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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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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黎醒后无心再歇,起身走到那柄枯枝绕花铜烛台旁,燃着的烛火已经灭了。烛盘上无芯灰,无滴蜡,干净得像从未盛放过火苗。

*

小村庄中,缪妲这一早过上阿萍的日子。

前世她的出身很好,刚出生便占去了太宰嫡女这样尊贵的身份,因母亲生产时去世,缪父十分愧疚心疼,对她更是呵护备至悉心教养,无一处不细致。

后来更是被挑为天定之人,入了王宫,赐殿鹿台。吃穿用度精致无比,婢女众多等候服侍,日常少有需她自己动手的杂事。

尽管如此,缪妲并不认为自己不懂平民的生活。她后来因病也去民间呆过三年,师傅说这是为帮她躲过灾厄。那三年,她住在师傅的家中,同师傅的妻子住在一起,缪妲尊其为女师。没有睁眼可见的雕栏玉砌,所住所用皆与普通庶族一般无二。

素来沉稳的父亲见到这些时找师傅闹了好大的脾气。

女师则丝毫不顾忌太宰之怒,她为人爽直,博物洽闻,学识不逊于师傅。还常常支使缪妲帮忙干活,教她自己动手,缪妲亦乐意为之。

缪妲知晓庶民生活不易,昨日回来时她已做好适应当前身份暂且安顿下来的准备。衣食简陋是避无可避的,她不拘泥这些。此外定然还要付出自己的劳力,这个家完全没有养闲人的资财。

可她还是低估了这家的贫苦,抑或说她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今日缪妲起得很早,阿嫂和阿兄却都比她更早。她出了自己那间小破屋,就看见阿嫂在草棚下准备朝食,而吴用在一旁劈柴。

在太阳冒出山头之前,清晨总是有些冷的。缪妲静静地看着草棚下的甑上冒出淡白热气,耳边是柴木被重重劈开的声音,换木头的时候又有无声的一会儿空当,这时能听见枝头鸟雀的吱吱呀呀。

那热气缓缓冒出又在风中消散,黍饭的味道飘了过来。

阿嫂笑着冲她招呼一声,指指一旁的水桶。“阿萍,水缸空了,你去河边打桶水回来。路上小心着些,回来便可用朝食了。”

河边,打水。

缪妲差点要问出“水井呢?”这种蠢话。

贫民家中怎么会有钱挖井打水,况且此处是姜国王城边上的村落,也无按街分划可与人共用的公井。

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她应了一声“好”,提起水桶往外走,幸而昨日那条河不算远。

吴用与妻子看着缪妲出去后对视一眼。

“我就说她摔坏了头,你非不信,死丫头以前知道有黍饭怎么也要凑上来看一眼尝一口。现在一句全话都说不出来!”吴用两三下将半截手臂宽的木头劈开,往角落扔去。

“你急什么,许是昨天吓到了没缓过来,过两天就好了。何况女孩子稳重些总是好的,像以前那样见谁都絮叨容易得罪人不说,就怕她自己受骗。”

吴用乍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知道自己嘴笨,也不争理。劈完柴往木墩子上一坐,拍掉手中的木屑,“今日晚些再去田里收黍,我带阿萍入城看看她的头。”

妻子没有说话,吴用假意晃动臂膀偷偷去看她的脸色……她怎么又生气了。

吴用耷拉着脖子,他不能说实话。好些年前他们刚成婚,征兵的就把他给带走了。后来祖母去世,她在家把阿萍带大,肯定是舍不得。可是这破屋四处都漏,一年全指望着两亩瘠田,这样的日子没法过。

两人在外面无声较劲,直到甑上一点热气也不冒了。吴用又去看妻子,她瞪他一眼,声音带怒:“还坐在这干什么?快去找阿萍,她这么久还没回来别——。”

后面的话说出来不吉利,吴用反应过来立刻出门,想了想又转回来拿上那把劈柴的刀。

缪妲也不知自己会花这么久去打水,她到河边先将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往河流上游走了些去打水。水桶边缘一沉下去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差点连人带着这木桶一起冲走,又追了好远去下游捡桶。

缪妲不信自己不会打水,她接受不了自己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沿着那条河跑了三趟以后,一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少年实在没眼看,出手替她打了满满一桶水。

她接过桶时知道自己又错了。

走不动,根本走不动。

可她是祝史,需时刻注意言行,勿失体面。缪妲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面前再次失去尊严。

她微笑道谢后提起水桶走出少年的视线。在看不见他的地方才露出疲惫。昨日回来时边走边看边想事,是以并不认为这路有多远。可今日加上这桶水,缪妲只觉这路怎么也走不到头,她边走边倒出一些,最后紧紧憋着气才提回来半桶。

好不容易要到家时,见到气势汹汹的壮汉提着砍刀站在家门口。

缪妲怔在原地,她被发现了?到底是谁躲在暗处想杀她?

吴用走过来,那柄劈柴刀也越来越近。缪妲神色自若,站立不动,双手握紧手上水桶的木柄。

跑不掉的,太累了。

吴用接过她手中的水桶,把刀递给她拿着,不耐烦道:“提这么点水磨磨蹭蹭,快进去吃饭。”

缪妲松了口气,手心被水桶木柄压出深深一道红印,无人知晓她这一早的各种窘迫。

周已亡,祝史已经死在鹿台,不会再有人赶来刺杀她这个无名小卒。

缪妲在心底不断重复。

用饭时吴用跟缪妲说了带她去朝歌城中看医师的事,缪妲默默点头。

看医师不重要,重要的是入城,打听廷尉府,找到小牛犊。

跟着吴用缪妲从南城门入城,朝歌南边的城门叫做安门,姜国一统四国后,城门也重新修建过,远比当年周国的城门要恢弘。

安门有东、中、西三条门道,中门道可并六条车轨,东西两道略窄,依旧可并四条车轨并入。两边与城墙相接,城墙平直夯实,下宽上窄。在其外侧有深一丈半,宽三丈的壕沟围绕相护。

吴用带着她从侧门入,中门道应当是王室贵族专用,无人排在那儿。

进了城,缪妲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这里,吴用就回首催她快些,他得快点赶回去收黍。他人生得壮实,块头也大,走起路来又很灵活,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完全不顾后边一大早就去提水又走了这么远路的缪妲。

缪妲跟着吴用在各个巷子里七拐八弯,她臂酸腿又疼,只有被扔在后边的份。眼看着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缪妲刚想喊他,背后一只手拍了拍她肩膀。

缪妲没理,却也耽搁了她喊人,就那么一晃神的功夫,吴用已经拐弯走不见了。

“小姑娘,你在找什么?”

缪妲回过身,一个头发全白,还蓄着一把白胡须的老翁笑着问她。老翁精神矍铄,旁边还侍立着两个小书童。

这话来得莫名,任谁都能看出她刚刚分明是在赶路。他却直接问自己在找什么,的确问中了,找廷尉府,找小牛犊。

缪妲不做回答,合手退到路边,“是我挡着老先生了,您请先走。”

这老翁却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老叟与小姑娘有缘,不知你可愿让我替你卜上一卦?”

缪妲不再理会,转身欲走,一旁的书童笑眯眯拿出一个钱袋。

她又停下了。

现在不是论气节的时侯。

他们找了个酒舍给缪妲算卦。

*

驰道上,一架车舆缓缓驶着。

“廷尉,李将军喜得麟儿,找了我好多次,说是邀您赴宴,一定要去。”

牧黎听着外头田禄说话,一脸的阴沉。

他撩开车帘,问道:“田禄,我看着很闲么?他生儿子女儿与我有甚关系,哪个是给我生的。”

田禄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能与您没关系么,李将军家中可还有个痴心人盼着您呢。再说闲,您也不忙啊。

五日一朝,您剩下的四日里一日闷在书房看闲书,一日闷在官寺办公差,一日闲逛。等到又要上朝的前一日,不是寝在内室就是去审犯人,或是二者兼得,午前寝在内室,午后去审犯人。

田禄想的一点没错,牧黎的确不忙。

五年前姜国统一后,如今的姜王孙昊便定下五日一朝,设三公九卿。

牧黎被尊为丞相,位列三公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时风光无两。全朝歌都能听见关于他的传闻,无数贵女为伊倾心。

只是不到三个月,就做了错事被降为九卿之中的廷尉。

有人等着再看他的笑话,也有人盼着他能重回高处。他却再没有什么动静,四年多,在廷尉这个位置上坐的稳稳当当。

就这么一日日对付着,像她所期望的一样,又不全然一样。

车轩处未安帘布,纯粹方便牧黎看街景。他随意把手搁在车轩支着头瞥向窗外,整个人慵懒又沉郁。

他又想起了梦中的缪妲,她叫他十五,他后来才知道她那年十五。在梦里她依旧是青春少艾,可一醒来他自己已经二十六了,而她永远停在十八。

车舆慢慢从街道驶过,里面的人突然出声。

“停下”

马车应声而停。

“过去问问。”牧黎又说道。

田禄心知肚明,他也看到了坐在酒舍里头的何先生,那可是廷尉府难得的常见座上宾。

田禄走上前来问好,缪妲刚刚远远扫了他一眼,这时也不抬头。

“何先生,当真是巧,我主人正好也路过此处,不知何老先生是否有空一叙。”

何去叶捋捋胡子,“他能等吗?我正在给这位有缘人算卦,还要一会儿。”

田禄站着没走,笑着挠挠头,“若是一会儿,等等也无妨。”

主人又没事可做,这朝歌城五年间不知逛了多少遍,对他来说无非是这景动与不动,区别倒也不大。不如把何老先生给等过去,省得主人白停下这一趟。

何去叶点头,“那就劳烦牧廷尉在外等我这个老叟了。”

缪妲看着龟甲上明明白白的裂纹,哪里还需要一会儿呢?她刚刚只以为这何先生在摆谱,可当他说出廷尉二字时,缪妲开始后悔收下那三贯圜钱了。

无论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缪妲都不愿再待下去。

不过“人之所助者,信也。”这是《易经》上所著,亦是师傅女师所言传身教的。她收了钱财,不能直接就走。

缪妲等着他念卦辞,何去叶却仍在闭眼抚摸那龟甲纹路,口中念念有词。

她不喜这样的巫祝,测吉凶是一件纯粹而简素的事。有些巫祝非要故弄玄虚来夺人注目,偏偏还很有效,比如现在站在一旁的这个田禄,他现在就看得很有意思。

何去叶良久后睁开眼睛,缪妲冷冷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半分探究与好奇,分明是看穿了他的行径。老头不是头回做这种事,被个小姑娘一眼识破却是实打实的头一回,他也不羞愧,反而没忍住笑出了声。

缪妲依旧端正坐于席上,等他笑完才说道:“老先生,我们三贯钱的缘分该用完了。”

何去叶摇摇头,把龟甲放在身边的圆脸书童手上,书童双手托着龟甲送到缪妲面前。

巫祝问卦有两法,一为卜卦,一为占筮。

卜卦只需在龟甲上刻上所问,然后看焚烧出的裂纹。占筮则需要取五十根蓍草来分次参解。

缪妲很久没用过龟甲问卦了,并未接下,她从袖中取出刚刚的三贯钱,放回一贯到小童手中,起身对何去叶微笑道:“家中兄长尚在等我,小女告辞。”

她出去时酒舍外多了一架车舆,缪妲走至路的另一边才回首,正正对上那架车舆侧边,轻易透过车轩看见了里面懒散的牧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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