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驾驶预定的航线一路绵延，通向单调且无趣的未来。

我租借酒店提供的悬浮车。只要想到之前和欣蕊搭乘公共悬浮列车的可怕场景，我就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搭乘任何公共交通工具了。我当然也没有返家的意思。之所以这样出门，是要拜访当时操纵杀掉欣蕊的那名‘恐怖分子’的操纵员。

欣蕊会死掉，是一场意外。

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其他同仁就不用说，不管我向中原城市群的哪位警察说明，都不会有人相信。不仅如此，他们还会跟我说：“现在要搜查的是帝国主义国家潜藏在我国的间谍以及和这些敌对势力有所勾结的卖国贼，您就不要这样浪费时间了。”

政府向人民做下那种事，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尽可能地会想要保密。我虽然有芙兰卡·霍亨施陶芬上级治理委员的酌情处理，但若是在行动之前表现的过于大张旗鼓，还是会被注意到。最重要的是，假如我的想法为真，那种事高层对内都想隐瞒，个中必定有其他原因。

话说回来，我有办法说明吗？我认为欣蕊死掉的这件事是一场意外，纯粹是没有任何佐证的属于我个人的想法。说是直觉都会让人觉得发笑：其他为民众提供就业岗位的剥削者可以死，你这个为政府工作的税金小偷就不能死了吗？

在这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这种说法只会招来责备。

所以我充分利用自己身为安全理事会分局上级治理委员的权限，打算单独展开搜查。艾丽娅·克里普斯，乌斯克斯尔采矿星系空战学校的一名在读生，二十岁，目前正在休假中，我独自造访她租住的公寓。

和我所习惯的一望无际的白色不同，这里的大楼都停靠在自己独立的防弹掩体当中，而掩体周围环绕着树木——军队疯狂地热爱绿色的东西，这给人类命运共同体最野心勃勃的环境保护者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就是在城市化进程下退无可退的爱树人的愿望和军方需要达成的一致。从空中侦察它的规模是非常壮观的，其中有些建筑居然从头到尾都被绿色的树木以及藤蔓包围。

这种标新立异当初无论是从美学角度还是从政治角度都令人满意——军队无需讨好政客，而政客应当讨好军队，秘书长作为实际掌管军队的政客，就更该如此。

然而政客们态度的转变就和时代变迁一样快速，军队彻底受制于政客，于是这种政治地位上的保证也就不复存在。设计基地的初衷是驻扎军队，与当初相同的是，这一带住的还都是军队相关的重要人物，而与当初不同的是，在内网系统下所有地方都遭到监视，他们只要在这地球上，就不可能不仅允许踏出这里一步。

艾丽娅·克里普斯还只是一名学生，本来是不该这么早就受这种限制的。在得知她的住处时，我调查了一下她的曾用住址，和我想的一样，事发之前她不住在这儿。我得到的理由，是她任务失误却拒不承认，正在接受禁闭处罚。

在划分好的区域入口处，我停好车，走下座位，站在玄关前，把脸面向门上的感应器，向里头的住户公开我的个人资料。

“嘿，你知道吗？安。”

“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国民是很难接受自己国家的士兵在国外战死的。”

我想起望舒说的话，感到无比怀念。生活在二十三世纪的我很难理解古人的想法。在我看来，死亡在战争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赴死觉悟的人根本不会选择参军。活体大脑太过于精密，这不假，就是在人工智能发展到巅峰的‘机械叛乱’前夕，也只有一小部分实验成功的机器人在战场上获得了杀害人类的荣耀。但在我们的军事体系中，活人士兵也不过是造价高昂的机器零件，随着人类对于基因研究的愈来愈进步，愈来愈可以批量制造。

只不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有能够脱颖而出不同于他人的优秀人才。他们对自己的同类能够取得如同人类与机器人对战的成果。以一敌十、以一敌百、乃至于以一当千，都不在话下。

当然了，不管是国家还是民间，都会对这样的优秀人才，施加保护，避免他们【坏掉】。避免他们【坏掉】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们习惯死亡的味道。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下命令让他们去杀小孩，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点头，立刻执行。

对艾丽娅·克里普斯来这种天才预备生说，昨日的那场血腥只是她休假期间领到的一个游戏任务，她在完成后都没有什么感觉——有多少人会因为在游戏中杀了一些可复活ｎｐｃ产生罪恶感呢？倘若那个游戏人物塑造的不怎样，没什么感觉是很正常的事情。

“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的委员，不知找我有何要事？”面前的大门传来声音，把我从想象中拉回现实。

“如同您看到的我的身份，我现今配合国际刑警组织为昨天地球同时发生的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展开调查，希望您能够协助办案。”

说完后我忍不住在内心啧了一声，都怪这个小屁孩用语过于严肃正式，害得我也要一口一个您来凸显我做事的谦恭态度。这是我的问题。

大门打开，我眼前出现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视线尽头也还是一望无际的白色，那个女子穿着一件纯白的连衣裙，正背对着那一望无际的白色向我走来。

她戴着一顶与裙子同样洁白的大宽边帽子，稍稍低着头，我仅看步态就知道她必定是个非常清秀的女子。我突然有些想要知道她经过了哪些基因改造——她的确有着大家闺秀的风姿，只是这么走了两步，就好像能够改变周围的空气，使我无法移开双眼。

听说为我国外交事业四处奔走的那些外交官们都拥有着这等吸引人的魅力。

接着，不知这封闭的房间哪里来的一阵风突然袭来，稍强的风势把那顶帽子吹得向上扬起，她‘呀’的一声慌忙伸手按住帽子，倾泻而下的金色长发与白色连衣裙一起随风摆动，被风吹开的帽檐下是艾丽娅·克里普斯的面庞，和我照片当中看到的一样——不，她远比我照片当中看到的还要漂亮。

那种非常开朗的奇特生命力给我的感觉与我刚回地球时在公共悬浮列车所见到的那种了无生气的健康截然不同。一点儿都不像是会杀人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会杀人的人应当是怎样的呢？我不知道。

“我当然愿意协助，只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这事儿和您有关。”

听我这么说，艾丽娅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黑雾。那是困惑的表情：“我怎么了？我昨天一直都待在家里，没有出门半步，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是这样。”我应道，“我今日前来，是想要询问您昨天在家做了什么。”

“昨天在家做了什么？”她一脸困惑，不得不说演的很好，“说来惭愧……难得的假日，我没有想过更加努力地学习、提升自己，而是待在家里，足不出户，打了一天的ｆｐｓ游戏。”

“我知道，是那种放在外网，因为过于血腥，根本没有办法上架游戏商店的游戏吧？”我在睁眼说瞎话。

“是的，使用的服务器是我们学校自己搭建的。似乎是因为游戏难度太低，所以就全盘交给我们这些没毕业的学生来进行测试了。”

她的说法回答了我部分疑问。可能我觉得让学生来杀人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那些残忍的成年人不做的话。总不能让毫无关系的平民来做这种事吧？

“我事前很仔细地阅读了任务，过程中也严格按照任务指引来做了，但说来真是惭愧啊。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会出意外，还是杀了不该杀的人。”

“然后呢？”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进屋里说吧？”

艾丽娅如此说道，走进屋内。于是我也紧随其后。我被带往一间非常先锋前卫的客厅，所有的物品都是带有锋利边缘的几何图形，包括我坐着的沙发。

“您喝茶吗？”艾丽娅从厨房里探出脸来问我。

“没有咖啡吗？”

“如果您需要的话……不过我不喜欢喝咖啡。”艾丽娅说，“咖啡有一种成分和尸臭是一样的哦。”

“那就给我一杯热巧克力吧。”

“您还真是会使唤人，我还以为您会说‘那就给我一杯茶呢’。请。”艾丽娅递给我一杯热巧克力，我喝了一口，除了小火慢煮的巧克力和奶油的味道，确实还有香草荚和肉桂的香味。我以为她会直接给我泡一包可可粉呢。在这种时候耽误自己时间还辛苦了别人，也是我的问题。

“那么，怎么会杀了不该杀的人？”我向坐在我对面的艾丽娅询问道。

“在射击的时候，受到了系统的干扰。虽然是我们自己搭建的服务器，但在账号登入前，要确认的事情可多了，像与设备驱动器的连接、调整心肺功能、检查呼吸和脉搏、确认与神经装置同步等等，哪一样有问题都会影响到任务发挥，但如果没有一样有问题，任务若是出现了差错，就只可能是系统的问题了。我根本没有瞄准过那个叫做欣蕊·王的女人，但一开枪，激光就射穿了她的脑袋，不管怎么想都是系统的问题。”

“你有开挂吗？”我如此说道。

“我倒是想。”艾丽娅白了我一眼，“但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