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丹尼尔·霍灵顿在垃圾桶旁边捡到了一把枪。

由于这完全是断网之前本人视觉装置自动上传云端的影像，所以我看不到丹尼尔当时脸上的表情。不过，包括他本人照片在内的个人资料，全都显示在我眼前画面右下方的区块。

五十三岁。商场大楼的常驻警卫。

隶属于某家知名的物业公司，职业是当看门狗。

工作是站在１．２米×１．２米×２．５米大的岗亭，负责外来人员和外来车辆的检查，严格按照规定登记，在与访客交谈时、敬礼前以及巡逻岗队员站立时站立如松。

早上九点上班，抑或是晚上九点上班，在一个不足四平的空间中站立十二个小时，不准闲聊，不准瞌睡，不准上网，不准断网……三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缺勤记录。

看顾他人财产。

保护他人安全。

而这个男人，可能也被别的门岗警卫看顾财产、保护安全。因为地球的每一个社区都有物业公司进行管理。

平时负责看顾他人财产，保护他人安全的男人，如今利落地控制他眼前的双手，检查起枪支曾经是弹匣现在却是放置电池的地方。看来，在拿到这种杀人利器时，思考这种行为几乎是完全不存在的。

视野接着移向垃圾桶，瞄准红色垃圾桶表面【有害垃圾】的字样。在视野中，丹尼尔·霍灵顿的枪口一抬起来，就立即扣动了扳机。

激光枪从击发到命中的时间可以完全忽略不计，受限于丹尼尔的视觉装置，我看不到激光的颜色，不过，激光瞬间点燃垃圾桶，实现洞穿的这个过程，还是相当明显的。

这时，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他的视野一度从枪上移下，在自动路上移动，接着移向路边的公共卫生间。他把手交叠向上摊开，热水从水龙头基座中喷涌而出，蒸汽糊住了整面镜子。然后视野被眼皮遮住。他在洗脸。当眼睛再度睁开时，丹尼尔正在用公共卫生间提供的免费的蒸汽毛巾擦脸，他的脸庞在柔和的蒸汽下慢慢在镜子上浮现。

他的表情不带任何情感。

没有焦点的双眼以及紧抿的嘴唇，没有任何光彩。

接着视野移回自动路，在纯白色外墙的一幢建筑物前停下，大楼正门入口对于他们这些物业员工是关上的，以往，他都会自觉绕道侧门出入口。

但这次，他作为客人从正门入口进入。视野在客梯和货梯的两道电梯门口前来回晃动了多次。他留意脚下，缓缓走进客梯，接着走进这幢大楼装饰最为华丽的一家餐厅。

视野中出现了人影，他扣下扳机，人影倒了下去。下一个人影接着出现，他再次扣下扳机，又有一个人影倒下。激光发射时无声无烟，一秒钟内不记得是几个人倒下后，那些端坐的人影才猛烈晃动起来，于是，固定靶便换成了移动靶。

激光从枪支中射出，可以把头盖骨里面的脑组织烧穿，可以让腹腔内肝脏散发出熟香，可以打中盆骨或者大腿，切断小指粗细的大动脉，让温热的血液稍微提高这室内恒定了太久的温度。

“警察来了。”似乎是有听见有人这么说。

影像便到此为止。

我用三倍速看完了丹尼尔网络离线前十分钟的影像，从中抽出他所注视的对象，丢进心理倾向测试的模板中自动跑结果，得出来的答案全部都是【重度抑郁】、【自毁倾向】这种在现如今早已是司空见惯，平平无奇的东西。

“还有吗？对餐厅摄像机和网络离线情况进行双重排查，能够确定的恐怖分子应该不止被你们打死以及打伤的乔仑和丹尼尔两个人。”看完乔仑和丹尼尔的网络离线前十分钟的影像，我如此问道。

乔仑和丹尼尔的情况没有什么差别。仿佛就是侦探小说中出现了一把枪，就一定要开枪打死谁一样，捡到了一把枪，择日不如撞日，马上便开始展开行动。至于说，枪为什么出现的那么巧合，以及说为何不约而同奔向同一个场所……我试图查阅那十分钟更之前的影像，也并未找到枪出现过以及他们彼此可能认识的场景，更别提他们和犯罪集团的关系了。

真是离奇！

“有的。”组长回答我。

“谢谢。”我说完后继续把注意力投向眼前，查明的恐怖分子目前共有十九人，现下恐怖分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过四十分钟，所以我毫不客气地输入快进的指令，十七人的云端记录依次在我眼前展开，花近二十分钟进行观看。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离奇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要整理出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看着众多写真偶像在泳池里竞赛，一边盯着画面出神期待着接下来胸罩掉落，一边小口啜饮着装有碎冰的气泡酒，这是做了二十年悬浮车维修工的一郎·浅草每天下班后的余兴节目。原来只是想要喝一杯，不知不觉，一杯变两杯，两杯变三杯……他关掉电视频道，仿佛像是听到了集合令一般，突然从家里走了出来，往那幢白色大楼赶去。

他的枪甚至只是在路上顺便捡的。

影像转为下一位恐怖分子。

这位恐怖分子在事发时就是餐厅的一名食客。

但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眼前了。【仿佛像是听到了集合令一般】，我的思绪完全被这个念头固定住了。

这些人身上都没有加装过任何攻击性义体的痕迹，平时生活中就是再简单不过的平民，他们中的许多人压根就不关心政治，好些人若不是这次事件，终其一生都不会想过要秘书长罗伯特·纳维利斯下台这种话。

下一位。

再下一位。

“还在等什么？我们应该制服这些混蛋。”在明白恐怖分子具体人数后，警察局又加派了人手，狙击手和观察员都已就位，他们全副武装，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四十六楼围成了铁桶一般。

他们要准备再次攻坚了。

组长询问我的意见，但这些声音也完全被我置之脑外，直到……

直到我的脸在视觉装置投放出来的影像中突然放大，我正面盯着位于另一个空间与时间的我……这一发现令处于思考中的我停止了呼吸——这个视野的拥有者只能是欣蕊。

怎么回事？怎么把受害者的影像也混进来了？我刚想跳过，我的这位友人便将枪口指向了我，就在餐桌下方，在我也看不到的地方，在我还在对她说【我说过的，这不是你的错】的时候，她左手托举着右手的手腕，右手食指对准我，对我保持了一个射击的姿态。

那样式毫无疑问可以在瞬间变形为枪械。

在这次本来应该是敌对分子制造出来的恐怖袭击中，我原本也被瞄准着。或许，她本来是打算在说完【是我害死了舒望】的时候，直接对我开枪的。

只是打烂我胸部以下的位置，肯定是打不死我的。不过，要是在许多恐怖分子自由开火的混乱时刻，事后再给我的脑袋补上几枪，这事儿就简单得多。

这么做的前提是她得知道今天会有恐怖袭击，甚至于说她知道恐怖袭击发生的具体时间。因为早了一秒，她会被认为是恐怖分子的一份子，而晚了一秒，我的警觉会上升，她想再下手就很难了。

她只是没想过，自己会在开枪之前被别人开枪打穿了脑袋。

她是不知道自己也可能被列为攻击对象吗？还是说，她认为自己不会遭受攻击？当时我还以为恐怖分子只是胡乱扫射，朝欣蕊开枪后，场面一下子变得十分混乱，并没有顾及到我。现在看来，可能我就不会被列为攻击对象。

被杀死以及事后被绑架的人，社会评价都是两星以下，少量会有几个两星，至于说三星，目前也就欣蕊一个。

疑问到这里，我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空空如也的周遭，站起来，往恐怖分子困守的四十六楼走去。

【有同袍受伤倒下！重复，有同袍受伤倒下！请求立即撤离！】

【天啊！掩护我，我负责带他撤离！】

【嗯，你还好吗？】

【就位！攻击准备就绪！】

【嗯，我没事……】

沿路能够看见躺在地上看起来已了无生气的一名警员。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姓名：安东尼·卡特

身高：１７３公分

体重：７７公斤

预估死亡时间：晚上７点４３分

死亡原因：右心室穿孔，内出血

开了神经抑制器，却没有带活性增强剂的结果就是这样。神经抑制器能够让士兵在受到致命伤后仍能坚持战斗，但伤口若是没有得到及时修补，人这种生命，和死亡的距离，常常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听不见枪声，但除了警员以及恐怖分子的尸体，再往前面，不仅是地面，就是墙面上，也能发现愈加密集的血液……基本上都不是一个人的。

攻坚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不该死的差不多都死绝了，穿的黑漆漆的警员们左手持盾，右手打着灯光，一步步地往前逼近，逐渐将最后一个恐怖分子以及他挟持的人质逼到角落，只为了见证这最后一场表演。

丹尼尔·惠灵顿睁着涣散无神的双眼，就像是牵线木偶那般，枪口抵住人质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人民解放阵线，就算我们在这里倒下了，其他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民也会继承我们的意志，所以，对我们来说，死亡是没有意义的。”

“这样啊，那就请你就去死吧！”我微微一笑，如此说道，在众人的目光中，似乎是手指自作主张，但其实是日常训练控制了手指的动作，口径为４４的大号史密斯·威森手／枪非常给力，子弹击中头骨的那一瞬间就炸成了碎片，目标的面部被炸得从头骨上剥离下来。

眼睛、鼻子、嘴巴都炸成了一片血雾，一无所有了。丹尼尔·惠灵顿的头部仿佛是扭转朝上的水龙头的基座，血从剖面处突然喷泄而出，糊住了我的视线。

脑组织碎成这样，他总不会再被从坟墓里拉出来接受惩罚了吧？我只是这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