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徐不加掩饰的调侃激怒了苏涵，她走上前，指着路徐的鼻子一通输出，直到她再也想不出任何新词。只能站在那里，怒瞪向路徐。
被她横眉冷对的男人也不生气，就这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直到苏涵第一轮排山倒海似的怒气正式结束，才缓缓开口，“你刚才……是在生气吧？”
“你这不是废话嘛你，你成心的吧……”苏涵不爽地皱着眉，但此时理智回笼的她明显意识到，刚刚路徐说的话不仅是调侃，她侧头谨慎得打量着，身体微微向后退，一脸防备道：“你在观察我？”
“还不是很笨嘛，”路徐耸耸肩，用明显的身体语言回应她，这是很明显的事。
苏涵：“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路徐挑眉：“哪件事？观察你还是……把你留在梦之城。”
“都有。”苏涵干脆地说。她心中有些迷糊的答案，但路徐到底在琢磨什么，只有问过才知道。
只是现在的她无法确认路徐的话是否可信。
苏涵早前看过报告，人工智能系统只能在人类创造者设计的范围内\'说谎\'。即使早年有人工智能成功模拟13岁小孩骗过人类，那个骗局也仅仅是算计主义的功能模仿。路徐能把她留在梦之城，说明他有可能产生自由意志，而这个自由意志，很有可能让之后的对话充满了谎言和算计，没有任何可信度。
而她的困惑直接被路徐摊开来，摆在阳光下。
“我把你留在梦之城，就是为了观察你。”路徐轻声说。他倚靠涂鸦墙站着，整个人隐藏在砖墙投射的影子里。
苏涵早就发现，现在梦之城的设定应该是夏天，但整个世界的温度都被设定得很怡人。现在他们头顶的太阳看上去很大，照在人身上却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硬要说起来，这种不管外部天气如何都能给人稳定的舒适感的系统，也是梦之城并不真实的原因之一。
而站在她面前的路徐好像个巨大的黑洞，仅仅是面对着他，苏涵就已经开始手脚发冷了。
路徐：“这地方进来的人不多，大多都是轻车熟路的外来者，没意思，难得有像你这样的人出现。”
路徐在说“像你这样的人”时声音有明显的一顿。为什么会有这个停顿？难道他不知道要如何称呼玩家？还是眼前的路徐虽然觉醒了，却对梦之城一知半解？
苏涵的大脑在飞速旋转，表面依旧保持着一脸防备。
“那，你观察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路徐轻笑一声，上下打量苏涵良久，“好玩的，我可能，想找点乐子。”
真是一个不适合人工智能的答案。
苏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为什么想从我身上找乐子？……不对，我怎么才能出去！”
她已经不关心自己是怎么变成NPC的了，逃离梦之城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怎么才能出去，”他微垂下头，好像在思考一个艰难的问题。半晌才重新仰头望向苏涵，眼中是一如既往地挑衅，“就走出去喽。”
“你逗我呢？你是逗我的吧？”苏涵把头一歪，“我就特好奇，你折腾我干嘛啊，我就是个……就是个旅游的，你把我留下来，你不会是真看上我了吧？”
“好奇？”路徐的眼睛明显亮了，“你对我好奇？”
苏涵皱着眉看他一脸兴奋的表情，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
路徐：“你刚刚看我的样子，是在好奇？”
苏涵：“……”
准确的说，是讽刺。
此时路徐脸上的欣喜表情，让苏涵想到小时候自己收到玩具时手舞足蹈的样子。具体来说，就是看到某个新鲜事物的样子。她突然意识到，路徐观察自己是没有目的的，因为观察本身就是目的。
在自主学习的工程中，路徐可能看过无数张图片，无数个视频，每个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程序，但眼前苏涵的每个反应都是无序的，也因为是无序，所以更有趣，也更有挑战。
苏涵指指自己，“我现在的表情，就是无奈。”
路徐直起身，身体前倾向苏涵的方向，“可是……你面无表情耶。”
苏涵：“人是不会把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的。”
路徐：“为什么呢？”
“因为那很危险。”
一阵风吹过。
苏涵感受到了风，她知道那是清风拂面的感觉，但同时也知道那是操作舱给自己带来的幻觉。
路徐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苏涵，为了不输气势，苏涵也梗着脖子盯着他。路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仰头活动着脖子，“别那么紧张，梦之城是为人量身打造的梦想之城，在这里你早晚会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
“那如果我想得到的是自由呢？”
“这个嘛，”路徐的笑容停在嘴畔，“早早晚晚，你总会得到的。”
早早晚晚，说明现在还不行，也许路徐也知道自己能被困在游戏里的时间，所以故意给出个模糊答案。苏涵并不喜欢路徐的居高临下，但聪明的她已经明白，想离开梦之城，路徐是关键。
她是赛博人质，只是不知道赎金是什么。
“不过我可以送你个东西，让你在梦之城过得舒服一点。”
路徐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这是一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看着比李晓冬的要贵上不少。苏涵也没和他客气，直接接过手机。
“先说好，这个是你给我的，我是不会花钱买的。”
“哦？”路徐做出个被枪击中心脏的动作，表情受伤地，“都说人遇到钱会很抠门，原来是真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哦！”苏涵一面开机一面说，“不过我是这样的。”
手机已完成了初始设置，开机后的电子屏幕上显示了三个app，我的背包，我的联系人，我的状态——是系统设置的手机版。点开我的联系人，大大的联系人列表上只有两个名字，李晓冬和路徐。
“恭喜你啊，才来没多久就交到了朋友。”路徐好像早早就知道李晓冬给苏涵留了电话号码，“用这个电话你可以更方便的联系她。”
苏涵：“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联系她？”
“不联系嘛？”路徐问，望向苏涵的黝黑的眸光深不见底，“我可是听说人如果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会很……难过的。”
“不是，”苏涵拿着手机在路徐面前一晃，算是感谢他的“馈赠”。
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跨了两步走到路徐面前，抬手拍拍路徐的肩膀，“不是的，不是难过，你呀……你慢慢学吧。”
说罢，她并不理会一脸错愕的路徐，转身离开了。
努力梗出潇洒的背影。
苏涵不傻，她知道路徐在观察她作为人类的情绪和状态。而且路徐没有正确答案，她作为人，天然就拥有定义“正确答案”的资格。
一定不能输。苏涵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快步离开。
并没看到身后路徐眼中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
离开老厂区后的街道单调而重复，不知是否是城市模型的运算问题能力有限，每两个小街的街角会出现一个报刊亭，而这也标志着该条小街会开始重复。听说梦之城还没有最终调试完成，也许这个街道在游戏发布的第一阶段不会开放？
苏涵如此猜想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她原本就很喜欢散步，观察路上的行人，只是这个习惯在游戏中显得很鸡肋。那些与苏涵擦肩而过的人看似随意，但与步行街的市民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明确的行动方向，目不斜视，专心前行。
苏涵曾突然地跳到一个人面前，他被“吓”了一跳，身体后撤，做出典型的防御动作。但发现苏涵没有后续动作，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重新昂着头想继续往前走。这次苏涵直接挡在他面前，这个人走不动，便停下脚步，望向苏涵。
深棕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耀下毫无生气，苏涵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这人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脸上的肌肉拧紧，张口骂了句，“干嘛，烦不烦。”
苏涵突然心一慌，侧身让开了那人的路。她不是真的被那人的话吓到，只是刚刚他的反应太过恐怖，好像自己在劣质的恐怖片中看到的复活的假人一样。
当一个事物与自然的、活生生的人或动物非常相似，但不完全相似的时候，它会在一些人中产生反感厌恶的情绪反应。这种效应就是“恐怖谷”效应，苏涵刚刚感受到的便是这种恐惧。
梦之城都是这样的居民吗？
他们以背景的方式存在，像面试时的面试者、星辉的员工、咖啡店的粉丝，只要玩家不真实与他们互动，就不会发现这些人的诡异之处。而一旦玩家想要与这些居民互动，就会发现他们骇人的虚假之处。
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下意识地掏兜，摸出路徐给自己的手机。
“人如果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会很……难过的。”
路徐这话说错了，人的情感比文字复杂多了。人可以与他人保持很少的交流，也可能会在受到惊吓后，想要寻找朋友的安慰。
必须现在的她。
苏涵拨通了李晓冬的电话，两声滴响之后，李晓冬爽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您好，请问您找谁？”
明知这声音也是游戏构建出来的，苏涵依旧感到安慰。她自报家门，说自己闲来无事，问问李晓冬在干嘛。
“闲着嘛，工作哪儿那么好找啊！”李晓冬的声音爽朗的根本不像为工作所困。她主动提出让苏涵去梦域大学找自己玩，顺便请苏涵吃个便饭。
即使是虚拟朋友，此时的李晓冬也像神明降世般存在。
苏涵越发相信这个李晓冬就是游戏给自己安排的新手向导。她挂断电话后便调出地图，准备赶往梦域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