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情？

于归看了眼宋以，宋以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盯着西瓜皮，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到点儿什么，可是这么半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你叫什么名字？”宋以问。

“我、我叫孙，”西瓜皮本来说话就不利索，哭起来更是卡壳个没完：“孙、若、若若。”

好娘炮的名字。

王婉和秦奋对视了一眼，俩人估计是想到一块儿去了，默契地举起可乐瓶碰了碰。

“还真挺弱的，又弱又娘。”秦奋小声嘟哝。

“6班的？”宋以手指轻轻敲着油腻的桌面。

孙若若点点头。

“叶晓非让你这么干的？”他接着问。

孙若若先是慌张的瞪大了眼睛，没一秒又恢可怜巴巴的红眼兔子样，摇了摇头。

宋以伸出手在桌下捏了捏于归的手，于归了然地凑过去，宋以在他耳边说：“看来是叶晓非。”

“威胁他了？”于归问。

“估计是，但不确定是什么，”宋以说：“如果本人不愿意开口什么也问不出来，但百分之八十确定，季耀不也说了么，以他这个性子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也是，于归看着他。

月考那次孙若若坐他前面，没记错的话，马尾，也就是段雯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孙若若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尽量缩得没有存在感，借涂卡笔也是，虽然孙若若那时说他忘了带，一个知道自己要考试的高中生会不带涂卡笔？哪怕忘了，也不会在考试前几分钟才开口问人借，而且他借的时候并不慌张，仿佛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有这个结果了似的。

“孙若若，过来！”厨房里有个男人用粗糙的大嗓门吼了声。

孙若若身体一抖。

“没你事了，”于归说：“你忙去吧。”

孙若若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指了指毛豆和花生：“这、这、送、送的。”

“谢谢。”几个人异口同声。

选完菜秦奋和熊夏端着好几个铁盘往后厨那边走，掀开帘子走进去，里面还有张桌子，桌子前有个扎俩麻花辫儿的小女孩正歪着脑袋写作业，孙若若忙着烤串，刚那个嗓门很大的男人负责炸串，旁边还有口锅里在煮面片儿，熊夏眼尖地看到男人仅有一只胳膊，他惊诧地拽了拽秦奋袖子，秦奋看到后也同样惊诧地瞪大双眼。

“哥、哥，”小女孩看着他俩跟雕塑似的，扭头喊孙若若：“烤、菜。”

孙若若回头看到秦奋他们：“放、放那台、台子上就行，很，很快就好。”

秦奋点点头，拽着熊夏一溜烟跑回座位上。

“你俩不过就是选了个菜，又不是去了趟鬼门关，脸咋那么白？”王婉问。

她伸手想去拿橙汁，秦奋非常有眼色的拿过橙汁拧了盖递了过去。

“这好像是孙若若他家开的店，”熊夏说：“我俩刚刚看见了个小女孩儿，她喊孙若若哥哥来着，还有他爸。”

熊夏顿了顿：“他爸......是残疾。”

大伙儿面面相觑。

“看这情况，他家生活也不好过吧。”季耀叹了口气。

正说着，孙若若的妹妹拎着一个保温饭盒从后厨跑出来，她还没吃饭那张桌子高，樱桃小嘴红润如果冻般，一双棱角圆润而不锐利的小鹿眼里充满灵动。

“蔷蔷，等一下，”孙若若急急从后厨跟上：“你、一个人要注、注意安全，过马路的时候看清红、红绿灯，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说话，知道不？”

“我、知、知道，哥哥。”

孙蔷蔷奶声奶气的回答，她说完看了于归他们桌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

秦奋的心都快被萌化了，一个人沉浸在天方夜谭的幻想中无法自拔：“以后我也要和某某生个女儿，简直太可爱了......”

“让你爸妈再给你造个妹妹不就完了。”季耀说。

“你懂个屁，”秦奋白眼他：“女儿还是自己的好。”

“这是你妹妹啊，”熊夏转头看着孙若若：“她干嘛去？”

孙若若点点头：“我妈最、最近生、病住、住院，店里我、爸一个人顾、顾不过来，我和我妹妹放学就来帮忙，她、这会去给我、我妈送饭。”

这么小就一个人帮着送饭了，众人唏嘘又感慨。

确实，孙若若的爸爸干活不方便，孙若若还得帮着烤串，也不能指望让桌子都够不着的小姑娘来执掌厨房大权吧。

王婉听完攥紧拳往秦奋背上砸了一捶：“听听人家小姑娘，这么小就会给妈妈送饭，你只会每天追着你妈要饭。”

秦奋回忆了一下老妈每天追着自己非打即骂的场景，默默闭上了嘴。

“那她一个人能行么，”于归看了看宋以：“二狗，要不你帮帮忙？”

宋以点点头，刚要起身，孙若若拦住他。

“没关、系，”孙若若说：“你们坐，医、医院很近的，她、知、知道路。”

烤串很快就端上来了。

孙若若说话不利索，但干活非常利索，像个旋转陀螺一样在几张桌子间来回转，记单子，烤串，端盘子，结账，擦桌子，极其熟练，有条不紊，看得于归他们几个都有点坐不住，感觉不帮着干点什么就有点对不起孙若若忙里忙外似的。

等他们吃完，天空完全沉入夜幕，繁星点点，昏黄的灯光为店里添了层暖色。

孙若若好不容易喘口气儿，端着碗酸汤面片一个人坐在离后厨最近的那张小桌上狼吞虎咽，于归走过来，把钱放在他的面前。

“结账。”于归说。

孙若若赶紧放下碗抹了把嘴：“稍、稍等一下。”

于归看着他。

“为什么？”于归问。

孙若若愣愣地回过头，和于归对视了几秒之后便又垂下眼：“对、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一句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这样做对你来说好处在哪？”于归倚在柜台旁边：“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孙若若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你经常，”于归说：“被欺负吧。”

“于哥好慢啊。”秦奋伸长脖子往老孙烧烤店那边看了一眼。

吃饱喝足的众人站在不远处等于归结账。

“是不是在跟孙若若聊天？”季耀说：“我感觉孙若若身上还挺有故事的，他刚叫他妹妹蔷蔷吧？啧，一个若若，一个蔷蔷，怎么好像名字反了性格也反了似的。”

“像他那种性格很容易被暴力，还不如他妹妹呢，”王婉说：“我初中的时候，班上就有个男生总受欺负，他逆来顺受也不敢反抗，后来得抑郁症跳楼了，太可怕了。”

“哎，”熊夏忽然朝远处趴在扇橱窗玻璃边往里瞅的小姑娘一指：“那不孙蔷蔷吗？”

孙蔷蔷惦着脚尖，漂亮灵动的小鹿眼渴望又直接地盯着橱窗里头柜台上摆着的一盒72色马克笔。

店里的老板都认识她了，这小姑娘每天按惯例都要来看看马克笔，一站就是半个小时，最后总是咬咬嘴唇带着失落离开。

他刚拿了个糖给小姑娘吃，小姑娘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将糖握在手心，还是趴在橱窗玻璃上一动不动。

“蔷蔷！”

熊夏喊了一声，孙蔷蔷转过头，歪着脑袋懵懂地看他。

“熊瞎子你吼个屁，”秦奋照他屁股踹了一脚：“把小姑娘吓着了。”

半晌，孙蔷蔷大概也认出了这几个人是刚在店里吃烤串的，嘴角一弯露出两颗圆圆的小牙：“哥、哥哥姐、姐姐好。”

“好乖啊，”王婉忍不住伸手在她柔软的发顶摸了摸：“你一个人在这干嘛，怎么不回店里？”

孙蔷蔷转身指了指马克笔：“好、好看。”

“你喜欢？”秦奋问。

孙蔷蔷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不喜欢，哥、哥哥喜欢，想给哥、哥礼物。”

秦奋看了看王婉，王婉看了看熊夏，熊夏还想看季耀结果没找到季耀在哪，只好低着头看孙蔷蔷。

“你哥哥，喜欢这个？”秦奋往价格表上瞅了一眼，哎操好几大百，真他妈贵。

孙蔷蔷用力点头：“哥、哥画画厉、厉害，可、可爸爸不让他、画、画画，还弄坏了哥哥的画、画笔。”

她的小手来来回回在脏兮兮的玻璃上摩挲：“妈、妈妈说，梦想很宝、贵，哥哥的梦、就是画、画画，我想看哥哥画，画画的哥哥和平时的哥哥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其他人都明白，每个人在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时，眼里都有光。

“老孙烤肉城生意挺好的啊，”秦奋不理解：“买一套画笔应该不费什么劲儿......”

他还没说完，王婉就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你少一条胳膊试试费劲不费劲儿，”王婉继续拧着他的肉，疼得秦奋嗷嗷叫：“孙若若的爸爸应该是要让他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毕竟对有些家长来说，可能孙若若想走的路让他们看不到希望吧。”

“没关、关系，”孙蔷蔷握紧小拳头，目光炯炯：“我、我很快就能攒够，钱，到、到时候送、送给哥哥！”

“你别管、管我了，”孙若若将零钱找给于归：“这、不关，你，你的事，我不会、再......”

“龟龟，”宋以掀开门帘走进来：“怎么还没说完？”

“完了，”于归说完看了眼孙若若：“你自己站不起来，谁也帮不了你。”

孙若若抿着唇低下头。

-

期末考试来临，各科老师的叮嘱犹如洪水般滔滔不绝，比之高考前的心灵鸡汤有过之而无不及。

“提前祝各位期末考试顺利，”岳凡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期末考完试之后有五天的假期，也就是各位等待成绩的煎熬日子，五天后请按时到学校补课，周一到周五正常课时，周六的课排到哪门哪门随测，周日休息。”

“什么什么？老师你要不要再说一遍我看看我聋没聋？”底下立马有人怨声载道，“周一到周五要上课也就算了，凭什么周六还要考试啊！”

“凭你们考完期末就滚进高三了，”岳凡笑容不减：“兔崽子们，熬过这一关以后就知道上学的日子是最幸福的，来，让我们一起喊一下班级口号，3班3班！”

岳凡期待他们喊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结果这群兔崽子......

“考试当关，假期拜拜......”众人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稀稀拉拉的接话。

“我这次往前蹦了好几个考场，”于归伸出手戳了戳宋以的腰：“多亏这段日子宋老师精准扶酥，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宋以冲他抱了抱拳：“扶酥也得看对象的，比如有的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怎么感觉你们好像在CPU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秦奋转过身：“我这次也是能往前蹦个好几名的好不，不信你们等着瞧，如果我能往前蹦好几名怎么办？”

没人理他。

“你们说怎么办，”秦奋二郎腿一翘：“怎么办班长？”

“我这两天给你脸了是不？”王婉这爆脾气说怒就怒：“你要是蹦不了好几名，你就给我直播吃屎去，一秒五口。”

“我肯定能蹦好几名，”秦奋骄傲地仰起头：“我要是蹦好几名，你就答应我，期末考完跟我一起出去玩！”

这货对和班长一起出去玩有一种莫名的热忱，于归偏头看了眼宋以。

“二狗，”于归说：“考完我们也出去玩玩？”

“可以啊，”宋以转着笔：“只要不去那些离谱的商场饭馆什么的。”

“我也没流油到可以天天去那种地方好吗，”于归说：“栀晓有什么好玩的？”

“没记错的话，盘山公路那地方好像有个水库，夏天挺多人跑那去露营，”宋以说：“这个你问秦懒，秦懒对玩了如指掌。”

秦奋自从五分钟前立下军令状后就进入了B-King装装装模式，话不说了手机不玩了漫画也不看了，一本正经地拿着昨天段舒讲过的知识点絮絮叨叨念着，谁叫他也不理，于归心说拉倒，反正赶明儿期末考试这关一过就又跟个猴似的蹦跶起来了。

晚上于归写完数学最后一道题，一脑袋栽到床上点亮手机屏幕。

其实没什么好玩的，他下载的那几个小游戏都没动过，除了宋以在玩的2048，他打开2048看了一眼，记录又刷新了，最底下一排数字看得他啧啧咂舌。

二狗怎么如此喜欢这种小游戏，不是2048就是俄罗斯方块。

于归退出游戏，心血来潮地点了下某宝的图标。

某宝已经很久没用，账号失效需要重新登录，他输了半天密码都不对，最后在找回密码那个阶段折腾半天才登上去，然后点开搜索框找关于露营的装备。

帐篷，野餐垫，露营灯......

看了半天，于归对那个一次性烤炉最感兴趣。

“龟——”宋以站在他家院子里喊。

于归懒懒地应了一声，发现声音并不怎么能传过去，只能爬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院子里：“干嘛。”

“去洗澡不？”宋以问。

这他妈都几点了，于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晚上九点四十七，谁家澡堂还开门。

“这个点儿还能洗？”于归好奇。

“能，”宋以说：“23点才关门。”

“你多大啊，洗澡还得拉上我。”于归说。

“我三岁，”宋以说：“夜黑风高，害怕。”

“你放屁，”于归叹了口气：“那等我会儿。”

宋三岁这次没翻/墙，老老实实搁门口等，于归拎着他之前买的小篮子出来，看到宋以直接挎了那个浇花的木桶穿着拖鞋靠在土墙上摁板砖。

“你是去洗澡还是去浇花？”于归看着他。

“这木桶可方便了，”宋以说：“能装东西能当板凳儿，怎么样，不错吧，借你用用？”

“滚边儿去，”于归说：“哎，你今天说的那个露营，好玩吗？”

“怎么，”宋以回头，眸光盈亮地看着他：“想去？”

于归点头。

想去。

说来有点可悲，从出生到逃离‘别人家’为止，他都没有跟家人快乐游玩的记忆，哪怕连青诸的游乐场他都没去过。

所以对于宋以突然提出的露营，于归非常感兴趣，感兴趣到想把那些装备全部买一遍。

“那考完试去吧，”宋以弯起嘴角：“人多比较好玩，把秦懒叫上。”

“秦懒拖家带口啊，”于归笑了起来：“有王婉在的地方绝对有秦懒。”

“那不正好，”宋以说：“我也拖家带口，拖着我的龟——”

“你想挨揍就直说。”于归瞪着他。

突然一阵风吹过，巷子里响起了几声野狗狂乱的叫吠。

“一到晚上就他妈阴森森的。”宋以说。

于归搓着胳膊打了个喷嚏，他习惯性的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意外地看到了几米开外的墙角边缩着个黑影。

于归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几秒后再次回头，并不是幻觉，虽然巷里足够漆黑，他却隐约看到墙边露出的半只眼睛，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仿佛要穿透灵魂似的诡异又恐怖。

“操！”于归颤抖着伸出手拉住宋以的背心跟他并肩：“宋以，有人跟踪我们。”

“什么？”宋以听完蓦地回头，“哪？”

于归指向刚刚黑影缩着的地方：“就那。”

宋以立刻拔腿跑过去，结果除了几个装垃圾用的那种大型黑色塑料袋什么也没有。

“你是不是看错了？”宋以问：“垃圾袋啊哥，哪来的人？”

于归沉默地盯着垃圾袋。

他绝对不可能看错，那只眼睛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太凉了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