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云奇那里回来后，黎今先是去了篮球场，发现袁里他们还在打得热火朝天。

不过他没有跟着兴奋起来。

按照往常，只要袁里有这种比赛他一定会到场助威的，不过自从昨晚那事儿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浮在云端的状态，做什么事都有点晕眩，好像一切都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掉头去了工学部操场。

操场一边临着东湖，中间又隔了一条双行道水泥公路，此刻正是下班高峰，车辆人群川流不息；另一边是高大的半圆形看台，架在两米多高的单层灰白体育馆上，呈阶梯状依次斜着向上延伸，总让人有能通往天空的感觉。塑胶跑道环绕着绿茵草坪，有好几队男生在踢球，黎今记得这些人，他们每天都会踢，好像是这个操场不可缺少的部分。

有人散步，有人跑步，一圈又一圈，最后像波纹一样散去了。

他走到看台上，找了个中间的位子。

对面是无尽的余晖喷射在天空里。天和地呈现同一种颜色，如同巨大的扇贝，把整个学校都含在体内，即将孕育成珍珠。他就这样看着，影子被无限地缓缓拉长，拉长，最后像一滩水浸没在了夜色里。

仔细听竟然可以听见影子慢悠悠蠕动时的声音。

手机响了，袁里气喘吁吁地声音响在耳边：“我刚看到信息……我打完了……我来操场找你。”

“嗯，就在体育馆上边的看台上。”

袁里没一会儿就找过来了，在看台入口处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侧着身子并步小跑过来，快到的时候才发现和黎今不在同一层，他踩上凳子一蹦，坐到了黎今旁边。

黎今把买好的苏打水递给他，“补充点儿能量。”

“就知道你会给我买。”袁里抓着瓶子轻轻抛了起来，莫名觉得上下翻滚着的瓶子有点儿可爱，然后他一把握住，使劲一捏。

“我靠！”袁里猛地把腿分开，忙把手往身上擦，“松的啊！”

黎今哭笑不得，“我帮你拧了一下，我又不知道你会捏它。”

袁里觉得有点儿可惜，他还挺喜欢拧瓶盖时那种用力后陡然一松的感觉。

黎今眯着眼睛看着他被风吹得鼓起来的球衣，“这样不会着凉吧？”

“热着呢，我还在冒汗。”袁里伸长了四肢，脑袋往后面一靠，“还好赢了，不然累得没心情吃饭了都。”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黎今，这会儿夜色已经涌了上来，天色深得像是中学时候用的蓝色复写纸，黎今的侧影像印在纸上的字迹，他越看越觉得淡，就跟黎今要消失了似的。

他挺喜欢这样看着黎今，尤其是打完球浑身黏糊糊的时候，他只要一看着黎今他就不难受了，比洗了澡还清爽，一舒服了就忍不住用膝盖去撞黎今，一下一下的。

黎今被这轻微的动静弄得莫名地安心，也摆腿回撞了一下，回头看着袁里说，“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啊……”袁里这才紧张了地坐了起来，他差点忘了这事儿了。他腿也不摆了，在自己指甲上抠来抠去，目光在操场上乱七八糟地搜罗，认真地纠结着，“有啊……就……咱俩啊……我对你啊……”

黎今被他啊得头晕，“昨晚在校车上你还记得吧？”

袁里深吸了一口气，“记得。”

“你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肯定都OK啊……”

“我又不是问你去几食堂吃饭，”黎今都被他逗笑了，“什么叫都OK啊，你知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啊？”

袁里当然知道。

他也没装傻，就是觉得大脑有些缺氧，跟蹲久了陡然站起来似的，晕乎中短促地啊了声，“我就记得你……”袁里指了指黎今的嘴巴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好像亲了我。”

黎今推了他脑袋一下，“明明是你先亲的我。”

“哦。”

“那袁同学感觉怎样？”黎今握着瓶子当话筒对着他。

“啊……”袁里揉了揉脸，被黎今记者式的采访弄得又尴尬又想笑。他看了黎今一眼，发现黎今淡定地举着瓶子，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他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袁同学感觉很赞。”

过了会儿又补了句，“并且发了条动态。哎你看见没啊！”

黎今笑了笑，“看到了。”

“赞呢！”袁里无语地看着黎今的笑容，“那至少回复一下吧！”

“现在回复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人人密码么，我告诉你。”黎今收回瓶子，看了袁里一会儿，突然凑到他面前小声说了句，“我喜欢你。”

然后后撤到正常距离，笑着说，“拼音。”

袁里就受不了黎今隔很近很近跟他说话，每次都搞得他没法喘气，所以在黎今靠近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把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在听到黎今的话之后短促的啊了一声。

黎今说我喜欢你。

对，是我喜欢你。

这是表白了？？？

黎今在跟他表白？

我操？

知道对方喜欢自己和听到对方说喜欢自己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大概是提醒他别憋死了。

黎今等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应。

不过也正常，今晚两人说话好像就是我说一句然后等半天你说一句然后再等半天我再说一句，跟校园网刷新网页的速度差不多。

按袁里的尿性再次正常开口怕是得要个三五分钟。

黎今就捏了捏袁里的肩膀，转头看向操场对面的天空，正好有飞机彩色的灯光在星群里缓慢移动。他的目光跟着飞机，看着它慢慢飞向自己头顶。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袁里的？

好像没有个确定的时间，也没有确定的事件，莫名其妙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喜欢了。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头顶的飞机已经不见了。

他还觉得挺幸运，他喜欢袁里袁里也喜欢他，而且至少还有三年时间两人会一直在一块儿……

思绪好不容易飘远点儿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被一股温柔的力道向一旁拽倒，在小小的失重感里他低呼了一声，然后他就看见了袁里白色的、灌满夜风的球衣，顺着衣服向上看去是袁里青涩的紧紧抿着的嘴唇，唇角是比夜色还要深沉的坚毅。

然后他看到了更高处。

天上有星星，跟袁里眼睛里的星星一样。

只有用这样完全的仰视，才能感觉到天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才能感觉到一切看似触不可及的事物，原来离自己那么近，好像稍微呼一口气，就能把星星吹走一样，惹得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鼻息。

“黎今。”

黎今上半身躺在袁里的腿上，笑着看向袁里耸动地喉结，“你这突然叫我全名……”

“别打岔啊。”袁里咳了一下，又吸了一口气，那架势让他看了都跟着紧张。

他一只耳朵贴着袁里的小腹，被袁里刻意压低的嗓音震得有些麻醉，“我要和你谈恋爱。”

袁里的眼睛里有种醉酒后的情绪，这样的情绪沿着空气滴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居然本能地揉了揉眼睛，不太敢相信袁里真说了。

不过马上他又意识到这确实是袁里会有的语气，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小小的强势。

袁里见他不做声突然就急了，说话明显快了起来，“你不想啊！”

黎今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袁里有些懊恼地垂下头，然后黎今支起身子，轻轻含住了他的唇，在袁里抱着他即将反攻的时候，他说，“必须谈。”

五月的尾巴天气已经炎热了起来，黎今拿好书本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在高大的树影后面缓慢地溶解，他到一个岔口找个石凳坐了下来等袁里。

那货大概是训练完寝室都没回就直接过来的，跑到黎今边上打了声招呼，就一脚踩在凳子上，突然撩起了球服，黎今还以为他要往自己头上一罩呢，赶紧朝后一仰，结果发现他只是在擦脸而已。

袁里看到了他的动作，疑惑地“啊”了一声。

“没啥，”黎今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的腹肌，“你真的不洗个澡吗，还有四十几分钟来得及的。”

“不了吧，洗了就想睡觉。”

“不洗你照样睡啊，”黎今用书把他的衣服刮下来，“上马原就没见你眼睛睁开过。”

“所以要提前到啊！不然都没位子了。”

袁里口中的位子自然就是后面几排，前边儿那都不叫位子，叫刑场。

上课铃一响，袁里就结束了嬉笑，认真地往桌上一趴，“下晚自习叫我谢谢。”

黎今看着袁里变形的睡脸，然后强迫自己听课，大概五分钟后他终于在前后桌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放弃了，拿出高数开始做作业。

其实做作业也没有很专心，这教授喜欢提问题，尽管只会抓着教室前几排问，不过那停顿的几秒里还是会让黎今的心提起来。

这一次抽中了靳安。

靳安声音不大，黎今坐后边儿根本听不见，只看得见教授点头又摇头最后笑了笑让他坐下，然后又点了点靳安旁边的同学，并且叫出了名字：“李君尉你来说一下。”

黎今在心里啧了一声。

能让哲学系的教授记住名字，李总真是牛逼。

然后黎今又看了一眼快要打鼾了的袁里，这么一对比，就忍不住嫌弃起来了。

三节课后袁里倒是睡饱了，嚷嚷着有点儿饿，要去小吃街，黎今无奈地笑了笑，“以后我说你吃了睡睡了吃你不反驳了吧？”

袁里龇了龇牙，把人拉到小树林里按到了一棵树上。黎今这会儿没那个心思，不过袁里湿热地唇舌已经覆上来了，他口齿不清地说，“还去不去了……”

“不去了，吃你。”

黎今突然闷着笑了一声，主要是想到了两人表白后第二天袁里想亲又不敢亲的窘态。他记得袁里先是在他身后站了会儿，然后两手按在他椅背上撑着，再然后搭在他脖子上，又捏了捏。他就举起右手往后一探，摸到袁里的脖子后往前边儿一勾，袁里这才壮起了胆子亲了起来。

这会儿两人好不容易分开后，黎今抹了一把嘴唇，袁里对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还去不？”

袁里没答他，还是维持着两手按着树干把人圈里头的姿势。

四周黑漆漆的，但黎今就是感觉到袁里火热地目光了，忍不住推了推他，他才动了动眸子，眼神像是深沉的湖水，“好不可思议啊，我居然真的是你男朋友了。”

黎今哑然，“是挺不可思议的。”

袁里撅了撅嘴，“追你的人那么多，你居然能看上我。”

“哪有很多了啊。”黎今纠正了一句，其实说他长得帅的很多，但真正追他的还真没几个，“而且什么叫居然能看上你，你又不差。”

袁里又凑近了点儿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旁嘟哝着，“反正我就觉得我走狗屎运了。你喜欢我什么啊？”

这话黎今早就问过自己好多遍了，这会儿直接背了出来，“喜欢你的身材……”

袁里靠了一声。

黎今在他背上捏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喜欢你买东西一买就是一堆，喜欢你冷战，喜欢你嘴里说不出一个成语……哦你刚刚说不可思议了，这条不算……喜欢你又菜又爱玩儿，喜欢你动不动就嚷嚷关键又吵不赢，喜欢你有什么心思都写脸上……”

袁里这会儿都快靠得笑出来了，对着黎今的脖子就是一咬，“怎么听着没一个好的啊！”

黎今也笑了，“有啊，身材好我第一个就说了啊。”

“你妹啊，你太肤浅了！”袁里也想按这个模式来说一说黎今，但想了一会儿他就放弃了。

还真说不出这家伙什么缺点。

“那你呢，你是不是就是喜欢我长得帅啊？”黎今问他。

袁里还咬着他呢，嗫嚅着，“反正我就是喜欢你。”

“嗯，”黎今吸了一口气，紧紧搂住他，“我喜欢你喜欢我的样子。”

袁里舒服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没，也狠狠抱着黎今，抱得越紧，越让他发现自己以前是多么空虚，他从来没这么满足过。

“所以还去不去了，”黎今说，“我晚饭就吃了几口我快饿死了，听到没啊，你男朋友快饿死了——”他推了推袁里，结果袁里尴尬地制止了他：“等会儿等会儿！”

“我也要等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