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涵猛地睁开眼。

卧室空荡的天花板上只有个装饰简单的莲花吊灯，窗边的鸟鸣顺着窗缝隐约传进来。苏涵呆呆地躺在床上，梦中遗留的紧张感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心脏剧烈的跳动，她大口喘着粗气。

梦中……

苏涵的意识逐渐回笼，她开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想着想着，突然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她不是正在玩游戏吗？

淡淡的玫瑰香缓缓唤醒她的记忆。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屋内的陈设是苏涵的卧室，但到处都透露着古怪。这屋子不像是她住的，倒像是有人根据她住的屋子做出的样板间。要说有什么区别，就是这物屋子……实在太干净了。

洗好的衣服叠好放在椅子上，而不是搭在椅背上。桌上的书从书脊出对齐，码的整齐极了。就连之前没来得及扔的外卖，原本应该堆在门口的垃圾，都人间蒸发了。

苏涵的意识逐渐回笼，原本隐约不详的预感也变得越来越真实。缓缓低下头，此时她身上穿着的不是日常的睡衣，而是进入梦之城时勾选的系统自带套装。

我不会是……

她下床快步向窗台走去，鞋都顾不得穿，猛地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明媚和煦的晨间阳光，和远处高耸的，守护着所有梦之城居民的星辉大厦。

苏涵感到一阵窒息，她想要尖叫，嗓子像被人掐住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路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脑中。

“欢迎你来到梦之城。”此时的她终于明白了，这并不是一句祝福，而是诅咒。

她真正的来到了“梦之城”，她变成了梦之城的居民。

苏涵迅速调出系统列表，发现在角色的控制面板中，尽管状态是正常显示，原本应该有退出游戏按钮的地方被一个笑脸图标取代。那笑脸无比讽刺，好像在嘲笑她。

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最初的震惊过后，苏涵逐渐冷静下来。她坐在床边，开始回忆自进入梦之城后发生的事。首先，onfire不可能做出把玩家强留在游戏中的故事设置，那么现在她的处境显然是跌入了某个bug之中。

而将她推入这bug之中的罪魁祸首，一定就是路徐。

显然，路徐觉醒了。虽然觉醒到什么程度她并不敢确定，但他一定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以及第一时间就识别出了苏涵的身份。这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他对苏涵表现出的敌意，但他把自己强留在游戏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者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他能把她强留在游戏多久呢？

苏涵记得梦之城对真人玩家的游戏时长控制是两个半小时，也就是说onfire的确从设计层面就有对玩家的保护机制。如今她从游戏中主动退出是不可能了，但只要超过2个半小时，操作舱就应该会强制系统弹出，她还是有机会离开的。

想到这儿，苏涵稍微安心些。她再次打开状态面板，查看自己的背包和金钱——与之前一致。看来虽然被困在游戏里，体验了一把NPC模式，系统还保留着她普通玩家的设定。

现在的问题就是，onfire怎么能精准地复制出她的屋子？

苏涵记得梦之城开发时，坊间有针对onfire公司过度抓取玩家信息的传言，当时网友讨论最热的，是玩家在实名认证后，onfire会抓取玩家全部平台的所有数据，拼凑玩家画像，然后调整系统完全为玩家喜好服务。这一套连招下来，没有人能逃过onfire的掌控，愤怒的网友还把“赛博成瘾”送上了热搜。

但这类传言很快就集体消失了，据说是公司层面花大力气公关的结果。当时的苏涵对此持观望态度，如今看来这些传闻，大概不是空穴来风。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苏涵决定出门转转。她不想一直躺在家里直到时间耗尽。除了路徐觉醒，这游戏一定还有别的秘密。出门前，苏涵顺手捞了瓶放在桌上的水塞进包里，系统的个人物品栏中，马上多了一样“没喝完的矿泉水”。

确定系统至少还是正常运行的，苏涵又多了几分底气。

她决定先去游乐园，确定路徐是不是还呆在原地。

小区里的人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在系统的设定中，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闲聊、走来走去、买菜溜达，若不是深知自己身处游戏世界，苏涵甚至会真的感觉她只是在现实世界中出门上班。

跟着梦之城地图一只走，苏涵又回到了熟悉的步行街上。今天天气是有些阴沉，梦之城上空的云千层顶似得盖着，气压重重盖在苏涵的胸口，让她时而感觉喘不上气。一切都显得很真实。

显得很真实。

苏涵一怔，抬起头直直望向天空。

她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随即又放下，反复几次后终于确定这世界少了什么。

是紫外线，通常这样阴郁且闷的天气里，人就算看不到太阳，也能感到紫外线的压迫。在梦之城则完全没有这个困扰，好像那太阳就是个摆设，阴天了，太阳自然也不用存在。

也许对崇尚玩家体验的虚拟现实游戏来说，直面紫外线所产生的不适是不应该存在的。又或者这是梦之城的创造者们未曾考虑的问题。

只是，一个拥有觉醒的人工智能的游戏，苏涵本以为会更严谨一些。

*

去游乐园的路已然是轻车熟路，苏涵进门后就直奔摩天轮而去。白天的摩天轮恢复成了她第一次看到的样子，没有任何被启动的迹象，苏涵被挡在外面，终于能确定，昨天的重启摩天轮就是路徐为自己设下的陷阱。

只是她不知道，李晓冬究竟是被算计的NPC，还是共犯。

路徐并不在摩天轮附近，苏涵在游乐园转了一圈也未看到他的身影。她想了想，觉得与其在游乐园浪费时间，不如到梦之城再逛一逛。

这次苏涵选择了与星辉所在的商业区截然不同的方向。左转出了步行街后绕了两条小巷，终于找到了游戏里另一位男主，娱乐练习生白漠然所在的公司，天顶娱乐。

根据梦之城的历史设定，天顶娱乐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个厂区，在兴盛的工业随着历史褪去热度后，一群艺术家发现了这里。他们盘踞于此，在厂区的墙壁上尽情挥洒才华，把老厂区变成了梦之城的艺术中心。再后来，星辉集团买下了这里想发展娱乐业。虽然原本的艺术家不堪高额地租都搬走了，却吸引了不少娱乐传媒公司汇集于此，再加上小型画廊、美术馆、咖啡厅的入驻，老厂区的艺术氛围虽然淡了，商业艺术气息却越发浓厚。

苏涵在一家咖啡店前停住了脚步。根据游戏设定，白漠然没出道之前一直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打工，眼前的这家店正是他打工的地方。

白漠然的练习时长不短，也有批认识他的粉丝。只是原本应该由节目出道的他，因为选秀节目受限，只能暂时蛰伏在小咖啡馆，一面练习，以免赚点钱养活自己。

苏涵在进门前调出了系统界面。昨天刚进入星辉就弹了系统任务，她以为白漠然的任务也是一样，但系统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被NPC化后就无法触发任务？

苏涵默默叹了口气，推门走进了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走的是未来工业风，明亮的店铺人造出了沙漠工厂的样子，咖啡吧对面的赛博墙被人为做成旧式电视机的样子，播放着80年代的碎片影像。

除了靠窗的几个对着电脑工作的人，店中并没有其他客人。

“欢迎光临。”

开朗的声音响起，与苏涵打招呼的正是白漠然。亚麻色的微卷短发配上爽朗的笑容，让白漠然显得比平面游戏中的他更加温暖。

“你好，我想要……杯咖啡。”

苏涵看了眼价目表，一杯最普通的咖啡要100金币，店长特调要200。犹豫再三，苏涵还是没点那50金币的蛋糕。真不愧是男主工作的地方，这分明就是想靠着白漠然拉动消费！看来无论在哪儿，男色经济都是第一生产力。

很快地，白漠然把咖啡送了过来。苏涵刚想近距离观察他，从外面走进几个年轻的女孩，叽叽喳喳地瞬间吸引了白漠然的视线。苏涵明显感到，白漠然看到她们时眼前一亮，她猜测这几个女孩就是关注白漠然的“粉丝”了。

“小漠哥哥我们又来啦~”

“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虽然同样是招待顾客，在与几位粉丝对话时，白漠然的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音量也提高了一些，显得情绪很饱满。

“今天是小泽哥哥的见面会，他的剧我们都在追呢，小漠你看了吗？”

白漠然点点头，“小泽为这部剧付出真的很多，你们要多多支持他哦。”

他依旧微笑着说，边说边询问她们想吃什么。几个女孩摆摆手，说马上就到见面会的时间了，她们只是来和小漠打个招呼，就要去见面会现场了。

女孩们口中的“小泽哥哥”原本是白漠然要共同出道的队友。后来出道计划暂缓，小泽选择转型做演员。原本他出演的只是低成本短剧，但后来那短剧因为“又土又上头”小范围火了一把，天顶娱乐就抓住时机在流量剧里给小泽找了个男三的角色。如今剧集播出，虽然热度与大热男主没法比，但对进入演艺圈没多久的新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突破了。

小泽的故事其实是白漠然另一种人生轨迹的延伸。苏涵看过游戏策划团队对白漠然的角色设定，相比小泽，他更加坚持，也更加理想主义。《寻梦物语》中女主和白漠然在他未出道时就有过交集，现在看来在这个开放世界里，她正在体验的就是这个“交集”。

此时白漠然的演艺之路显然还没有起步，他为已经熬出头的队友高兴，心里也难免为自己自怨自艾。

许是注意到了白漠然的尴尬，几个女孩还开口安慰了他两句，“我们会永远支持你的”、“你是我们心里的No1”、“你有作品了我们第一个支持”……

见面会的时间近了，女孩们嬉闹着离开了咖啡店，店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看着回到吧台继续忙碌的白漠然，苏涵脑中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她点开一看，是系统更新的白漠然的个人任务。

您已进入白漠然副本，安慰失落的他，可以获得30金币和一块人物碎片。（如失败，该任务不可以反复挑战）

系统恢复了？

苏涵瞟了眼系统栏，退出游戏的按钮依旧没有出现。她内心一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到任务上。

这安慰白漠然的任务是限时出现，不影响玩家在游戏中的角色属性，所以任务不可能重复挑战。但显然任务难度是不高的，不然也不可能只有30金币的收益，甚至买不了一杯咖啡。

她径直走到吧台，待白漠然望向自己，苏涵睁大眼睛，努力做出惊喜的样子。

“请问你是艺人吗？”

“不算是。”白漠然露出腼腆的笑容，“我还没有出道。最近的《倾世霸总》你看了吗，里面的水倾城是我以前的队友。”

不愧是玩家认证的梦之城第一正能量，这时候还不忘给前队友做广告。

“他比我幸运，找到了真正想做的事。”

语气中的落寞显而易见。

“我不怎么看剧，我喜欢看真人。”苏涵道，“我觉得你挺好的，以后……一定也会有很多人喜欢。”

白漠然苦笑，“谢谢。”

“我真心的，”苏涵说。《寻梦物语》这游戏的角色设定俗是俗了点，每个角色却也有为之奋斗的理想主线。白漠然是追寻梦想的阳光少年，他对阳光下的其他事都保持着有距离的漠然，因为光是唯一的目标。

这样一个人，苏涵虽称不上喜欢，至少还有些敬佩。

“这家咖啡店和其他店没有任何区别，我只是碰巧走了进来，”这句当然是谎话，“但因为有你呢，这个咖啡店就变得很特别，下次我也一定会来。”

白漠然一怔，脸颊微微泛红，“真的因为我吗？”

苏涵很想说服自己这是他真心的反应，但白漠然面露惊喜的神色中，有着明显的表演痕迹。或者说是系统设置。

她决定忽略这个细节，重重地点头，“真的！”

小奶狗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加油的！”

苏涵正想着再夸上两句，系统弹出提示，苏涵已完成任务，获得30金币和人物碎片一块。

不愧是梦之城第一正能量，真是一哄就好。

为了巩固了解，苏涵又多和白漠然聊了两句。他开心地送了几张咖啡店的优惠券给苏涵，邀请她下次来天顶时一定要来找自己。

“我再来的时候你可能都把我忘了。”

“不会的，”白漠然坚定地说，“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苏涵倒的确相信，原本白漠然就记忆力非常好，加上和女主角的情感羁绊，他想忘掉自己都很难。

直到苏涵走出咖啡店，不远处，一面被涂鸦覆满的砖墙下，路徐正拿着杯咖啡，站在路边。看到苏涵，抬起拿着咖啡的手，做了个cheer的动作。

“新居民，梦之城玩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