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涵站在原地，轻吐了口气。结果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失败后是这样的跳转方式。再留在星辉也没有意义，苏涵和白思跃告了个别，就推门离开了。

电梯间里，她再次遇到了等待下楼的李晓冬。李晓冬似乎是专门在等她，看到苏涵出来，她快走两步迎了上来。

李晓冬：“结果怎么样？”

苏涵摇摇头，“没过，可能是我表现不好。”

李晓冬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苏涵道：“没过很正常，机会下次还有。”

苏涵侧目看向李晓冬。她之前没在意，只觉得这人是引导玩家做任务的NPC，如今看来，难道这人的任务还包括玩家的心理安慰？

苏涵眨眨眼睛，那如果这个心理安慰的工作由她来做……

“对了，你还好吗？刚看你面试出来状态也一般。”她突然发问。

“我还好。”

条件反射般地，李晓冬迅速回答，紧接着，像是刚意识到苏涵的问题是对自己的关心一般，李晓冬脸上的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望向苏涵的眼神也更“真诚”，“谢谢你的关心，你真是个好人。”

果然，是系统设定。

刚刚她就在怀疑，李晓冬的存在是为了消除玩家独自面试的紧张感，与玩家的友好关系自然也是一锤子买卖。对多数玩家来说，与李晓冬互动的意义甚至不如白思跃，开发团队可能也没在这个人身上花什么心思，所以这个李晓冬虽然有姓名，在梦之城里应该也只是比背景NPC高级一点的普通NPC。

当苏涵突然向李晓冬发问，虽然她马上给出了反应，但那个反应的速度快到是典型的系统默认。当时的李晓冬，无论是面部表情和行为动作都没有跟上，直到一秒后她“真诚”的感慨，那才是人工智能学习的，更像是人的部分。

虽然一个真正的人，也不会在感谢别人时主动发好人卡就是了。

*

等到苏涵走出星辉时，已经是傍晚了。

在大厦里没什么时间的感知，此时走出大门的苏涵倒是被天空被绚烂的夕阳惊艳得闪神。以星辉为圆心，商业区的街头华灯初上，附近店铺的霓虹灯也依次点亮，这所有的灯光变化都在告诉玩家，梦之城的夜晚要来了。

现实中的夕阳并不会如此完美，至少不会在写字楼宇间巴掌大的天空上，被人轻易捕捉到。社畜基因深入骨髓的苏涵当然知道这景色的珍贵之处，她想掏出手机来拍张照，却发现在梦之城的初始背包中并没有这样奢侈的设备。

梦之城里会有手机吗？

苏涵转头问身边的李晓冬，“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啊，”李晓冬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翻盖手机，“你没带吗？”

苏涵摇摇头。看来即使在梦之城，手机也是现代生活必备。她不想让李晓冬觉得自己是个老年人。她状似不经意地调侃，“你这手机还挺好看的，哪儿买的？”

“就那边的电子大卖场啊！”顺着李晓冬手指的方向，苏涵在一堆霓虹闪耀的牌子中，看到个硕大的“电子大卖场”logo，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梦之城的数码产品集散地。

“不过这手机巨贵，花了我3500呢！本来想入职星辉能挣回来了，哎……”

李晓冬心疼地说。

她的话也在变相地提醒苏涵，进入开放世界后还是要搞点钱，不然也会生活的很不方便。梦之城做这种设定倒是再正常不过了，不是为了刺激玩家做任务，就是为了刺激他们在现实中氪金。

“我还说和你交换下联系方式呢，”听苏涵说自己没带手机，李晓冬显得很遗憾。她撇撇嘴。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翻找随身背着的大包。

李晓冬从里面掏出一沓便签纸，又翻出根笔，把自己的电话写了上去，边写边说，“这是我手机号，你回家可以加我微信，我随时通过。”

在苏涵收下那张便条纸的瞬间，系统便显示她的随身物品栏中多了这么一张便签。系统提示，拥有手机后，电话号码将自动被存入联系人列表。也就是说，后期只要苏涵想，就可以继续与李晓冬联系，甚至可以在这个开放世界里，和她成为真正的“朋友”。

所以这才是李晓冬这个角色的设定吗？

玩家在梦之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如果李晓冬只是碰巧出现在苏涵的交友列表里，就是说她的行为在一般NPC中具有普遍性。也就是说，理论上，玩家可以在游戏中任何一位NPC成为朋友。刚刚面试时遇到的前台、白思跃，或者是星辉里某一个普通员工。

Onfire到底想做什么？这个阵仗也太大了吧？这个开放世界，不只是附属于《寻梦物语》的后花园吗？

难道……onfire在梦之城倾注的野心，比大众想象的多得多？

“你看新闻了吗？”李晓冬的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游乐园的摩天轮居然开放了！”

游乐园的摩天轮？那个白天进场的时候明明还是关着的。

苏涵疑惑地接过李晓冬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即时新闻——

即日起梦之城摩天轮夜晚限时开启，请感兴趣的市民合理安排出行，以免发生拥挤。

“居然开放了，我好久没有去玩了！”李晓冬的语气是难掩不住的兴奋。

苏涵：“摩天轮有什么好看的，慢悠悠的。”

“不是哦，”李晓冬一本正经纠正，“摩天轮是唯一可以从天上俯视整个梦之城的地方，那里有全城最好的风景。”

“那之前为什么停掉来着？”苏涵问，怕李晓冬多问又解释了句，“我不怎么关注游乐园的事儿。”

“技术维修吧，毕竟是游乐园的招牌项目。”

摩天轮是招牌项目，这倒是苏涵没想到的。

“你可以去看看呀，游乐园很好玩的。”李晓冬的安利乏味而空洞，但苏涵知道，她作为引导性的NPC能明确地提出要求，说明在摩天轮那里，一定能触发某些剧情。

“那我们一起去吧。”苏涵说。

李晓冬却拒绝了她，“我要回家了。你去玩吧，游乐园一个人玩也很有意思的。”

李晓冬的推脱显而易见，苏涵也没有强留。两人又闲聊了两句后，李晓冬就离开了。苏涵望着她的背影，猜测着摩天轮这次的限时开启，究竟是游戏故事中必然触发的情节，还是与游戏NPC建立友谊后的“意外之喜”？

不过不管是哪种，故事线限时开放总是事实，现在不去凑凑热闹，这次的梦域体验卷岂不是很浪费？

*

再次回到游乐园的路上苏涵才感叹，这个摩天轮真不愧是游乐园的招牌项目。

不知是不是系统的有意为之，步行街通向游乐园的方向，看得最明显的就是远处那个硕大的摩天轮，摩天轮周身色彩绚烂的灯光，好像一只张扬的孔雀，引导着玩家的到来。

只是苏涵发现，除了自己，没有日常的NPC表现出对摩天轮限时开放的任何兴趣。就连步行街上跑来跑去的小朋友，都没有被远处的摩天轮吸引分毫。

“摩天轮是唯一可以从天上俯视整个梦之城的地方，那里有全城最好的风景。”

李晓冬的话应该是梦之城原住民都知道的事。那么这些人对摩天轮的限时开放完全没兴趣只能有一个原因。

就是这个限时开放是只对玩家服务的，全城最好的风景，也只有玩家能够看到。

夜晚游乐园的灯光比白天更加绚烂，除此之外倒也没更多差别。她目标明确，很快便来到了摩天轮下。检票口处，路徐微笑站在那里。和苏涵设想的一样，那里没有一个客人，游乐园里的人甚至都没有把目光投到摩天轮上，路徐在等谁不言而明。

“欢迎回来。”路徐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要来试一下梦之城的摩天轮吗？”

“怎么收费？”苏涵问。

“100金币。”路徐的声音顿了下，“不过因为摩天轮刚刚开启，今晚的乘客一律免费。”

那不就是对我免费？

苏涵从不认为免费的东西能有多好，但她刚刚错失了完成星辉任务的100金币，现在免费做摩天轮，当成是补亏空好像也不错。

她跟着路徐快步走到摩天轮前，一个个装饰华丽的南瓜车形状的摩天轮座椅敞着门迎接着乘客的到来。

路徐先苏涵一步进入摩天轮，然后弯腰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苏涵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握住了路徐的。

路徐的手竟然是温热的，尽管苏涵知道这都是触感神经的错觉，却依旧惊讶地望了路徐一眼。

路徐则并不意外的对此报以微笑，转身便把座舱的门关了起来。

“你这是？”明知故问，苏涵当然知道，路徐这是要与自己共同游览。

路徐的目光并没看向苏涵，而是注视着摩天轮外的梦之城。摩天轮徐徐上升，能看到的梦之城的景色也越来越丰富。

“这里很美对不对，”他轻声说，嘴角带着笑意。紧接着，他转过身，苏涵惊讶地发现梦之城旖旎的灯光，竟真的好像映照在路徐的眼中。

“从我的眼睛里，你可以看到整个梦之城。”

“这、这是什么情况……”苏涵猛地后退了一步，伸手抓住另一边的扶手，警惕地盯着眼前的路徐。

一个人的眼中也许会映射出外部世界的影子，但绝不会如此清晰，也绝不会如此明亮。

梦之城开放世界的一切导向是为了真实，怎么会让路徐拥有能投射这个世界的眼睛？

“我很爱这个地方，”显然，苏涵的反应也在路徐的意料之中。他没有理会她的慌张，继续道，“但是有时要有一点勇气，才能看到真正的它。”

真正的它？什么意思？

路徐的话虽然听得苏涵一头雾水，但大意她明白，只有站在摩天轮上，才能看到真正的梦之城。

真正的梦之城……

苏涵突然明白了。

她转身望向摩天轮外的世界。随着座舱越来越高，她能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她看到了霓虹闪耀的街道，看到了伫立在商业街上高耸的星辉大厦，看到了更远处住宅区的隐约轮廓，也看到了更远处，笼罩着的灰色浓雾。

那是梦之城的边缘。

“你、你、你怎么……”

苏涵感到路徐灼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但她不敢回头。她的背脊一阵发麻，却不知如何面对。她不想看眼前梦之城灰白的边界，更不想面对路徐眼中的璀璨。

但，路徐为什么会知道？就算是人工智能学习的NPC，其本质不也是NPC吗？看透自己所在的虚拟世界，不应该是NPC的大忌吗？

苏涵想要退出游戏，但在摩天轮的游览任务当中，退出的选项自然是毫无反应。

她用意识狂按了几下，终于放弃了。眼看着摩天轮缓缓升到最高点，转身直面路徐。

此时的路徐，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梦之城的闪耀，留下的，又是一以贯之的标准化的微笑。

“你在害怕。”他语气平淡，不知是陈述还是问询。

苏涵没理会他的问题，“你不会要杀掉我吧？梦之城杀不死人的，你应该非常清楚。”

结合之前搜集到的对onfire的诸多传言，苏涵大胆猜测路徐已经觉醒了人工智能的部分感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假定他够聪明知道自己身处虚拟世界，也应该知道苏涵是从另一个世界出现的人。那么，“杀”死苏涵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苏涵直勾勾地盯着他，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如果路徐直接攻击她，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身材优势尽可能迅速地闪躲，直到座舱回到地面。

“你不用害怕。”路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我只想单纯地欢迎你。”

“欢迎我？”

苏涵眉头一皱，哪知她话音刚落，路徐便快步向前冲到她面前。还没等苏涵反应过来，下一秒，战栗感席卷全身，苏涵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欢迎你来到梦之城。”

这是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的来自路徐冰冷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