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玩偶，连带着拥有这个玩偶的女孩都失踪了，”他沉吟半晌，观察了一下左檀的表情，发现她并不意外，便继续说，“我们出动了很多人员去搜寻，最终在当初收容这个怪谈的地方发现了人偶和……部分人类残骸，本来安装在人偶脑后的芯片被挖出来的，我们判断是它自己挖出的。”

左檀沉默。

魏放舟顿了几秒，大概是在等她消化这些内容。

“出了这件事后，我们回收了所有玩偶进行检测，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这个E级的怪谈发生了进化，它的危险程度已经升到了C级，这个级别的怪谈具有较强的攻击性和破坏性，而且它开始攻击人类，我们不得已将它重新收容，不过研究所那边有一批人不愿意放弃这个项目。”

说到这里，他抬起双眼，直视着左檀。

“你可能会想，你的父亲是不是也跟这个项目有关。这点你放心，他并不在改造实验的人员名单里，这个项目参与的人很少，而且是我们定向指派，内容是保密的，在研究所发生爆炸之前，我们并不了解你父亲，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人员，负责的是其他项目。”

“你这话什么意思？爆炸和这个改造实验有关吗？”

魏放舟摇了摇头：“没有发现确切证据证明两者的关系。”

左檀感觉胸口憋气，她肃声道：“既然我父母没有参与过这个项目，那为什么有人把他们的人偶寄给我？”

“参与项目的研究人员说，他们在改造实验进行的过程中，曾经拿研究所内的同事做过模板，你父母的人偶……应该只是样品。”

魏放舟将“样品”两个字念得很轻，但还是点燃了左檀心中的怒火。

她往沙发上一靠，声音冰冷，一字一句道：“是吗？你们回收了所有的产品，就唯独忘了这两个样品。”

听了许久的章书宁转过头来望向她，她低声道：“更准确地说，我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两个样品。”

左檀一愣，皱眉看她：“不知道？”

章书宁轻轻点头：“出事之后我们接管了实验室并展开了搜查，将所有的样品都销毁了，但是并没有发现那两具人偶，研究人员比照同事做过很多样本，他们也并不记得其中有你父母的，所以我们只能推测，在我们接管搜查的那段时间里，它们躲起来了。”

“……既然如此，它们为什么不继续躲下去，来找我做什么？”

魏放舟清了清嗓子：“这个产品的设计初衷是陪伴，所以我想……它们大概是察觉你需要陪伴，所以会找上你，但这个功能显然失控了，它们找到你的目的也不是想陪你，而是想……嗯，怎么说呢，想摧毁你，将你作为它们的养料，这样说你应该能明白吧？”

左檀感觉手上的伤口有种隐隐的麻痒，她忍不住轻轻挠了一下纱布边缘。

魏放舟说：“27号的改造实验就此终止，但就在这时潜知研究所发生了爆炸，就算我们找不到证据，但这个时间点太巧合了，不能不让人在意，尤其是左小姐——前不久还经历过一次怪谈事件，对吗？”

他忽然提到无主牌位的事，左檀立刻抬起头。

章书宁的脸色也变了。

“章佑平是我们收容部的D级收容员，他在那次任务中失踪了，我们去他的临时住所搜查过——就是你家那栋楼的1301，我们找到了牌位的实体，但没有感知到灵域，那个怪谈在彻底吞噬掉一个人之前不会生成新的灵域，而且它并不依赖于实体，我们只能等待……直到它重新出现。”

章书宁一言不发，她的五指蜷起，紧紧攥住衣角。

从最开始坐下到现在，魏放舟已经跟她说了很多，左檀想，这些事情都属于机密，安曼没有轻易地透露给她，但魏放舟却和盘托出，并不隐瞒，他大概也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些什么。

果然，魏放舟说完这番话后，向后微微直起身子，他依旧用那种从容温和的口吻说：“左小姐，我听安曼说，是你让这个怪谈消失的，你没有任何收容的经验和装备，是如何做到的呢？”

“……也没什么，我只是听她说了一些话，她说完就消失了。”

魏放舟微微颔首，说了一句：“是吗？”

他垂下眼眸，双手环胸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章……章佑平，你看到他了？他是……什么状态？”章书宁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有点急切，一扫之前的高冷严肃。

左檀想到灵域内不断重现着活人异化过程的章佑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她停顿片刻，只能说：“他已经被吞噬掉了，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章书宁或许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但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得到了验证，她攥着衣角的指尖泛白，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迫使自己将情绪完全泄尽，勉强冷静下来。

“嗯，”她苦笑了一下，“被灵域吞噬的人大多都是这个结局。”

左檀想了想，又说：“但他从被吞噬起一直在对抗这个怪谈，到我进入灵域的前一秒，他才彻底放弃。他说自己被怪谈侵蚀得太严重，注定回不来了，只能随它一起消亡，他有个妹妹在收容中心，他希望她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章书宁的嘴唇发白，她望着左檀，眼中似乎有水光闪烁，但她很快掩下了情绪，又恢复了镇定。

她站起身，对魏放舟说：“你们聊吧，我出去透透气。”

魏放舟点了点头。

她深深地看了左檀一眼，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门关上。

左檀收回视线，她听到魏放舟在旁边说：“左小姐，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她错愕地望着对方，以为自己听错了：“加入你们？如果我父母真的是因为你们的改造实验无辜遇害，你们有什么脸让我加入？”

魏放舟叹了口气：“假设爆炸真的是人为，我们也是受损失的一方，请你相信我，怪谈收容局自成立以来，为了人们的安全已经牺牲了太多员工，而这样的意外是我们最不想见到的，我们的员工宁可牺牲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都不愿死于同类之手。”

左檀不置可否。

“左小姐，实不相瞒，我们也对你展开过背调，你此前被诊断为精神分裂，从顶尖高校休学，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我们收容局有很多和你有着类似经历的员工，在这里你的能力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魏放舟的态度很诚恳，左檀觉得他一定很擅长游说别人，当然最后那句话她不止一次地在大学招生办老师的嘴里听过。

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一点被说动了。不是因为员工有着类似的经历，也不是因为不会有人拿异样的眼光看她，而是她现在急需一个填补生活空白的途径，以让她忘记一些痛苦。

魏放舟提供的选择确实值得考虑。

她思忖半晌，开口：“我需要做什么？”

魏放舟说：“我们主要的业务部门有两个，收容部和调查部，收容部的员工负责收容怪谈，承受的风险当然更大，所以我们会有比较严格的培训和考察，调查部的门槛相对低一些，主要负责收容之前的背调和后续清理，一个收容员加一个调查员是一个小组，C级以下的怪谈我们通常会派出一到两个小组去收容，C级以上的会根据具体情况调整，你年纪比较小，如果加入的话，我建议先从调查员开始，你怎么想？”

“收容，”左檀态度坚决，“我选择收容员。”

魏放舟意外地看了看她，不确定道：“收容员从事的工作比较危险，前期的训练内容也很严苛，你不再……”

“给多少钱？”

“嗯……”他犹豫几秒，缓缓说，“底薪一万，绩效另算。”

左檀疑惑：“这还有绩效？”

魏放舟点头：“一个季度一发，按照当季收容的怪谈数量和等级来分配。”

“坐班吗？双休吗？加班费多少？”

魏放舟咳了声：“不坐班，没有任务的时候你不来都无所谓，但有任务的时候要求随叫随到，而且最近异常事件频发，有时候还要像安曼那样公费出差，至于加班费……我们正常的工作时间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超过五点我们会按照每小时五百计算。”

一小时五百块，这么高？

她将信将疑道：“就算加班的时候睡觉也给吗？”

魏放舟保持笑容：“后勤人员除外，江束那样的没有那么高加班费。”

左檀：“……”

“收容员和调查员是我们局内最核心的部门，承受的压力很大，也非常危险，高风险自然会有高回报，但我们不鼓励持续性工作，收容怪谈也意味着会被怪谈侵蚀精神，所以一般每完成一个任务，我们会给负责的员工放一个月的假。左小姐，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希望你加入一是因为你的灵觉值确实非常惊人，二是收容部和调查部现在人手紧缺，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她坐直了身子，直视着魏放舟深邃如墨的双眼。

“不用考虑了，我加入。”

……

魏放舟也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他拿出入职合同给左檀看，还特意嘱咐了她看仔细一点，考虑清楚了再签字。

左檀一目十行看完，利索地签字按上手印，速度快到魏放舟觉得是自己被占了便宜。毕竟以前签合同的时候员工都很犹豫。

按完手印，左檀一边擦手一边问：“现在呢？我可以参与你们的工作了？”

魏放舟：“……下周吧，我们还要走个流程。”

左檀皱眉：“你们这种工作也搞那一套吗？”

魏放舟：“今天周六，最晚周一给你答复，可以吧。”

左檀勉强同意，她又问：“我怎么联系你们？”

“我们会跟你联系，左小姐，我们一定可以找出爆炸的原因，请你节哀。”

左檀没有理会这句话，她起身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可以回去了吗？”

“当然，我让俞渊送你回去。”

“不用了，打个车就行。”

魏放舟苦笑：“左小姐，这里的地址对外保密，我们不允许无关人员靠近。”

于是俞渊只能再把她送出去。

离开建筑的时候，天色已明，太阳的光芒清澈而温柔，天空呈现出黎明时的澄碧。左檀注意到这里背靠着一片山脉，收容局建在山下，园区很大，建筑周围尽是茂盛的树木，穿过林荫大道再往后看时，她已经看不见建筑本体了。

一切都被山林掩埋。

俞渊瞥了她一眼，说：“老魏挺欣赏你的啊。”

“因为我签合同的速度太快而欣赏我吗？”

左檀趴在车窗边沿，望着疾驰而过的树木，细碎的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叶片落到她的脸上。

天幕湛蓝。

她说：“今天天气好像不错，有家早餐店好久没去吃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过去？”

俞渊笑了：“很期待和你共事，左小姐。”

俞渊把她放在早餐店就走了，这会儿刚过六点，店里只有左檀一个人，她点了一碗馄饨，坐在位子上慢吞吞地吃着。

早餐店的老板娘认识她，还送了她一个茶叶蛋，店里没什么生意，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左檀聊着天。

“你上大学后好像就没来过了，是去外地上学了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呀？”

左檀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她轻轻吹凉了馄饨，送进嘴里，若无其事地说：“在本地上，还没开学。”

老板娘随口说：“本地也挺好的，在家门口，爸妈多省心。”

她觉得嘴里的馄饨突然没有了味道，左檀艰难地将它咽了下去，声音低落：“嗯，挺好的。”

老板娘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她一边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一边说：“我儿子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他脑子笨，一天到晚学也考不好，这高一才开学半个月就被叫家长了，说他整天不学习就知道跟着人瞎混，唉，白瞎拉倒。”

左檀调整了一下情绪，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感觉胸口的憋闷消散了点，才低头继续吃。

“叛逆期吧，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啥叛逆期啊，那孩子脑子里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周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他们学校有个什么什么——校园传说，每隔几年就要死一批人，这家伙给他吓的，说什么也不想住校，非要回来，你说哪有刚住了半个月就退宿的，床铺都没捂热。”老板娘说着就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哪家男孩儿跟他这么胆小啊，没出息。”

她丝毫不在意在外面贬斥自己的孩子，好像那些话不过是心不在焉的谈资。

左檀刚开始并不在意，只当是中年妇女的闲聊之语，听到后面她心中微微一动，抬起头问：“您儿子在哪个高中啊？”

老板娘双眼盯着手机屏幕，说：“六中，不是啥好学校。”

明海六中在明海市的高中里排得上第二档，虽然远远赶不上左檀当时的高中，但也没有差到哪里去，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而且很多差生进去后都被修理得服服帖帖，成绩反而有了提升。但六中是典型的军事化管理，学校规矩很多，管理相当严格，听说每年都有受不了压力的学生寻短，但每年依旧有源源不断的生源。

很多家长为了省事，不想孩子给自己添麻烦，毅然决然选择这所学校——毕竟寻短的只是少数，被改造的才是多数。

六中以前还有过那种传闻吗……左檀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汤里的香菜碎。

但说实话，每个学校都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吧？以前她高中还流传过什么午夜十二点小广场的雕塑会活过来的鬼故事，但她后来发现各个学校的故事大同小异，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本来就对这些充满了好奇，有时候不加分辨就成为了这种传闻的传播者，越传越玄，其实根本都是胡扯。

她扫码转了账，正要离开的时候接到了林殊白的电话。

林殊白的语气有点惊讶：“你不在家？”

他大概是又上来给她送早饭了。

左檀一边跟老板娘挥手，一边走出了早餐店，她回道：“我在外面吃了，你以后不用帮我送了，我找了份工作。”

林殊白一愣：“工作？什么工作？”

左檀斟酌了一下：“就……体制内吧。”

林殊白：“体制内？体制内不是要考试吗？？？”

“啊，这个部门比较特殊，不用笔试。”

林殊白无比震撼：“不……这也不是就业招新季啊，而且你不是还在休学吗？没毕业怎么工作？”

左檀心平气和道：“它比较特殊。”

“你别是被骗了吧？最近诈骗很猖獗的，他们是不是说会付你高薪？你月薪多少？工作地点在哪里？是不是在境外！”

左檀：“……就在明海，底薪八千，还有绩效。”

林殊白坚决道：“你不能光看工作地点，万一他们把你拐出去呢？有没有跟你说旅游团建？你那部门叫什么？我查查。”

“嗯……怪谈收容局。”

林殊白：“……”

静默良久。

林殊白惴惴不安开口：“那个……这些话我们能在电话里说嘛？”

街上的车多了起来，左檀走进晨光里，清晨的微风从她的侧脸拂过，将她的头发吹响肩后，她产生了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她忽然问：“你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吧？”

“对啊，不过我可以办走读——”

左檀望着城市的街道，平静地开口：“你好好生活吧，林殊白。”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设为免打扰，向世景花园相反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缓一缓开始下一个鬼故事！

可恶，许愿收藏能涨多点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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