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洗完澡，尤紫坐在床边看夜空的月亮，又大又圆，可离得好远，十三亭这个地方只会让她有一种陌生感，不知道外公什么时候回来。

正想着，赵术术在楼下扯嗓子喊她：“尤紫，手机怎么打不通，你外公电话，快下来！”

尤紫惊喜，猛地打开房门冲下去，最后一层台阶没看清，脚底踩空了，“咚”的声音，把袁澄吓得心一惊：

“我操，尤紫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赵术术小跑过来扶她，嘴里念叨，“晦气东西都踩死，以后走光明大道。”

尤紫疼得直吸气，听不清，脚踝隐隐发疼，坐在沙发红着眼眶，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赵术术去拿药酒，袁澄把店里的座机给她，外公带着笑意的声音悠悠传来：“柚柚，在十三亭好不好？”

尤紫抹眼角，抽着鼻子，委委屈屈地问：

“好，外公我很好，你回来了吗？”

“不哭鼻子，听你术姨话，外公下周六回去。”

尤紫点头：“知道了，那我去车站接您。”

她接着闲聊了几句，挂电话后脚踝已经被凃成紫红色，像大猪蹄，散发着浓浓的中药味。

“这是以前阿澄他爸特制的，对扭伤很管用，一天两次，很快就会好的。”赵术术说。

尤紫抬了下右脚，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严重，还稍微能动：“谢谢术姨。”

一家三个人，伤了两个，袁澄没让赵术术找车送他们去学校，他脚好得差不多了，早上提前十五分钟出门，和尤紫走慢点，能赶上对面包子铺每天最先被抢光的牛肉芋头烧麦。

庭桀和江水深住得近，只隔一栋楼的距离，俩人校服敞开，手抄兜，叼着同款豆浆从巷里偶遇他们相依为命的可怜样。

庭桀视线往下，盯着尤紫的脚，江水深不客气地笑：“你家有毒啊？两个都受伤。”

尤紫经过庭桀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偶尔英勇负伤的奥特曼啊？

今天换座位，邹滔的规矩是不强迫，就像上课睡觉的几个人，他也一样，大家可以自行选择合适的同桌，叽叽喳喳的商量声，前排的几乎都在换，后排的因为懒没动静，袁澄早上就带着桌子搬来了，坐尤紫旁边，隔一个过道。

白薇从上节课就频频回头看，犹豫了很久，还是过来问：“庭桀，你不换座位吗？”

尤紫在算测验卷最后一道题，白薇站的是她这边，靠得近，她胳膊往里挪，继续写。

庭桀头都没抬认真打游戏，校服拉链在下巴的位置晃，淡声：“我什么时候换过座位？”

他一直都坐这个位置，固定的，除了这个学期多个同桌，其他的一成不变，也不打算变。

“那你换吧。”白薇忽然说。

“？”尤紫笔尖一顿，抬眼，“我为什么要换？”

“庭桀不换，你换，他习惯一个人坐。”

这种自以为很懂，把他人排除在外的不友好语气真的让尤紫很不爽，她窝火，偏要逆着来：

“你是他吗？你让他自己跟我说。”

庭桀还在操控游戏人物，勾着对方秒了，低低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得很慢：

“没不习惯。”

没有不习惯两个人坐。

白薇听清楚，又看了眼尤紫，从后门出去了。

尤紫很心累，这种勾心斗角的活她真的不想干，别再来找麻烦了，要是碰到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会变身奥特曼打人的。

还有，她突然发现戎幸的同桌换了。

换成了江水深。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邹滔坐讲台上面批改作业，尤紫和戎幸课间聊天，听说他心脏有点不好，虽然平时会开玩笑，上课是没什么人听，但是不会故意吵闹，大家都挺照顾他病情，班里现在就很安静。

尤紫手心托腮，转着笔，余光在偷看她难得没睡觉的同桌，手机信息回个不停，比谈恋爱的业务都忙，或者，其实就是在谈恋爱？

猜想到这个可能，她身体忍不住挪过去一点，想瞄得更清楚，结果下一秒，黑屏了。

“……”

庭桀把手机扔进桌肚，漫不经心看回去，因为坐得松松垮垮，视线刚好落在他同桌的侧脸。

皮肤白得晃眼，高马尾的发梢因为欲盖弥彰的转头动作缠在衣领处，仔细点还可以看到耳垂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痣，是茶褐色的。

庭桀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压低声音：

“有话跟我说？”

上次打车因为不是本地人被坑，尤紫吃过一次的亏就绝对不可能再吃，袁澄没法开车，和江水深不太熟，戎幸就更不会了。

尤紫重重点头，撕下笔记本的一页传纸条。

-亭捷，你下周六有事吗？

庭桀无声看完，在下一行回几个字。

-来，跟我念，庭桀。

有事求人还写错名字，尤紫同学啊，你认真点行不行？于是她这次带了礼貌的称呼。

-庭桀兄弟，帮个忙？

-尤紫妹妹，我收费的。

“……”

庭桀嘴角勾着一抹笑，等她看完，又扯回来龙飞凤舞地加了几个字。

-看在同桌的份上，可以打折。

-奸商。

-无奸不商。

行了，旁若无人传纸条这个行为影响非常不好，而且袁澄还拼命在邻桌当长颈鹿，尤紫叹气，不玩了，回了最后一句话。

-下周六早上八点，术术便利店见。

……

药酒很管用，尤紫的脚已经消肿了，赵术术有事外出，说晚上就回来，也不让她干别的，周末这两天就坐在柜台看店。

滴滴答答的雨声像催眠，尤紫打了个哈欠，把头发挽起来，翻出账本，靠在柜台外边点今天早上新进来的几样货。

倏忽间，一颗金色的透明弹簧球蹦跳到她脚边停下，沾着脏兮兮的泥土，绳子是断的。

“小丫头！”

尤紫弯腰捡起来，看向院门口站着的老太太，卷头发半白，鼻梁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穿大花裙子搭件披肩，笑得很慈祥温柔。

“姥姥，这是您的吗？”

老太太把眼镜往下撂，仔细看：“眼熟，好像是我的，不过怎么坏了？”

尤紫眨眼：“要不我帮您问问它？”

老太太笑呵呵：“好，你问问。”

“……”

尤紫不敢对一颗球胡言乱语，不过她注意到老太太脖子还挂着类似名牌的东西——

林泗云，74岁，右巷83号，血型AB。

最下面还记着一串电话号码。

“它说什么了？”老太太问。

尤紫回过神，顺着回答：“它不小心坏掉的。”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那我也得把它带回去，这是我孙子最喜欢的玩具。”

尤紫点头，用手抹去球面的泥土：“姥姥，您一个人出来的吗，您家人呢？”

“我孙子忙，我出来买梨炖汤给他喝。”老太太把球握着手里，“晓岚……晓岚她找不到我会回来的，小丫头，我在这里等她好不好？”

尤紫陪老太太在店里安静等了十多分钟都没见影，有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来接，她想着直接拨上面的号码估计来得更快。

她刚按下拨号键，一个急急忙忙的中年女人小跑过来：“林泗云，你怎么到处乱窜！”

那边接通了，是个低低的男音：“喂？”

老太太忽地跟着急起来，尤紫先挂了电话，中年女人臂弯挂着装菜的竹筐，裤脚全部打湿了也不在意，只想拉着人赶紧走：

“雨这么大，下次不带你了，快回家！”

“我孙子回来了？”

“没有。”女人没好气道，“不是说了明天吗？”

老太太这才放心，向尤紫挥挥手才跟着女人往外走，披肩落了一大半也没空管。

“等等。”尤紫出声，把前两天袁澄修好的彩虹伞递过去，“换一把，姥姥的伞骨坏了。”

女人看了她一眼，伸手换伞：“谢谢啊。”

没人了，尤紫点完货闲得无聊，回房间拿邹滔发的卷子来做，她偏理科，抒情散文这方面是弱项，基本上靠咬笔盖胡乱硬编出来。

尤紫下巴抵在桌面，过了几分钟，风铃又响了，她抬眸看见高大的黑色身影从雨幕走来，肩膀浸了少许水意，脚底踩出波纹，最后停在屋檐下，抖落伞面的雨滴放在一旁。

尤紫吐掉笔盖，站起来问：“要什么？”

庭桀声音有点哑：“要个锤子。”

这家伙故意找茬呢？

尤紫坐下：“直走右拐不送。”

“……”

庭桀沉默看她，也不急着解释，垂眼摸出裤兜里的烟盒，点出一根咬在嘴里，指尖划着手机屏幕，然后反过来把微信的聊天页面给她看。

-在哪儿？

-去Hour路上。

-顺路，家里木箱，给我带个锤子。

尤紫很奇怪的注意到绿色聊天框的头像，是一个穿小老虎衣服的男孩，帽子盖在头顶，有个刺绣的王字，双手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猫崽，眼睛很大，茫然看着镜头。

很容易就可以认出来是缩小版的庭桀。

尤紫收回目光，低头找出锤子：

“你小时候造型很时尚。”

“你小时候也不赖。”

“是么。”尤紫看他，“你又没见过。”

庭桀淡笑了下，借了台面小纸盒里的打火机点燃那根烟，烟雾往上飘，撑开伞拿锤子走了。

尤紫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散文的题目——《老虎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