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最后一场考试时并不轻松，铃声响的时候这些学生跟刑满释放差不多。

“啊！”袁里先是摊着长腿在风雨廊里头坐了会儿，又翻出手机发了条人人，一边打字一边念，“终，于，考，完，鸟！”

“是有什么打算吗。”黎今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伸懒腰的时候察觉到了灌进袖口的寒意，头顶紫罗兰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四周都是茂密的挂满了白雪万年青，有种说不出的静谧，让原本要放假了的激动的心也慢慢平息下来。

“又要放假了啊。”袁里听起来像刚起床一样没什么精神，“你什么时候回？”

“大后天吧，我买的大后天的票。”

“哦。”

“你呢？”

“我不知道，我哥说有个朋友要从杭州回，正好顺路把我捎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袁里说完就捏着书包上的小科比看着。

“大人放假挺晚的吧，”黎今啧了一声，“都快二十八九了。”

“今天多少号？”袁里问。

“阴历是腊月初九，阳历是1月12号。”黎今笑了笑，“阳历农历分得清楚不？”

“不清楚，”袁里倒是老实，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记这些有什么用啊？”

“习惯了。”黎今说，“那大家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学校？”

袁里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不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咂了咂嘴，“要不我坐火车回去算了，一个人在学校干嘛啊！”

临近傍晚的时候黎今接到了张云奇的电话，说是快放假了要请大家吃个饭，又让黎今把几个室友都叫上。“你曦姐定了个大包，你多叫点儿人，热闹！”

黎今笑了，琴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坐大包的话确实是空了点儿。

袁里自然是会跟着去的，他现在处于一种被整个社会抛弃了一样的无所事事状态，地上蚂蚁搬家他都能蹲着看好一会儿。靳安现在不用去图书馆，又在开学时跟张云奇夫妇有过一面之缘，这会儿也答应着去。

路上袁里有些小激动地蹦着，又问黎今是怎么认识奇哥的，黎今就说，“他高中那会儿，我妈是他班主任，他寄宿在我家的。”

“寄宿……班主任家里啊。”

“嗯，”黎今看着袁里的表情就想笑，“我家离学校近。”

“住三年啊？”

“那不记得了，那会儿我才这么高呢。”黎今比了比袁里的腰。

从那一封混在情书里的桂林山水明信片开始，袁里都只是听琴行的人讨论过奇哥，尤其是小卢，把奇哥夸成了神一样的存在，就差立个台子给供着了。

袁里担心黎今到场后不说话，提醒了一句，“等会儿到了你得介绍介绍呀。”

“不。小卢小刘你都认识，奇哥的话大我们一轮，坐他旁边的就是曦姐。靳安都见过。”

“靠，”袁里拍了他屁股一巴掌，“介绍一下你是能掉几斤肉还是怎么的。”

“我懒。”黎今笑了笑。

说是这么说，但进了包间后黎今还是准备介绍一番，不过他还开口，张云奇就和袁里一见如故似的对了几眼，然后张云奇脱口就是一句：“小袁是吧？喝白的啤的？”

袁里也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起来，“白的！”

“好嘞！随便坐。”张云奇笑着回到座位上，一边用很大的声音跟身旁的曹曦感叹了句，“看着就很能喝。”

袁里就凑到黎今旁边悄声问了句，“你说的啊？”

黎今赶紧摇头，“没。可能你长得像个酒壶？”

“我去你大爷的。”袁里趴桌上笑了半天。

这一年的第二场雪，就是在聚餐结束后，黎今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开始的。最初所有人只感受到了刺骨的寒风，重新套上并裹紧了外套，袁里搓着温热的脸跟黎今挤在一块儿，说笑之间，就忽然看见了路灯周围倾斜扑过的大把大把的雪花。

那样的世界里，连汽车鸣笛声都是安静的。

“不知道要下多久。”黎今低着头飞快赶路，“就怕大后天还要下，到时候车都没法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学期似乎真的要告一段落了。袁里没说话，酒水带来的醉意和刚刚陡然升起的一阵伤感在脑袋里来回冲撞着，生平第一次，他有了不想回家的念头。

靳安是次日天亮离开的，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憨憨的背影下了楼，在宿舍两人的目送下搭上了校车，很快消失在冰天雪地里，那时袁里才发现整个学校已经没多少人了，连平时最热闹的篮球场都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沉寂。

回宿舍时袁里蹦了好一会儿才把衣服上的雪抖干净了，过了会儿又嫌宿舍冷清，说要不去昼夜把烤火炉拿过来。

“不能用大功率电器，”黎今说，“实在冷你就蹦一蹦。”

“那去酒吧待着吧，宿舍太冷了！”袁里真蹦了几下，“什么时候装空调呀，这天气真的待不得。”

黎今看了眼窗外的天气，说去酒吧得走好一段山路呢，袁里立马改口，“那不去了。”他搓着双手说，“我得搞一双手套戴着，就章程买的那种露手指的。”

“你不是嫌不好拿笔吗。”

“又不用考试了。去超市吧走走走。”

黎今叹了口气，“我懒得跑了，刚在下面问你要不要买什么你说不要……”

最后还是被袁里给拖了出去，经过隔壁宿舍的时候章程还喊着让他俩给捎点吃的。

大雪天逛年味很足的红彤彤的超市是一件很惬意的事，黎今没什么要买的，等袁里买完手套，又陪他在零食区瞎转悠了好一阵子。

其实也不是瞎转悠，他已经好几次明智地阻止袁里搞批发似的称东西了。“最多拿十包，”黎今把几瓶酸奶塞进袁里的帽子里，又看着他拿旺旺饼干，“明天基本都走完了，买这么多谁吃啊？”

“我吃啊！”

黎今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打算从明天开始就不吃饭了。”

袁里被拆穿心思后笑了笑，“一个人懒得跑食堂。”

“买点儿面包和牛奶，早上吃吧。”

袁里立刻苦着个脸，“我靠，面包有啥好吃的，你给我买泡面吧。”

“不。”黎今把每个口味的都拿了几个，“你要实在吃着没味儿就拿老干妈蘸着吃吧。”

袁里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又哼哼了一句，“别买豆沙的啊，腻得慌。”

黎今才想起袁里不爱吃豆沙馅儿的，又懒得从袋子里挑回去了，就说，“那你给晓晨吃吧，我看他爱吃。”

袁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小陈是谁，在黎今认识的圈子里好像没有姓陈的，“哪个小陈啊？”

黎今有些错愕地弹了下他的额头，“孙晓晨呀，你是不是傻。”

袁里恍然大悟，紧接着就是一阵不爽，怪里怪气地哼了句，“你不叫他孙班长啊？”

“那是不熟的时候。”

“现在也没多熟吧。”

“都一学期了还不熟啊，”黎今笑着给他挑牛奶，“上次碰见他叫他班长，他说叫他晓晨就可以了。”

“……操。”袁里突然骂了一声。

他挺郁闷的，昨天考完他碰到孙晓晨还喊了声孙班长，章程林乐都喊了，可孙晓晨都只是笑笑没说什么，怎么到黎今这儿就“叫我晓晨就可以了”。

凭什么只让黎今叫他晓晨呀！

关键黎今还真就那样叫了，再加上黎今那温柔惯了的语气，听起来真他妈刺耳。

黎今皱了皱眉，以为袁里跟孙晓晨有什么过节，但想着这两人平时也没什么交集，一时也弄不清袁里的敌对情绪是怎么来的。

黎今正拿着一瓶酸奶查看生产日期的时候，口袋里震了几下，他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时愣了一下，然后看了袁里一眼，才按下了接听键，“喂，晓晨。”

袁里顿时瞪大了眼，对着黎今后脑勺做了个枪毙的手势。

“黎今，你没在宿舍吗？”

“没，在超市，等下就回了。”

“啊，我正想喊你去超市的！”

“那你来呀，等你。”

“好。”

挂了电话，黎今叹了口气，“再逛会儿吧，晓晨过来了。”

袁里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他过来干嘛？”

“来超市能干嘛。”黎今推了个购物车，把袁里帽子里的东西都挪了出来，“你昨天见他不都打招呼了吗？有什么误会你当他的面说出来解开就行了。”

袁里不想表现得那么小心眼，干脆就只“哦”了一声，一只脚踏在购物车上玩滑板似的溜开了，黎今叹了口气追了上去，“你怎么了？”

袁里情绪很重地哼了句，“没怎么。”

黎今一把拽住他往后一扯，尽量耐住性子说，“你好好说话。”

这一拽袁里差点没从踩稳，单着脚朝前面蹦了好几步，购物车径自朝前撞到货物架上，散落了一地的红色糖果。

在最开始的那几秒他还没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想过黎今会动手。

会对他动手。

靠，黎今居然会为了一个孙晓晨对他动手！

凭什么呀，他认识黎今半年了，那个孙晓晨才认识黎今多久！

妈的越想越气！又不能跑，跑了就暴露自己很生气了，搞得自己多在乎似的，还要不要面子了呀！

本来有点不耐烦了的黎今又被他即将原地起爆的脸色给逗笑了，拉了他一把，没拉动，又使劲一推把他赶到仓库边上的一个角落里，两手撑在他两侧把他圈在了里头。

袁里反正不跟黎今对视，脑瓜子恨不得扭到背后去，但黎今的体温近在咫尺，像一把火似的烤得他有些口渴。

“哟。”黎今就着这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跑啦？”

袁里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说话都慢了几拍，“不跑了。”

黎今诧异于他的瞬间缴械——从最初认识时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动不动就冷战的脾气到现在轻而易举就败下阵来的态度，袁里的确变了不少，虽然还是不乐意沟通，但起码不跑了。

这么一想，黎今就看到了袁里桀骜之下的乖巧，笑着朝他轻轻吹了一口气。

袁里的脸瞬间胀红，局促地屏住了呼吸，盯着黎今的耳朵，只敢用余光感受着黎今的眼神。

这个距离还真是……以前只是觉得黎今长得帅，但没有像现在像今天这样，帅到离谱的程度啊……

他瞥见黎今的嘴唇在动，应该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像蒙在一个泡泡里一样，什么都听不见，只在黎今呼出的白色蒸气中嗅到了淡淡的牙膏的香味，他觉得脑袋晕了起来，很晕。

黎今笑了笑，没继续逗他了，胳膊用力一撑朝后边儿退了几步，蹲着慢悠悠收拾地上的糖果，“果果快过来。”

脱离压迫后袁里如临大赦般松了一口气，脑子里乱哄哄回想着刚才的场面，总觉得黎今的举动好像是……

调戏？

“我看你对很多人都不爽，结果还不是和他们玩得好。”黎今看了他一眼，“像李君尉啊刘宝山之类的……”

袁里说，“我也就是说说，我又没真不爽。”

“那你跟晓晨？”黎今一说这个名字就看见袁里眉头一皱，袁里说，“你换个叫法。”

黎今愣了一下，“什么？”

袁里说，“你给他加个姓。”

“孙晓晨啊？”

“叶死，”袁里松了一口气，“这顺耳多了。”

黎今被他这个“死”弄得头皮发麻，“你英语念得真难听。”

“你加不加吧你就说。”

“不加，气死你。”

结果袁里还真就一直气到了结账——从那个孙晓晨出现在两人面前开始他就有种很强的危机感，所谓三人行必有一人尴尬，他一定要让孙晓晨成为那个尴尬的人，比如严严实实站在黎今和孙晓晨中间当个人形挡板，比如但凡孙晓晨有开口说话的趋势他就立马找话题跟黎今聊。

人的潜能都是无限的，他从没发现自己这么会来事，即便面对黎今这种不怎么配合的对象，他都觉得全场他最闪耀，最好能把孙晓晨给闪远点儿。

不过他能聊的无外乎就是篮球了，这方面黎今不懂，但孙晓晨懂，黎今僵硬地嗯嗯啊啊应付着，孙晓晨却能精准地接着他的话题继续展开。

这就给他整不会了。

反正到最后，黎今莫名其妙成了那个结账的人，而要买这一大堆零食的那位，正在后面和孙晓晨聊得不亦热乎。

黎今付完钱喊他俩，他俩甚至都没听到。

袁里还在那儿吹牛逼呢，忽然觉得后背猛地一沉，整个人差点朝后栽去，他回过头的时候，黎今已经插着兜走开了。

他连忙把帽子里的袋子拧出来追了上去。

“聊完了？”黎今声音淡淡的，落在袁里耳朵里的时候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等等……”

“那你们继续。”

袁里哎哎哎叫了几声，又朝后边儿的孙晓晨看了一眼，孙晓晨朝他挥手，“我要去一趟文学部，你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