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兰枝陆 > 第8章 桃园里夜话无猜时(2)

第8章 桃园里夜话无猜时(2)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盛泊尔体内的尸毒已是干净了,剩下后背一块被抓伤的地方。段白溪给他贴了一剂膏药,嘱咐他最近三天不要摘下,也不要碰水,三日之后再取下来,便彻底没事了。

许是多少听过些盛师兄的传言,段白溪站在床头沉吟几许,医者仁心,终是又啰哩啰嗦了些嘱咐,叮嘱他些忌口,又劝他静养一天。

晚些时候,一屋子的人放心不下平日里顽皮的人,各自唠叨了盛泊尔一番,这才各自走了。

归鸟掠山,钟鼓声鸣。百酿堂开饭的钟声欢快,顷刻间响彻十二花渡。

小半天里人来人往的,时辰也就过得飞快,紧赶着到了开饭时辰。

临走前段钰嘴上说着不管他,动作上却不含糊,没多久差了好几个小弟子给他送来了好些吃食。

除却美酒、辛咸之类被段白溪明令禁止的,盛泊尔打开食盒一看,全是自己爱吃的,还着意添了好些补膳。

这些他爱吃的一看就是段钰段钥的吩咐,补膳就是义父义母的心意了。汤汤水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看得人胃口大开。

盛泊尔本就生性豪爽,如今这点小伤还伤不到他的胃口。他拿起筷子,一把将那清蒸肘子夹到碗里,一口咬住了半边。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盛泊尔眼神一亮,显然是开了胃口,大快朵颐起来。

晚风过阵,西水小荷塘的莲花零零散散,随风摇曳,遥遥望去,池中莲通白瓣身半妆粉,极惹人怜爱。

沈云初习性极为固定,几乎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到了什么时间便去做什么事,堪比洪钟。此刻他随一众弟子同进饭堂,一眼望去,是清冷出尘,金衣翩然。

“唉,贞廉,坐这坐这!”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不是段正元又是谁?

沈云初住得远,又是同钟声一齐出门,自然是赶不上他们几个。他坐下后环顾一圈儿,只见小辈那桌唯独缺了盛泊尔,对段正元道:“盛泊尔不在?”

难道还没醒吗?

段正元正啃着同盛泊尔一样的肘子,因为正在劲头上,头也没抬道:“他刚醒,白溪说需要静养,不方便过来,我让钰儿差人给他送饭了。”

盛泊尔是病号,又是工伤,有段正元和百里夫人的默许,在寝殿里用餐也说得过去。

沈云初又问:“他……好些了吗?”

沈云初音量小了不少,段正元一时不查,没有听到。本以为要就此结束,未曾想段白溪瞧见了他二人在说着话,细心听了后亦替段正元小声答道:“宗师不必担心,已经将尸毒遏制住了,待到明日再添一幅清除余毒的方子也就无碍了。”

十二花渡四个小辈,段钥不算,三个里有两个都是沈云初之徒。段白溪虽未师承沈云初,但因为几年前曾受过棠梨仙君救命之恩,因而也是敬重的很,日常里偶尔也会来往,把沈云初当第二个师父呢。

早些年连段正元自己都说,沈云初一来就把十二花渡的孩子都拐带跑了,一个个的都听沈云初的话,比他们这些亲人还亲。

段白溪医术不差,有他如此说,沈云初便安心不少:“好,辛苦你了。”

见面三分情,人心也都是肉长的,有往日的情分在,纵使他和盛泊尔两个人之间的隔阂还未消除,这两日朝夕相处的,盛泊尔还或多或少帮了他,自然是该多多关心。

段白溪温润一笑,差人将自己备好的药膳拿上来,道:“听师尊说宗师近日身子不好,虽说灵药补身,终究没什么滋养。”

说话间他盛了一碗药膳递给沈云初:“宗师且尝尝,可还能入口?”

对于沈云初怪病,段白溪是是知道一些的。因而平日也会送些东西来,不算唐突。

知道段白溪是想报恩,沈云初也不矫情推脱,抬手就拿了过来,细细品上。不久道:“我尝着不错,劳烦你费心了。”

“宗师这是哪的话,”段白溪还是笑,道:“若非是您,我怕是想做这些也不能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也只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呢?”

段白溪深深看了他一眼,深深道:“不是举手之劳。”

他说话的时候,百酿堂的师傅正上菜,一阵中气十足地吆喝把段白溪的话压得彻底。沈云初没听清,只知道他是说了什么,很疑惑地问道:“什么?”

段白溪笑出了声儿:“我说,宗师喜欢的话,我改日再给您送去小荷塘。”

是这样吗?只是段白溪说得肯定,沈云初也就不再多想,应了声“多谢”便结束了话头。

没了盛泊尔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中规中矩,比往日里结束得快一些,众人下了饭桌便也做鸟兽散,不做停留。

虽说百里夫人到底没伤着,沈云初却坚持要去看一眼才安心。不过他也不会去讨嫌,恰巧段钰要去请安,便同段钰一道,不至于听段正元唠叨他占了夫妻闲暇。

百里夫人无碍,同段钰说了一会儿话便叫他下去了。沈云初本想跟着段钰下去,不曾想刚站起身就被百里夫人叫住:“贞廉,你等一下。”

沈云初停住,又坐了回去,道:“夫人有话说?”

百里夫人一笑,对他道:“午后钰儿同我说了浦云县的事,听说你和铭儿之间缓和了不少?”

沈云初一听,愣了一下,道:“也不算是缓和,但相比之前,能说些话。”

“这已经是很难得了,”百里夫人点点头,又道:“看来之前让你们一道同去没错。”

那种情势,几人想要让他二人多接触,想来除了此法也别无他法。

无奈似的,沈云初应道:“夫人耳聪目明。”

“什么耳聪目明,”百里夫人笑了,“我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他什么脾性?”

见沈云初没吭声,百里夫人叹了一口气,对他道:“铭儿这个孩子,只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上心里明白着呢。你只看他,不知道因为些什么事,就能硬着和你怄气六年,就能知道这孩子倔得很。”

“他是倔。”沈云初端起茶盏,递给百里夫人,又道:“也很聪明,是个好苗子。”

百里夫人笑呵呵道:“你也瞧出来了,铭儿是个根骨奇佳的好孩子。”她循序渐进,此刻终于能说出想说的话:“贞廉,铭儿有心结,不肯低头。”

“你就当是……为了我。”

“再去试试吧”

这般苦口婆心,沈云初也知道百里夫人何意。大抵天下母亲心思都是一路的,舍不得自己的孩儿委屈,也舍不得孩儿困于心结不知前路。

大好年华二十载,谁愿意自己的孩儿虚度呢?

所以要沈云初先低头,要他去哄倔强徒儿。

沈云初垂眸不语。平心而论,他也不是一根筋死要面子的人,他可以先走出一步,可以顺一顺小徒儿的尾巴,于他们两个人都好。

他以前也不是没试过。只是盛泊尔他……

沈云初攥紧了衣袖,暗自伤神。

他要他放弃挚友。

他莫名其妙就被盛泊尔疏远,莫名其妙就被扣上“师徒不睦”的污名,莫名其妙就蹉跎了六年。

六年。

明明他没做什么,却只有他委曲求全。可是他也会委屈,也会难过啊……

他真的不知道错在哪里,不知丹砂殿的一通戒鞭是否真的狠辣如斯,让小兽疼了六年,再也回不去。

思绪回笼,沈云初重重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这几年的情绪都清出去似的。良久,他抬头,古井无波的脸上生出一丝疲惫:“我知道了。”

……

盛泊尔的尸毒医治及时,不过几天便生龙活虎的,吵着要下床。段钥本想拦着,奈何盛泊尔磨得厉害,她实在是招架不住,就放盛泊尔下了床。

少年人心气盛,躺了这么些天,早就耐不住性子想出去逛。他伸了伸懒腰,看着桃园里一片桃林,灵机一动,下了玉阶就要去找锦梧。

谁知刚一出门,便撞上了提着食盒的沈云初。

“……?”

“……!”

乍一看见盛泊尔,沈云初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惯要向后仰去,踉跄了好几步,连面上都起了一片红,似是受惊的玉兔。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人,更没想到会碰到彼此,于是都傻楞楞站着,都红了脸,对视着一言不发。

片刻,沈云初先反应过来,咳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食盒,道:“我来看看你……你能下床了?”

说完,沈云初自己都察觉到不妥。人家只是尸毒,又不是断了腿,有什么不能下床的?

棠梨仙君九天神使,说错话的时候少之又少,何况是在盛泊尔面前。于是心头涌上一丝羞,脸更红,低下头作势就要走:“那要不我,我先走了。”

“等等!”将一转身,盛泊尔就抓住了沈云初的手腕。

虽然大概率,之外的梦话都被沈云初听去了,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人家接二连三的救他,他也不好意思为了点儿脸面不让人家进门。

盛泊尔顿了一下,想好措辞道:“师尊既然来了,怎么急着走作甚,也该进来坐坐才是。”

“我……”

盛泊尔松开他,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去打开门“门给师尊打开了,师尊还不进来坐吗?”

本是担心盛泊尔会不欢迎自己,想着赶紧逃离算了。现下门一开,沈云初掂量片刻,改了主意,又不想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了。

玉兔儿抓紧食盒,点点头:“那……好吧。”

盛泊尔的房间出乎意料地朴素,竟同他一般无二,只有一张桌案,几把竹椅,还有一把未曾见过的乐器。

这地方,他是六年未曾踏足了。前日因担心他的伤,也没仔细看,原以为徒儿长大了,多少会变得不一样,没想到还是同之前没什么区别。

盛泊尔拉开椅子,给沈云初倒好茶,招呼道:“师尊过来坐吧。”

“嗯,好。”沈云初坐下来,将食盒抱在怀里,还有些拘谨。

哪能不拘谨呢?棠梨仙君十指不沾阳春水,多年不下厨房,只凭着记忆给徒儿做了些糕点。

他去百酿堂借厨房时还被师傅们好生打量了一通,再三保证不会炸了厨房才得到片刻的使用权,搞得他是更没信心。

来都来了,拿都拿了,还能照原样拿回去不成?一鼓作气,沈云初倏尔抬头,将宝贝食盒递给盛泊尔,道:“我给你带了一些点心。”

“哦?”盛泊尔早就看见了沈云初手里的盒子,像个宝贝似的被抱在怀里,半天也不见沈云初给他,还以为是要送别人的。

终于得了准信儿,盛泊尔还有些迫不及待,立马就拆开食盒,往里打量了一眼,旋即笑道:“这是师尊自己做的吧。”

沈云初刚要喝口茶,闻言一愣。

难道真是不堪入目,一下子就被嫌弃了?

可是他出门前问过师傅们,皆说不错啊……

他心里有些怕,面上佯装淡定,问道:“你怎么知道?”

盛泊尔又笑,续到:“百酿堂里点心做得好的只有唐师傅,可是唐师傅的手艺并非如此。”

“况且师尊食盒里提的都是姑苏菜式,只瞧着简单,实际上最费功夫。据我所知,不青山的铺子也并没有可以做的如此精致又正宗的师傅。”

“而师尊你又是姑苏人。”

“所以,”盛泊尔端出最后一碟细点,笑吟吟道:“这便是师尊的手艺了。”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听这话,盛泊尔还算满意。沈云初心里大石头落了地,松了一口气,笑道:“嗯,不错,你很聪明。”

盛泊尔也笑,拿起一块糕点,道:“这话师尊一早就说过。”

过去的事就像是不可触碰的禁忌,这六年来谁也没在两人面前提起过。未曾想,是盛泊尔主动打破了隔阂。

说过的。沈云初垂眸,他说过的,一见到盛泊尔,他就说过的。

沈云初闷闷的不说话,盛泊尔自觉无趣,便将手里糕点一口闷了。

见他吃了下去,棠梨仙君心思就又全转到味道上。他将要开口,又想着直接问好不好吃的话未免像个小媳妇,话到嘴边又隐晦道:“我不常做。”

盛泊尔机灵鬼儿似的,一听知道沈云初什么意思,咽下去道:“师尊手艺很好。”

沈云初点点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先前在小荷塘就怕小徒弟不习惯,犹豫了好一会才有勇气去百酿堂,又在盛泊尔门前犯了怵,愣是不敢进去,要不是彼此碰上了,他怕是已经折回了小荷塘。

两个人围桌而坐,安静了好一会,谁也没开口。等到盛泊尔快把那些点心吃完了,沈云初隐隐觉着这一遭不能白来,抬头环顾一周,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叫他看见了挂着的书法。

为避免刻意,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你的字越发好了。”

“嗯?”盛泊尔停住片刻,后又反应过来他所指是何物,转过头望向墙上那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师尊说这个啊,”他起身,走到那幅字画面前,“闲着没事干,我随便写的。”

沈云初道:“字迹苍劲,笔锋犀利,在后辈里可称第一。”

盛泊尔毫不在意,瞥了一眼字画,像顽劣随手抛下几锭金银就买了穷苦姑娘的命:“写着玩,什么第一第二的。”

转过头,依旧挂着笑,道:“说来,我的字还是是师尊教的。”

盛泊尔的字是沈云初教的,却一点也不像沈云初。他的字刚劲有力,挥斥方遒,像狂风过境,掀乱旷原四野的草。

他第一次握笔,是在西水小荷塘。彼时春和景明,和风旭日,沈云初书房里的书案临着窗,阳光洒在纸面上,晒得暖洋洋的。

小时候他老老实实坐着,宗师在他身后,也是弯着腰,在他脖颈一侧专注纸上字。

沈云初右手指尖有些凉,白皙修长,透着些粉。那双手扣在他的手背上,紧握着他,教他写他的名字。

“上面一个成,下面一个皿,这就是盛。”

鼻息温热,喷在他颈侧,搔得他全身上下都有些酥麻。

是了,他的师尊也曾经在他身后,弯下腰,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头贴在他颈侧看着他,语调温柔。

“可你的字一点都不像我。”

也是,都说见字如见人,他们两个性子南辕北辙,字迹自然不能相似。

“若是人人都一样,可不是要吓死人了。”盛泊尔回到桌案旁,杵着下巴,道:“我倒觉得,师尊的字才是特别。”

“嗯?”沈云初皱眉,问道:“为何这样说?”

“怎么说呢,师尊的字和大多数男人都不一样,字字工整绢秀,不偏不倚,像字帖似的。”

“你这是夸我?”

“自然是夸您,”盛泊尔正身道:“师尊若是不信,你写下来,写好了咱们比照比照,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如此也好。不然还要费力找话题,好没意思。

于是应了:“也好。”

盛泊尔得了允许,立马站了起来,道:“那师尊且等我片刻,我去拿笔墨。”

“好。”

……

旁人屋里都能放些笔墨纸砚陶冶情操,偏盛泊尔的没有。如今心血来潮,只能去点墨阁取一些回来。

十二花渡开山鼻祖青峰尊当年在创立丹青门时格外注重点墨阁,又在大江南北寻了多少旷世好书回来,于是点墨阁最为气派,整日点缀明灯,犹如恢宏宝塔一般。

盛泊尔走到门前,抬眼就看见那幅“胸中一点墨,千里快哉风”的对联,是青峰尊亲手所题。

和点墨阁的弟子要了些上好的笔墨,盛泊尔不做停留,赶着就回来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云初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人没进来,笔墨纸砚先进了门。紧接着小徒儿步入,对他道:“师尊,我回来了。”

沈云初忙起身去迎他:“怎么拿了这么多?”

“不知道师尊用什么,就都拿了点。”盛泊尔放好东西,给沈云初拉开椅子:“师尊先坐,待我研些磨。”

“好。”

房里又陷入一片安静。只是两人把芥蒂放在一边,心中舒畅,饶是安静也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语出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

胸中一点墨,千里快哉风:改编自苏轼《水调歌头》,原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