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土木院最后一场篮球比赛是在六个班之间进行的,袁里带领着土木一班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黎今跟着同学们一起把袁里抬了起来往天上扔,袁里一开始还很不配合,结果被抛了一下后他就爱上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了,在不断的上升下落里对着天空比着大拇指,疯狂地叫喊着。
事后袁里正准备和黎今回宿舍,又被李君尉叫住了说是要合个影。
“你先好好纪念下。”黎今笑着拍了拍他,“我先回。”
“成,东西给我带回去啊。”袁里被李君尉勾着脖子边走边喊。
“你不穿着啊?”黎今举着他的羽绒服问着,不过袁里已经被拉远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朝宿舍走去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本来以为是章程林乐,结果发现居然是孙班长。
“回去吗?”孙晓晨问。
黎今点了点头。
“那一起。”孙晓晨说完又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往黎今身边凑了凑。
黎今看他只穿了件篮球服,看上去挺单薄的,就把袁里的羽绒服递给他让他套上,“你不去拍照么?”
“我还有点事。”孙晓晨乐呵着穿上衣服,和黎今并肩走了几步又问,“一起吃饭么?”
“不了。”
尽管知道黎今的性格,孙晓晨还是被这直接的回绝给噎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了。
操场另一边,李君尉一直叫唤着让袁里不要三心二意,“镜头在那边啊兄弟!”
袁里被拉扯了几下才转过头来,李君尉看着他一脸蛋疼的模样,再望着他刚刚看过去的方向,瞬间就明白了。
拍完照李君尉笑他,“老兄你想多了吧,碰上个同学一起走很正常啊。”
袁里当然也觉得自己多想了,可心里总不太舒服,他问李君尉,“你不是能看出谁是基佬么,孙晓晨是么?”
李君尉假装遥感了一下,“不是。”
袁里就松了口气,可没一会儿又扯着他问,“准不准哦,你之前说山哥是直的。”
“哎哎哎!”李君尉觉得他这样疑神疑鬼的挺没意思,干脆打断了他去找别人合影去了,剩下他自己没精打采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夹着球往宿舍走去。
入冬后天黑得特别快,袁里隐约记得进宿舍楼之前天还是透亮的,结果出来觅食的时候外头就已经黑透了。
吃完饭黎今背着书包,说是要去昼夜那边儿做作业。
“有作业?”袁里又愣了下,他甚至觉得老师在布置作业的时候是不是用了一些他听不懂的暗语,搞得每次从黎今那儿得知还有作业的时候他都挺不好意思,弄得自己从来不听讲似的。
其实偶尔也会听一下,但是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几乎一个调子的发音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吃完饭他跟着黎今去了昼夜,屁股往沙发上一坐就不肯动了,“啊累死了。”
黎今一把把他拉了起来推着他往吧台里边儿走,“等下有人坐的,你这一身臭汗……”
“我不是人啊?”被嫌弃后袁里立马不乐意了,张嘴就开吼,“哪里臭了!”他侧着头闻了闻衣服,又酸不拉几哼了句,“哦。我没孙晓晨香呗。”
黎今愣了一下,“关他什么事。”说完就任袁里抱怨,把他推进小门,摁在一个躺椅上,他哼唧了几下立马又不做声了,大爷似的伸手指了指一边儿的电炉。
黎今把电炉打开了,又给他拧了一条热毛巾,结果一看见他那二逼的样子就没忍住,直接把毛巾朝他脸上一扔。
袁里也没揭开,脸上盖着毛巾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舒服啊……”
“你动作小点儿啊这椅子是小卢的,”黎今踩着椅子腿不让他摇,摁着毛巾在他脸上胡乱揉了一番,把毛巾拿起来的时候他的五官都拧到一起了。
黎今就笑了笑,“你睡会儿?”
袁里这才把五官舒展开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黎今给他拿了个小凳子架腿,又跑去杂物间把自己的毛毯抱了出来,准备给他盖上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袁里睡着的时候眼睛是半睁着的,像在翻白眼,黎今不止一次被他的睡相逗笑过。
他这一觉睡得挺沉,连李君尉过来他都没发现。
“你给我就坐吃席的凳子,给他就睡这个!”李君尉小声哔哔着,以他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为由头找黎今讨了杯最贵的气泡酒。
“进来烤火?”黎今问他。
“不去。我坐哪啊,我坐他搭脚的凳子啊。”李君尉哼了一声,这会儿看袁里越来越不顺眼,“行吧,我就吃完过来看看你在不在这,结果你真在。他跟过来做什么?”
“不知道。你把他带回去吧,他躺这儿挺碍事的,我都动不开。”
“啧。”李君尉想了想突然又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那方面啊。”李君尉阴阳怪气哼了句,黎今这才听明白了,笑着低下了头,“他就一二逼。”
李君尉很同意这个形容,又问,“那你喜欢这款不?”
“我不知道我喜欢哪款,”黎今把气泡酒搁他面前,又侧头看着袁里说了句,“但他还不错。”
李君尉连着哟了几声,哟来哟去自己的心情也从发现八卦后的激动变得有点酸涩了起来,心想要不要把袁里暗恋他的事告诉他得了。但一想到他俩在一起后袁里那股二逼中夹带着嘚瑟劲儿的样子他就受不了,那下巴都快翻到脑袋顶上去了的样子让人看一次想揍一次。
坚决不做这样的月老。
袁里醒来的时候动静特别大,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还活着。
“你懒腰再伸大点儿。”黎今有些无语,“拳头都抡我脸上了。”
“舒服!”袁里坐了会儿又躺了回去,懒洋洋地晃着腿,眯着眼睛对黎今笑,“搞点喝的啊,小黎。”
小黎服务还挺周到,做好狗尿后直接把杯子递到了他嘴边,他侧着头含住了吸管,瞬间天灵盖都被揭开了似的喊了声,“冰的啊!”
“废话,这东西能做热的么。”
“哦……哎别拿走啊我才喝一口!”
“别喝了快起来,等下小卢来了看你睡她椅子她得杀了你。”黎今看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你这一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哪里吃了睡睡了吃了啊!”袁里瞪了他一眼,“要上课要打球我睡一会儿怎么了!”
“嘘。我打工时聊天要被扣钱的。”
“哦,那我再眯会儿。”
结果袁里这一眯还真眯到了酒吧关门,还是黎今把他拽起来的。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喊困困困,走两步站一会儿,看见路边的长椅就要去休息,最后黎今没辙,就陪他一起坐在了路灯下面。
看上去袁里的确很困,眯着眼睛脑瓜子左摇右晃地想找个东西靠着,黎今蓦然想起开学第一节课他也是困得额头撞桌板,就朝袁里那边挪了挪,刚“喂”了一句,袁里就自己靠过来了。
黎今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脑袋可以这么重,跟个铅球似的。
没一会儿袁里大概嫌不舒服,干脆侧了侧身子,整个人向下倒去,脑袋枕在了他的腿上,然后翻了个身,脸蛋朝他那儿蹭了蹭……
大概是觉得那地方暖和?
黎今自己都被这个想法逗笑了,不过笑着笑着又尴尬了起来,还好下身穿得厚反应得不是很明显。
本来想推开袁里的,不过看见他不安分的脑瓜子后又突然舍不得了。
挺享受和袁里这样没有边界地亲密着。
又想起这人上次喝醉后也是这样……反正和平时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样子很不相同,变得很喜欢依赖别人,很喜欢撒娇。
不过撒娇这个词用在袁里身上也不太合适……那就卖萌吧,毕竟是一个经常把“这个”说成“介个”还喜欢说洗澡澡的糙汉子。
黎今一会儿看路灯,一会儿看袁里的发旋,不知不觉就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然后轻轻将他搂着。看见袁里蜷着的身体后,他又轻手轻脚把自己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袁里身上。
他自己当然也冷,不过察觉到袁里的身体有所舒展后他又觉得什么都值得。
在袁里沉沉睡着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开始想到底是跟袁里表露心迹,还是这样一直以好兄弟的身份暧昧下去,想着万一袁里不能接受的话是会暴跳如雷还是会冷战。
然后又想到就算袁里跟他冷战,他就去篮球场逮他。真是个二货,冷战也不知道躲远点儿。
在这样思绪飘忽的时候,在这个没什么人的山路上,在这片灯光比月色要明亮许多的夜幕下,黎今自己都不知道心里那股暖意有多澎湃,直到他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袁里温热的脸时,他才猛地清醒了一样,察觉到了山间的冷风。
袁里大概也被冰到了,脑瓜子动了动,不过也仅仅是动了动而已。
后来黎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才拍了拍袁里,“果果,果果。”
“嗯……”袁里一脸不耐烦地把手从外套中伸出来,隔空扒拉着。
黎今还以为他被什么东西附体了,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找闹钟。
“果果,果果……”
袁里又绵长地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眯起眼睛,“鸡叫了?”
“……”黎今无语地笑了笑,“没,是小黎在叫。”
“啊。”袁里觉得暖烘烘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抓着脑袋,“我睡着了啊。”
“你发现了啊……”
袁里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坐了起来,盖在身上的衣服就垮到腰间去了,然后就像每个冬天的清晨都要重新躺到床上那样,他又向后靠去,半截身子枕着黎今整只手臂。
这姿势让黎今不太舒服,他问了句,“还没睡醒?”
“睡个回笼觉……”袁里闭着眼睛嘟囔着。
“你坐好,你以为你很轻啊?”
“我不胖啊。”袁里说是这么说,却还是往上挪了挪,不过这样一来脑袋就枕不到黎今肩上了,只能后仰着脖子用头顶去抵着黎今的耳朵。
黎今被他弄得有些痒,又喊了几声果果但是没人理,干脆直接直接伸手从他胳膊下穿过去,把他整个人向后一拖,让他重新躺自己腿上。
袁里就像一头猪似的让黎今折腾,不过睁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黎今微微耸动的喉结,不知怎的他也跟着吞了口唾沫,然后他就继续看着路灯下黎今瘦削的下巴发呆。
黎今大概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低头和他对视一眼笑了笑,他忽然一阵心慌意乱,赶紧别过了脸去。
黎今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外套重新给他盖好,把带着绒毛的领子往他脖子那里塞了塞,然后就看着路的对面另一个长长的空凳出神,“章程说下周就要下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只是袁里现在脑子里已经装不下什么雪不雪的事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悸动在他心里窜来窜去,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的心脏一般,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说什么?
噢,他说雪。
说是下周就要下雪了。
但是是章程说的啊……
他在那样慌乱的心跳中努力解读着黎今的话,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快,仿佛昨天还在穿短袖满操场跑,明天就要在雪地里小心地走了。
黎今照着他脑门儿轻轻弹了一下,“你什么时候醒,再晚就要转钟了。”
“我就想这样躺着不行啊。”为了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矫情,袁里还特意把语气加重了,结果黎今就笑了笑,“打完球没洗澡你身上不黏糊么。”
“不黏……操。”有些话是说不得的,本来袁里都没这个感觉,被黎今这么一说,他瞬间觉得浑身都沾满了胶水似的,然后就不满地叫了几声,“想躺一下就这么难!”
“那也要看你躺哪儿啊,”黎今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我腿都麻了。”
“不躺了不躺了!”袁里说着就要起来,不过又被黎今给摁回去了。
“干嘛啊!”他问了句。
黎今胳膊交叠着抵在他领口,微微俯下身看着他。
对付脾气暴躁的袁里么,这种温柔的注视也是比较有效的一招。
那瞬间袁里忽然闭上了眼睛。
说来也怪,以前只有他盯别人的,现在也轮到别人盯他了,而且他一直觉得黎今的眼睛有种魔力,就好比刚才那几秒,他就觉得有一种很重的情绪从黎今眼里滴落进他的眼睛里一样,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黎今下一秒就要脑袋埋得更低,低得……
差不多要亲上他的那种。
他被这种想法弄得面红耳赤的,使劲闭着眼紧张兮兮地等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等到,再次微微张开眼缝的时候发现黎今已经在看另一边儿了。
自作多情真的让人特别尴尬!
“袁里……”
一声轻得微不可闻的叫唤在上空响起,“有句话我想对你说。”
袁里忽然哽咽了一下,想要嗯一声结果发不出声音。
“就,以后,”黎今的声音跟往常一样温柔,甚至更加温柔,“只要你觉得累了,我都在。”
我都在。
袁里的眼眶就是那一瞬间变得温热的。
鼻子有些酸,他尽量调整好呼吸,胸口闷得有些难受。
让他想哭的不是黎今的承诺——他从没想过会哭,但是当黎今告诉他“我都在”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黎今身上的外套正盖在他自己身上,路灯下黎今呼出的热气清晰可见,他从来没有觉得黎今这样单薄过,但就是这样一个单薄的、淡泊的人,跟他说,我都在。
明明自己都是一个先倒开水后倒冲剂的没什么生活常识的人……
“哎!”黎今被腿上的动静吓了一跳,“果果你怎么了?”
“去你妈的果果,我不叫果果……”袁里这会儿还想着自己的形象,把脸埋在黎今的肚子上,声音有些颤抖,“我叫袁里……黎今,你为什么要对袁里这么好……”
“好吗?也没怎么好吧,”黎今还真被他吓到了,这会儿他情愿袁里冷战一下,“你别吓我啊,就,你要不乐意听就当我没说好了……”
袁里顿了顿,突然隔着毛衣对着他肚皮咬了一下。
力道不大,但这个动作彻底把黎今整蒙了,顿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你神经呀你。”
袁里还把自己闷在他毛衣里,但这会儿不咬也不颤了,开始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