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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番外·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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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那天也下了雨,黎今觉得心里很平静。

好像没有了学业的压力,没有了家庭的烦恼,脑袋被大雨填满,除了一池清澈见底的水,便盛不下任何杂物了。

登台的那一刻,他忽然朝台下看了一眼,像是在找寻着什么,最后似乎没找到,有些失望地踏上了台阶。

实际上,兰若丘很早就来了,只不过是靠在后门上。来看的人不多,为了节约用电偌大的三用厅只开了前排的射灯,越往后面越暗,他现在就站在黑暗里头。

其实也算不上比赛。

为了到市里面参加文艺汇演,学校打算组个乐团演奏一首《我和我的祖国》。他们这种县城学校组不起交响乐,就想着用流行乐的方式表达,于是找了几个会乐器的学生先在台上即兴演出一下,看看水平怎样。

黎今就报的吉他手。

兰若丘先是举着望远镜观摩了一会儿,等琴声响起的时候他又把望远镜拿了下来,其实他很好奇黎今这还算不错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中间弹错了几个音,兰若丘听出来了,不过好在黎今弹得比较流畅,台下有几个音乐老师说多排练几遍应该是没问题。

那应该就是过了吧,兰若丘心想。

黎国安在一场应酬上喝醉了,但是桌上觥筹交错远没有结束。

一中二中三中的校领导各个都能喝,谈了谈最近县里面几场大会,又聊了聊今年县里给的高考一本指标,有几个相熟的还问候着对方爸妈的身体情况。

黎国安酒量一直很好,和张校长称兄道弟地说着学校的事和家里的事。

“难搞。”张校长说,“给这么多指标怎么办,好学生都被一中二中抢去了,到我们这里的学生,能上个二本就厉害了。”

“听局里的意思是要把二职和三职合并了,”黎国安说,“合并了也好。”

“当然要合并了,学生数量在减少,质量也在变差。好学生都往市里面去了,咱们这地方,真难啊……”张校长和黎国安碰了个杯,“你家公子怎么样?”

“他啊。”黎国安啧了一声,“有点偏科。”

“你让科任老师都关照一下。”张校长没说太多,只看了眼手机,眉毛轻轻挑了一下,习惯性地抿嘴嗯了一声,“还是多才多艺的,你看。”

信息是张校长的爱人发过来的。他虽然自己在职高做校长,但他的爱人却在一中当音乐老师,手机上第一条消息是“黎国安的儿子通过了”,第二条消息就是一段视频,他点开给黎国安看了几秒又说,“我发给你。这是个好机会啊,去市里学习一下,开开眼界。”

黎国安收到信息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只希望他把学习搞好,这些上台的事让艺术班的参加就行了。”

张校长皱了皱眉,没说话。

黎国安这才意识到得罪人了,他儿子能通过选拔肯定是多亏了张校长爱人的照顾,他这么说就跟当面打张校长脸似的,就生硬地圆了圆场,“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到时候可能要辛苦您爱人多多教导了。”

“都是小事。”张校长语气没什么反常,“就是孩子性格有些闷。你得空了要多陪陪他,他妈妈又不在身边。”

黎国安心想,老狐狸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还顺便讽刺自己没教育好子女呢。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累,给了张校长一个台阶,“我等八点就回去了,今天家里还有点事。”

张校长看了看表,也笑了笑,“先跟各位领导打个招呼吧。”

黎国安就端着酒杯挨个挨个地赔了罪,说儿子学习太辛苦了,自己要去接他。别的领导大致都知道他和老婆两地分居的情况,也就没为难,只准他把酒喝完了走。

离开的时候张校长说,“自己能行么?我叫小田送你?”

黎国安刚刚几圈喝得有点儿晕,摆了摆手,“小田送您吧,我慢点儿走就行了。”

张校长并没有跟他周旋,只是嘱咐了句,“那你小心点啊。”

出了饭店,黎国安撑着伞,脚步有些踉跄,还撞到了几棵树。在官场里受气再多,只要他没犯事儿,他都不会闹什么情绪,但是今天他真的是疲于应付了。

街上被灯光照亮的雨水很耀眼,他经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别扭地走了进去。

剧烈的大雨几乎要将整座县城打穿,成千上万的水柱狠命地推挤着本就龟裂的路面,像在唱一首决绝的挽歌。

黎今撑着伞慢悠悠走在路上,他的鞋子早就湿透,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

路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他看见地上躺着个人,当然也可能是件破衣服堆在那儿,他想起了那天在河边看到的鬼一样的疯子,这世界上有很多可怜人。

他抖了抖伞,没有停下脚步。

兰若丘这次没在家门口台阶上,而是站在了大马路边,撑着一把打伞,好像专门等着黎今一样。他穿着印有摩登女郎的白色T恤,水洗破洞牛仔裤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帆布鞋的白边沾满了泥,像是刚从沼泽里踩过似的。

黎今现在才发现他还不知道这个少年叫什么。

兰若丘把他拉到了屋檐下,收好了伞,两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蔓延到街沿的雨水,好像细小的海浪拍打海岸一样。

“你脸上好多水啊。”兰若丘直接拿袖子给黎今擦了脸,“你挺受欢迎啊,听人说你还是校草?”

“你去了?”

“废话,能不去看校草么。”

黎今看着雨没再理他,目光紧锁在不远处闪烁的霓虹灯上,五颜六色的光斑在雨网中斑驳陆离,有些破碎,跟他此刻的心一样。

“你手机借我下。”兰若丘说。

黎今递了过去,继续对着远处发呆。

突然,兰若丘举起了手机,然后飞快地凑了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听到了快门按下的声音。

“你他妈……”黎今还没骂完,突然就看见兰若丘边跑边说,“我妈叫我呢,我回去拿个东西,你等我!”

兰若丘的笑容是干净纯粹的,让人完全没法把他与巷弄里抢钱的行为联系起来。黎今有片刻的晃神,没多久,果真看见兰若丘回来了,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

“生日快乐。”兰若丘把他书包拉开,把口琴塞了进去,笑得很认真。

黎今皱着眉,也不知道兰若丘是怎么打听到今天是他生日的,“口琴?”

“嗯。这是我最喜欢的,上头还刻了字。”

黎今又拉开书包把口琴拿了出来,跑到路灯下看了一眼,果然口琴背后刻了个“兰”字。

兰若丘的眼睛湿漉漉的,有一层浅浅的潮水,他整个人笑着,像是一碰即碎的玻璃,“口琴收好了,你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黎今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澎湃。

他们走了起来,风太大,他们就跑,穿过黑暗穿过雨水,所有昏黄的灯光都拉成海底飞掠的银白鱼群。

跑得伞都被风吹翻了也不管,他们像是要赶在强烈台风登陆之前,逃离这个人间一样,疯狂地跑着。黎今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他享受在急速后退的风雨里狂奔。

河堤上除了凄风苦雨,就只有漆黑一片,江水汹涌地奔流不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未知的地方去。

他们站在一栋破旧的水泥楼房面前,太破了,像是被巨大机器随意铲了一角,只剩下连狗都不愿意待的一具残骸。

“这是哪?”

“我的家。”兰若丘的声音松松的,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我以前的家。”

以前的家么……九八年洪水降临之前,这片河堤上的确住着很多人,那一场灾难以后基本没人了,偶尔有几栋没被冲走的房子还立在那里,昔日的家已经只剩冰冷的红砖黑土。

不远处又传来那个令人发麻的咿咿呀呀声,黎今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就看见兰若丘把他护在身后,朝空房子喊着,“睡你的觉,死疯子!”

黎今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他现在才觉得,兰若丘并不怕那个疯子,而且疯子也好像很听他的话。

“以后你遇到了就吹口琴,他听得懂。我送你去马路上。”兰若丘说着走开了,他已经没打伞了,雨水直接泼在他身上,他瘦削的背影看上去特别孤独。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偶尔有小汽车行驶过,兰若丘望向道路尽头,“腿还疼吗?”

“什么?”

“我说,你的腿,还疼不疼。”

“哦。”黎今又想起那一晚,兰若丘帮他清理伤口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不疼了,谢谢你。”

兰若丘点了点头,然后在裤袋里掏了掏,小心翼翼拿出一张湿漉漉的人民币,“我抢了你十次。你拿好,我以后不会抢你钱了,不过你以后也别走那些小路了,不安全。”

黎今的双手在颤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

“拿着啊,又在发呆了。”

黎今只看着那只手伸向自己,雨水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弹跳成一朵朵浪花,他觉得那双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魔力,仿佛抓住了它,就可以不惧风雨。

他抬起胳膊,不料兰若丘突然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带进了怀里。

“黎今。”

“嗯?”

“我叫兰若丘。”

兰若丘笑了,笑得很单纯。黎今并不知道,那是兰若丘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直到多年后黎今怀念起来还是忍不住心痛,那一夜之后,黎今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了。

送走黎今后,兰若丘又回到了河堤上,孤身一人朝着破败不堪的房子走去。

他走到疯子面前,疯子已经睡了。

他说,“老疯子,妈妈今天死了。”

老疯子没什么反应,他却坐在一边哭了出来。

他的世界,注定是永远的黑暗,而江水仍在流淌,暴雨仍在倾泻,狂风仍在席卷,永远的无休无止的痛苦的喧嚣。

黎今推开门的时候,在黑暗里怔怔地站了很久,他望着窗外,有雨水漫进了他的心里,湿漉漉的,他突然就想到了兰若丘今晚的反常,那人笑得那样干净,几乎是决绝的,决绝到恨不得与世界再无瓜葛,一尘不染。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想给兰若丘打电话,却连兰若丘的号码都不知道。

他转身就往巷弄里跑。

雨并没有停下,黎今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一把扔掉了雨伞,任凭雨水扑打前胸后背,视线模糊到看不清前路。

兰若丘不在家。

准确来说,是以后都不可能在了,因为房子的门是打开的,里面连桌子椅子排插都不见了,空荡得像是另一条深不见底的巷弄。

许多人在生命中昙花一现,匆匆而过,留下了美好的剪影。

对黎今来说,这个剪影就是兰若丘。

他无法想象,那句自报姓名的“兰若丘”,居然是两人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样的不辞而别让他难受,让他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几乎是疯了一样跑到河堤上,用尽全力将那把刻着“兰”字的口琴给扔了出去。

县里死了人了,死的还是二职的一个领导。

据说是喝醉了不小心摔倒,脑袋磕到了路沿,人们第二天才马路边发现的时候,路边浅浅的沟里有一片浅浅的触目惊心的红。

人说他手里还抓着一盒生日蛋糕,上面还有一张卡片写着“祝儿子十七岁生日快乐”。

黎今一直是安静的,像这一阵一直没有停过的雨水一样。

从老师让他回家休息几天开始,从他在医院看到崩溃的妈妈开始,从他戴着孝布扶着棺材开始,从道士算好方位挖好坑把棺材抬起大声喊“亲人们快跑,不要回头”的时候开始。

除了安静,他不知道该流露出什么情绪了。

他们那儿有个习俗,下葬的时候亲属要赶紧跑开,不能回头,回头就会不吉利,可他还是回了头,老妈哭着拉住他继续走。

他有记忆的这十几年里,从来就没为了什么人停下脚步,连他爸出事的那一晚,他明明似乎是看到了,也仍然没有回头。

明明他只需要多走几步去看一眼,也许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都是命。”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老妈还是会用这句话来安慰他,告诉他不是他的错,他忽然只觉得悲凉,悲凉地发现了自己的冷漠,悲凉地发现自己无法去爱去恨。

傍晚的时候他挽着老妈再次来到老爸的坟前。

他有点茫然地看着苍莽的暮色,白天意犹未尽的太阳,在远方落成一片金黄,像极光一样悬挂在坟山顶上,照亮着那片小小的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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