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完的孔柔心情很好，哼着歌，单肩背着书包，拿出钥匙打开差不多一周没有回的家门。
“妈——”
宽阔的客厅内，薛夫人薛爱华端坐在沙发中间，双手放腿上，优雅地翘着双腿，把它们交叠斜放着。
“终于舍得回家了？”她的语气不怎么好。
孔柔把门里的钥匙抽出，将其握在手心，感受着手中异物的纹路。
她反手关上门后，才说：“妈妈，周四的表演我……”
“简直糟糕透顶！”孔柔还没有把话说完，薛夫人就来了一句劈头盖脸的责骂。
孔柔垂眼，似乎想要把眼睛里的情绪掩盖起来。
“你学了这么多年的声乐，到了重要关头怎么就唱了这么一首不入流的歌！”薛爱华生气极了。
音乐有分入不入流的吗？孔柔暗想，只有分喜不喜欢的吧。
听着自己母亲的话，她不怒反笑。
家里水晶灯发出的光线很足，足够让没有近视的薛爱华看到这个笑。
多日盘旋在她胸腹中的怒气瞬间被点燃了，下午在美容院时她就忍得辛苦，回家后一直坐在沙发上。
她猛地站起来，抛下她学了十几年的涵养，高跟鞋“哒哒哒”的敲地声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尤其清晰。
“啪！”
孔柔的脸侧过一边，一半边脸微微泛红。
“妈妈教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薛爱华她从来没打过孔柔。
她应该是怎么样的？
薛爱华的话让孔柔微微出神，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自己不能选择去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吗？
“妈妈，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怎样的人？”孔柔把脸摆正，直视薛爱华，反问道，“是一个热爱音乐、性格温顺、聪明美丽，考个好学历之后……嫁个家境非富即贵的男人的女人吗？我所学的东西，都是让我能有个好的标价？”
孔柔性格早熟，她很早就感觉到她妈妈对自己的出身不满意，对爸爸政途的平庸也不满意。
唯独对孔柔这个漂亮聪明为她挣得脸面的女儿感到满意。
在富贵圈里呆久了，性格不坚定的人容易迷失自我。
孔家虽然不至于重男轻女，但也从来没想过扶持一个女人进政途。
薛爱华可不希望她人生的辉煌随着孔柔的毕业后低嫁而消失。
可她也没想到孔柔会当面戳破她隐秘的想法。
“柔柔！”紧张激动之下，她的声调都变了。她的怒气也像被刺穿的气球，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往外漏。
她一向自诩是为了帮女儿找到好归宿，与那些卖女儿博荣华富贵的人不同。
可是……
“可是我不想。”孔柔很认真严肃地说道。“我只想做我愿意做的事。”
“小时候我非常讨厌上兴趣班，讨厌小提琴，讨厌声乐课。有一次因为刮大台风不用上课，我高兴得希望天天刮台风。”
薛爱华愕然，她从来不知道女儿有那么讨厌那些课，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可是后来……我真的爱上了音乐。难过时痛苦时我就埋头练琴，这样，我就不会不开心了。”
孔柔不禁想起初三时那段最灰暗的记忆，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我已经开始备考国内的音乐学院，国外名校的金融系或者政治系，我都不会考虑。”
“妈妈，很谢谢你对我的培养，我会继续努力，让你以后也为我骄傲。”
说完，孔柔没有等薛爱华的回应，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走去，只剩薛爱华一人，静静地站在大门附近。
【宿主，这周的亲密时间不够哦，你要多多努力呀。】
难得的周末，欧阳梦真不想听到废柴系统提醒什么任务时间不够。
“亲密”一词已经被她自动屏蔽。
【下周再补给你。】洛书言在她看来还算是一个挺好相处的男生，到时候再想想办法……
她抱着热水袋躺在床上，懒洋洋地不想动。
校庆周作业少，她在学校就已经完成了。
初冬天气微冷，听着屋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腹部又暖洋洋的，欧阳梦的眼睛渐渐要阖上。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
原来是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了，把快要与周公见面的欧阳梦惊醒了。
“是谁的电话呀。”欧阳梦半闭着眼睛伸手摸去发声源。
把手机拿到面前，她才完全睁开了眼睛。
“外婆？！”她的声音里带着些惊讶和不敢相信。
怎么外婆突然单独给她打电话了？平时都是妈妈打过去给外婆，手机外放，几个人群聊。
手机已经响了一段时间了，欧阳梦不再耽搁，赶紧接通电话。
“喂，外婆？”
“诶，梦梦，是外婆呀。”老人家的声音洪亮，充满笑意。背景音还有些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聊天。
“外婆，你在哪里？怎么这么吵，是在街上吗？”
欧阳梦外婆中年丧偶，但不想和儿女们住，在离G市一百来公里外的旧居里住。旧居有很多老邻居帮忙看顾着，经常串门，加上外婆身体不错，所以欧阳梦妈妈才放心她独居。
“不是，外婆回老家了，在村里。”欧阳梦听到外婆的脚步声，过了会，电话里没那么喧闹了。
村里？是妈妈的老家？
自从外公去世后，欧阳梦妈妈就没怎么回老家过。
“你有个姑婆去世了，和你外公以前挺亲的，而且我也想回来顺便看看你舅舅。”
欧阳梦怔住了，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舅舅了。
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些物品破碎的声音。
“混蛋，我要和你离婚！”还有碎片式的，声嘶力竭的对骂声。
她闭了闭眼，稳住自己的呼吸，“舅舅……舅舅回村里了？”
欧阳梦会刻意忽略一些她不想知道的事，更何况，她父母不会主动提起她舅舅。
“是啊，你舅舅回村里当老师了，过得还不错。梦梦，你有话要外婆带给舅舅吗？”
欧阳梦下了床，走到房间一面书架前，抬头看向最高处那个黑色的箱子。
良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舅舅买的书，我都看完了，很好看。外婆帮我谢谢舅舅吧。”
有些事刻意想遗忘，但一被提醒，就会张牙舞爪地在你面前炫耀它的存在感。
欧阳梦睡到半夜被久违的噩梦惊醒了，她坐在床上剧烈呼吸，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额头还布上一层薄薄的汗珠。
她居然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明明已经过去十年多了。
跨入十二月，冬天的气息更浓重了。
欧阳梦上学骑车都要带上一双手套，加上一条软软的围巾裹住脖子和下半张脸，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
又到一年年底，学生们喜爱的圣诞节、元旦也快到了。
路上已经有不少商店开始装饰店铺，让枯叶满地的街道多了一抹红色。
可惜这不会让欧阳梦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梁昊也发现欧阳梦的状态很不对劲，整个人比平时消沉很多，话都不说几句。
难道是因为姨妈期？可之前也没试过变成这样啊。
他锁车时偷偷观察欧阳梦的神色，一无所获。
“我先回班里了。”欧阳梦落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走了。
梁昊皱眉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欧阳梦的身影消失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
欧阳梦垂着头慢悠悠回到三班门口，不经意抬头，就看见李乐茹在光明正大地玩手机。
一中是允许学生带手机回校，但进入教室后，手机是不允许拿出来的。
违反者没收手机一学期。
“乐乐，别玩了。”她赶紧提醒。
李乐茹像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反射性将手机扔进抽屉里。过后几秒，她才大松一口气，拍着胸口说：“梦梦，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老师来了。”
“谁让你玩得那么入迷。”欧阳梦放下书包，还屈着手指敲了敲李乐茹的额头。
“这不是……”因为你这三个字被李乐茹及时吞下腹中，“小说太好看了！”
“你不是在打字吗？”欧阳梦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我是在给作者大大评论啊！”李乐茹挺佩服自己此刻的脑筋急转弯。
不过她为什么要瞒着闺蜜？不就是梁昊问她关于欧阳梦的事吗？
李乐茹摸着自己被敲的地方在想，一定是因为今天的欧阳梦把她敲傻了。
但是看着欧阳梦坐下后立刻认真看书的表情，李乐茹默默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坐在位置上的欧阳梦其实不怎么看得进书中的内容，她想起了前天晚上的噩梦。
梦里灰霾霾的，像是套上了一层薄纱。她站在一个熟悉的客厅中，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男女吵架。
“我都说了不出国，不出国！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和主任申请辞职！”
“因为我要出国！我们这个专业在国内根本不受重视，到国外才有好的发展。我是为了你好！”
“我不去，要出你出。”
“不可以，你也要一起！”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怀孕了！”
说是男女也不尽然，梦中的那两个人没有五官，全身都是黑黢黢的，声音也是奇奇怪怪不分性别的电子音，只是一个穿着一条花裙子，另一个穿着衬衫西装裤。
从白天到黑夜，两个人一直在争吵，间或还会朝地面扔东西。
欧阳梦想捂住耳朵或者转身离开都做不到，她整个人被固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