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那天，大马路上。

袁里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跟头牛一样杵在大太阳底下喘着粗气。

靳安捏了捏他肩膀，关心地问了声，“不舒服吗？”

袁里把左手一整个西瓜和右手一大袋子零食直接扔地上，不走了，看着前边儿被一群人围着的努力挤出笑容的黎今，心里又难过又委屈。

早知道就不问章程该怎么给黎今过生日了。

那货真是个喇叭，他问完还没过一个小时，隔壁几个宿舍就全知道了，然后就是章程林乐孙晓晨跑到他们宿舍喊黎今请客。

有这几个人拱火，这顿饭不请都不行了，黎今想着李君尉也知道他的生日，就把李君尉也叫上了，当时李君尉还专门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想通的，他只是无奈地苦笑了一句“无语”。

那天之后黎今就对袁里淡淡的，袁里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搭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黎今一绝情就把他甩了，这样令他不安的想法直到周三这天章程敲门喊生日快乐的时候才有所缓解。

袁里抹了一把汗，看着指头被袋子箍出的夸张的印子，喉咙居然有些发紧，又觉得黎今可能真的要跟他分手了。

这顿饭黎今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一个劲地喝酒，搞得整桌的目光都聚在他这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生日呢。

快散场的时候李君尉绕过趴在桌上睡觉的袁里，把一盒巧克力递给了黎今。黎今谢过了，又发现巧克力盒的包装纸被撕开了一点儿，他才想起以前袁里也撕开过本来要送给李君尉的巧克力，瞬间就对李君尉的以牙还牙笑了起来。

李君尉没有任何愧疚，只跟他说，“反正以后你俩生日我都送这个了。”

黎今倒是被他的坦然给触动了，又说了声谢谢。

李君尉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桌上的狼藉，才说，“他心情不好。其他人我给你带走了，你和他单独呆着吧。”说完他拍了拍手大喊，“寿星请客去唱歌啦！”

等人群都走完了，黎今才踢了踢袁里的椅子。

没动静。

看着袁里红扑扑的脸色，黎今凑到他耳边说，“不是要跟我两个人过吗，你自己看，这还怎么过。”

袁里也没那么醉，只是单纯不想动而已，抬起眼皮难过地看着黎今。

黎今看见他眼眶开始发红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袁里就只是趴着，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含着水汽看着他，他忽然就后悔这几天表现出来的冷淡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最后只是拍了拍袁里，“起来了。”

袁里就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抱住了他，下巴狠狠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里全是哽咽，“对不起。”

黎今慌了，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哎多大个事儿啊，你把我吓到了。”

“我把你生日搞砸了。”

袁里只是紧紧抱着他，黎今觉得袁里这么一个大男孩儿委屈的时候居然有种违和的可爱，与此同时他发现袁里好像又长高了，比他还高出那么一点儿了。

“你一米几了？”

袁里完全不在状态地哽咽着，“一米七七。”

“半年不到长三厘米啊……”黎今啧了一声，“你带我打球吧，我也要长高。”

袁里现在不想跟他说这个，又把他搂紧了点儿，黎今岔开话题时温柔的语气让他意识到黎今并不会不要他。

这么一想心里就顺畅了很多。

黎今等他情绪稳定些了才说，“这里就在长江边上，你不是要和我一起过么，陪我去江滩吧。”

江滩并不是沙滩，而是一条长堤，堤顶是宽阔的马路，一侧是城市，一侧是向下蔓延的水泥台阶，台阶直接延伸到水里，有许多人在江边玩水。

这一天的晚霞浓烈得像是准备坠落一样，江水映着庞大的刺眼的红光，像是宇宙中一片旺盛生长的星云。

他们的左上方是巨大的长江大桥。

平时坐车经过上面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在桥下看，发现这建筑大得有点儿吓人。大桥有两层，上面一层走汽车，下面一层走火车，听说傍晚有火车经过的时候非常美。

对岸是高耸入云的电视塔，像一朵笔直挺立的铜色玫瑰。

长江两端是看不到尽头的，能看见的最远的地方水和天混在一起了，风大概就是从那个地方升起的。

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岸边的人群就骚动了起来，黎今和袁里也朝桥上注视着，只见暗沉庄重的巨大的钢桁架之间，一列带着光的火车飞速从桥的一端窜了出来，上下都是涌动的红光。

袁里激动地跟着人群哇哇哇地叫着，举起手机拍了又拍，又拉着黎今拍合照，按下快门的时候他都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直接扳过黎今的脸亲了一下。

黎今把眼睛闭了闭，袁里就问他，“闭眼干嘛？”

“许愿。”黎今说。

睁眼的时候火车就刚好远去了，桁架丛林背后只留下了静止的晚霞。

黎今看了一眼照片，再看了一眼袁里，这货正对着照片傻乐呵着，跟不久前惨兮兮的样子完全不同。

袁里对照片非常满意，哎了又哎，又抬头从西方看到东方，把黄铜色的天空看了个遍，再认真叹了口气，他发现，今天的天空比黎今跟他表白那天还要美。他忽然就激动得胸口发烫，在绚烂的风力轻轻撞了黎今一下，“许的什么愿呀？”

“这个不能说。”

“提示下。”

“跟你有关。”

院刊是在他们第一趟考试那天发表的。

往年的院刊都是在三四月发表，但今年是六十周年校庆，多了些校审流程。现在距离黎今校稿结束已经过去了个把月，他都快忘记院刊这回事儿了。

与此同时他听李君尉说了一个小八卦：肖安安居然是武令丰表姐，学校里负责党政的副校长是武令丰亲叔叔。

黎今倒是没什么波澜，但李君尉就不一样了，向来骄傲惯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卑怯，有些自嘲地向后仰着，看着头顶的吊扇出神，“难怪人家直接进了校学生会。我呢，拿过那么多奖，只能在院里混。”

这会儿正是课间休息，同学们基本都在补觉，李君尉这话声音很轻，有种虚弱的无力感，“你们一直说我是富二代，其实我跟他比起来屁都不是。”

黎今正想着怎么安慰李君尉呢，又见李君尉侧过头问他，“武令丰还在找你学琴吗？”然后不等黎今回答，他又继续说，“他想学琴还不容易呀，随便找点关系就有人赶着教他了，他只是想找你学吧。”

黎今也明白这个观点，不过武令丰表现得一直很有距离感，除了几次找他学琴时说过一两句话，他俩几乎没什么交集，所以黎今也不懂他到底想要干嘛。

“你还是离他远点吧。你不说话我好歹还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他的话，不管说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个妖怪。”李君尉最后甩下这么一句话。

本来李君尉还纠结要不要把武令丰威胁论告诉袁里的，但人家实实在在也没做什么，他反而不好开口，只能安慰自己是自己多心了。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袁里打来的，让他赶紧来篮球场看台一趟。

李君尉这会儿已经坐在考场里抓紧复习了，挂电话后他看了眼时间，离考试只有一个小时不到了，但是想到袁里不太正常的声音，他还是放下了书本。

赶到看台的时候，他远远就望见了袁里，这会儿天色已经快黑了，路灯又还没亮，他恍惚看见了袁里手里燃着的烟头。

李君尉走过去对着袁里屁股就是一脚，“不考试来这儿抽风啦！”

“不想考了。”

“没病吧你？”李君尉被打断复习后本来就不爽，这会儿看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更是没好气，“有屁快放，你不考我还得考呢。”

袁里刚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李君尉就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信封已经被拆开过了，李君尉掏出信看了一眼，越看越不对劲，看到落款的时候呼吸一窒，还真他妈坐实了之前的猜想。

事情还得从几个小时前说起。

袁里本来是去琴行找黎今的，结果只看到小卢一人，小卢说送货的车子爆胎了，黎今和琴房的小刘去拿货了。袁里就在琴行等。没一会儿他看见武令丰走了进来，他本来准备打招呼的，结果还没开口，武令丰就直接问小卢黎今在不在，小卢说黎今出去了要过会儿才回，武令丰就递给小卢一个东西：“那你等下帮我转交给他。”

武令丰说完就走了。袁里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小卢就顺手把手里的东西给了他，让他给黎今。

袁里当时还挺纳闷的，心想武令丰给黎今写信做什么？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给黎今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没接，他就想着，反正以前黎今收到信后都会让他来拆开看，再说了，他是黎今男朋友，看封信还不行了？

结果才看了开头几句他人就傻了，这一傻就傻到了现在。

李君尉拍了拍他的背，“黎今知道吗？”

袁里摇了摇头。

要说以前他也吃过孙晓晨的醋，但醋劲不大，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武令丰，他第一次吃醋吃出了挫败感，他觉得他和武令丰同时出现的话，是个人都不会选他。

这封信他肯定是不会给黎今看的，当时他看的时候，要不是知道这是武令丰写给黎今的，他都要跟着被感动了，他挺怕黎今看完后也被感动，然后不要他了。

信里面所有对黎今的赞美，原本应该要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啊。

那天黎今问他“你喜欢我什么”，他居然答不出来……

他真是个猪啊，黎今为什么会喜欢他啊。

李君尉大概能理解他这种感觉，只是拍了拍背，一边悄悄发短信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告诉黎今了，这会儿黎今应该已经往这边在赶了。

黎今是跑过来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君尉最先回头看见了他，起身的时候又拍了拍袁里的肩膀，只和黎今对了个眼神，黎今朝他点了点头。

袁里知道黎今就在他后面，但是他没好意思回头，也不敢回头。

黎今就扶着香樟树，等呼吸慢慢平稳了，等路灯亮起来了，才冷冷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他。”

袁里愣了愣，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所以你就猜我会喜欢他，然后你连考试都不考了，是吧。”

袁里想说什么，但只发出了一个我字，最后懊恼地把烟在地上摁熄了，手指在烟嘴上使劲捏着。

“只有一刻钟了。你宁可在这里猜来猜去，也不愿意去考试是吧。”

袁里这才回头，几秒后才找到黎今的双眼，他深深看了过去，“武令丰说你要是同意的话考完试就在主教后门等他。”

“我不会去。”黎今无奈又伤心地叹了口气，“袁里，我什么都没做，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袁里也有些难过，“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要不是李君尉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坐一晚上了。”黎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他今天搬了一天的东西，好不容易下班了赶回来考试，笔记都还没翻几眼就收到了李君尉的短信，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让袁里放心了。

“袁里你听好了，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那一定是你先不要我了。在那之前，我都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他看了眼手机，皱了皱眉，“现在立刻给我回去考试。我走到食堂，你要是还没跟过来，我就当你不要我了。”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一步一步计算着与食堂的距离，在快要到的时候，他终于听到背后匆忙的奔跑声，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所着迷的，可能就是袁里身上这股傻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