。

他怀疑盛惊浪就是在变相整他，不然大可以叫固定的清洁阿姨来一趟，顺便把午饭也带过来。

而现在他只能待在厨房给盛惊浪切水果，做两人份的午餐。

郁闷的是，李行舟的背后灵时刻会钻出来，像个随时监视他的谴责怪，不停念叨着“你昨晚把人弄哭了”。

他好歹也算是成年的男人，做不到提上裤子不认人，这个已成型的道德观导致他无法丢下正在发烧的盛惊浪不管。

即使病人此刻正生龙活虎在客厅打着电话，嗓门听起来健康极了。

“是是，我们家行舟年纪小，这也是头一回演戏，荧屏首秀多少人盯着呢。对，您说的全在理，孩子是好孩子，这不马上就要返校排毕业大戏了，到时候也不能让同学说三道四不是。嗯嗯芒总费心。热搜？无中生有的谣言，团队已经着手了，今天下午3点我们会有后台的料放出去，贵平台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鲸鸟的宣发您也知道，晚上您就能见着效果。”

“Lucky，我要的数据整理好发过来。通州主办那边再给你打电话，让他们转到我这儿来，你不用接。”

“......骆野，你不用再提醒我一遍，我没忘。现在有点忙先挂——票啊，明儿798的影展，让他们去那找我拿。”

“喂麦姐，放心都准备好了，演出服OK，这回多亏你费心。”

“......”

外面应接不暇的电话全都落进李行舟耳朵，单从语调他就能分辨出正在与那人通话的是上下级还是合作方，这也是李行舟五年都没能习惯盛惊浪的地方。

经过包装的谎话，添油加醋的真话，见人下菜碟时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连微笑都是精准计算好的弧度，眼眸的光泽都运用自如，李行舟分不清他身上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这么浑然天成的表演者，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李行舟不止一次这样认为。

估计也就昨晚的反应，才是没有表演成分的流露吧......

“小。”盛惊浪的声音突然卡了下壳：“李行舟，过来。”

冷不丁的，以为外面还在讲电话的李行舟，听到了自己的全名。

还怪陌生的，这是李行舟签约以来，第一次被盛惊浪连名带姓叫全了。

他将切好的水果一并端出去，发现两个小时前给盛惊浪倒的那杯茶水一口没喝，上面已经浮了一层油脂。

大概是腰疼，盛惊浪弓着身子，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在打字，头也不抬问：“你家是不是有亲戚当过兵？”

李行舟警觉：“问这个做什么？”

但既然会被这样问，说明盛惊浪早就查了他祖上三代，问这一嘴顶多是个过场。

盛惊浪果然已经有了结论：“你前年过世的小叔，我记得你和他关系还不错吧，我也见过几次。”

李行舟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反驳：“那又怎么样，他也只是在炊事班工作过。”

“这就够了。”盛惊浪打了个响指，然后将手中电脑屏幕反转给李行舟看。

屏幕居中有一张小尺寸的旧照片，小学时的李行舟和二叔的日常照。

角度原因，夹杂着颇有年代感的低像素噪点，照片里小叔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身上中山制式的军绿色外套揉进了满是飞尘的光线里。

男人怀中坐着缩小版的李行舟，正一脸兴奋地向二叔展示自己的四驱车。

很是温馨的画面，李行舟几乎一下子被拉进童年回忆。

他很喜欢这些日常感旧照片，所以一直收集在影音柜里，没想到被盛惊浪给扒拉了出来。

盛惊浪胸有成竹收回电脑，没做太多解释：“行了，没事了。”

李行舟站着没走。

他不觉得盛惊浪把他叫过来，只是为了聊家常：“你要干什么？”

“反正又不会害你。”盛惊浪如是说。

“别忘了你现在还没解约，还是鲸鸟的人。不把你洗干净，不仅仅是你个人留污点。”

“你......”李行舟突然长了脑子，猜到了盛惊浪的意图：“你刚刚在电话里跟芒总说的下午3点放料，该不会要放这张照片吧？！”

盛惊浪拉过那盘水果，挑挑拣拣叉了一块苹果放进了嘴里，默认代替了回答。

“我不同意。”李行舟急了。

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根本不想牵扯进家人，更何况是已经过世了的家人。

“由不得你同不同意，这是在给你擦屁股，你有什么好挑剔的。”盛惊浪摆手让李行舟赶紧从眼前消失。

李行舟：“把我手机还我。”

盛惊浪：“下午3点过后还你。”

“现在就还我。”

“我建议你去看一下自己的合同，你现在没有资格干涉公司的动作。”

“你！”

盛惊浪索性拿上果盘和电脑回了卧室，不再与李行舟像个傻瓜一样浪费口水。

李行舟咬咬牙，有种想把准备的午餐倒了的冲动。他第N次痛恨年幼无知的自己，与盛惊浪签了霸王约！

5月1日下午3点。

李行舟终于煎熬地等到了秒针跳到准点，准时敲开了盛惊浪的门。

盛惊浪无所谓地把手机丢过去，顺带吐槽了李行舟的手机壳：“什么破翅膀，丑死了。”

李行舟还在生刚刚的气，没和盛惊浪废话，闷头退出了房间。

他迫不及待开机，想看看盛惊浪到底利用那张照片发了什么东西。手机壳上的自由之翼映入眼帘，像一道天大的讽刺。李行舟扯扯嘴角，拆掉手机壳丢进了垃圾桶。

自由吗。

与此同时，鲸鸟集团。

三栋毗邻的大厦，沙尘暴的天气，远望过去形似两个大写的M。内部员工通常会戏称公司为“麦当劳”。

京城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沙尘暴了，仿佛整座城市都被加上了一层泛黄的滤镜，车水马龙都成了抽帧的电影。

Lucky风风火火去接了杯水，身上电话从3点整开始就炮仗似的没停过。

她戴上蓝牙耳机，口干舌燥地给盛惊浪播了过来：“喂老大，已经被顶到了热一，工作室也在盯控评，应该不会有意外。”

“嗯，看见了。”盛惊浪手指放在滚轮上，无休止地往下翻看。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层病人该有的疲惫，是体内那把满拉的弓弦终于将箭矢射了出去，正中靶心后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次李行舟的黑热搜事件，起因是盛惊浪给他安排了一个音乐节的任务。

音乐节顾名思义是搞音乐的人才去的，李行舟作为一个只想好好演戏的演员，并不想听从盛惊浪这种安排。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盛惊浪总安排一些与影视毫无关系的商业活动给他，什么唱歌跳舞烂综艺。五年来他都那样半推半就忍了过去，而这次音乐节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李行舟一反常态地在工作人员还没散尽的时候发了脾气，质问盛惊浪：“凭什么要让我唱这首歌，我不唱。我是演员，又不是那些搞摇滚的！”

其实情绪爆发前后他都有好好跟盛惊浪说话，但偏偏是这段“撒泼”被掐头去尾上传到了网上。配上颇有争议的标题，一时之间“耍大牌”“骂经纪人”“没素质”等等标签被按到了他头上。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真的没有什么，至少在盛惊浪看来，实在不痛不痒。

但紧接着又有“相关工作人员”爆料出了音乐节的节目表，晒出李行舟不愿意唱的那首歌，是一位已故的摇滚歌手的遗作。

那首歌立意很高，已故的那位歌手当年是为了讽刺战争、呼吁世界和平而作，在摇滚圈属于价值很高的经典名曲。

这下可炸了锅。

先是摇滚圈掀起一波骚动，“內娱流量欺负我们冷圈没人”“摇滚乐是老了不是死了”“侮辱摇滚天王”“抵制反战作品的小鲜肉，什么成分懂的都懂”等等吸睛的词条越说越敏感，事情越闹越大。

很快这些话题被推波助澜送出了圈，围观的网友翻了数百倍，以讹传讹，路过的人都要呸一口的程度。

更有有心之人已经在扒李行舟乃至鲸鸟老总的政治立场了。

自古以来，娱乐人物要是被扣上原则问题的帽子，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一辈子的污点，再无翻身的可能。

盛惊浪电话都快合作方被打爆了，都是通知解约和避嫌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带出来的人没有任何问题，李行舟那段话也只是单纯的小孩闹脾气，但耐不住舆论风向已经不站在他们这边了......

为这事儿，盛惊浪这几天磨破了嘴皮子，用尽了浑身解数。

得亏他在圈子还算有点面子，刷脸稳住了一部分老熟人，承诺一定会给业界一个交代。

可交代，哪里会那么轻松呢？敏感直白的标签已经贴了上来，最明智的选择是弃子，而不是救子。做生意的比谁都知道其中利害。

鲸鸟老总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几天也不堪其扰。于是向盛惊浪发了话，这条线坚决不能碰，免得招一屁股黑。

为了个口无遮拦的毛头小子赌上集团的名誉，实在不划算。

况且一个月后那小子合约就到期了，鲸鸟完全可以不管他，让他自己去找接盘侠。

盛惊浪破天荒的没有遵命，而是恳求公司再让他试一试，若是不成，他这个金牌经纪人也不做了，就此隐退。

鲸鸟的同事直呼邪了门。

平时最懂得趋利避害的盛惊浪，居然头铁的想在死局里下活棋，不惜惹得自己一身骚。这实在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是多喜欢李行舟这个小辈，才冒这么大风险也要共进退。

当然，一切护犊子的私情止步于昨晚之前。

盛惊浪现在也觉得自己简直义薄云天，做的不是公关是关公。

敲下回车键那一刻，盛惊浪有片刻失神。

真是的，冲出去揍那小子一顿，跟那个不知轻重的白眼狼同归于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