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D29,男性,脑死亡患者。”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医生贝唐正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同身侧一位低头不语的男子说道。
她的面前有一张可移动病床,床边摆放了一个呼吸机,D29志愿者带着氧气面罩正有规律的被动呼吸着。
佩伯先生和他的助手温因匆匆赶来,见自己的贵宾郑氏银行二公子,郑钦郑二少和她的私人医生贝唐已经在挑选志愿者了。
“虽是D级志愿者,但他很年轻,手续也正规。”温因很有眼力见地迎了上去,介绍道,“志愿者的母亲有三个孩子,小半辈子都在照顾这个先天不足的儿子,眼看孩子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这才主动找上了我们。”
贝唐医生见自家先生一言不发,始终一脸凝重且孤高,便将手里志愿者的身份卡继续往下翻了一张,不紧不慢地道,“D级?这样的档次未免低了些,可能并不适合我们郑先生。”
话毕,佩伯先生眼睛一亮。
这年头,正逢乱世,什么生意都不好做,百姓被活活饿死的屡见不鲜,因此大多数人都把金钱看得比生命重要。
差不多三、五年了吧,整艘叶海龙号都没有遇上如此财大气粗的贵客了。
佩伯先生示意门口的保镖连人带床带机器将D29移出了这间贵宾接待室,送往了一处重症患者专门的留观处。
贵宾室一下子被腾出了好大一块空地,突然就宽敞了许多。
目送走了D29,佩伯先生的喜悦随即挂满了整张脸,语气却尽量保持着冷静,解释道,“A级志愿者中没有合适郑公子的,但我们还是尽可能在B级中找到了一位。”
温因接话道,“这位志愿者B06志愿者,虽是女性,但眼睛生的很漂亮,是浅琥珀色的,贝唐医生可以随便检查。”
“B06?她来船上多久了?”贝唐抬手在B06面前挥了挥,好半天才得到一个极其迟缓的回应。
B06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非常呆滞的状态,她的双手手背上满是针孔和淤青,像是常年被注射着某些药剂。
“她的精神有问题,你们经常给她注射镇定剂?”贝唐医生一针见血道。
“是的。”佩伯先生没有否认,应了一声后便朝温因使了个眼色。
温因只得坦诚道,“她的各个器官评定等级最多是D,但是这双眼睛,贝唐医生您可以随便检查,绝对是划分到A级也不为过的。”
贝唐医生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对着B06的眼睛照了照。
正如温因所说,B06瞳孔对光线的收缩和扩展反应都比较良好。
“所以她原来的等级是D,因为我家先生需要眼睛,就改成了B?”贝唐医生将手电筒收进口袋。
佩伯先生与温因皆是面露难色。
“郑先生,贝唐医生请两位不要误会,这位志愿者的编号一直是B06。”温因试图狡辩道,“叶海龙号有幸迎来郑先生这样的贵宾,我们为了能给出最确切的志愿者情况,这才重新为B06做了全面的检查,器官衰竭的情况也是在检查后才发现的。”
贝唐医生礼貌地点了点头,从容地拿了一支笔,看样子也没想追究什么,只是在属于B06的志愿者卡片上做了个记号。
温因与佩伯先生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以为大事将成了。
有B06作为保底,之后温因的介绍就显得放松了许多。
温因朝着C82指了指,介绍道,“这位C82志愿者来自慈爱孤儿院,男性,如你们所见,他的唯一劣势就是年龄比较大。”
C82的模样看上去很普通,就是那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穷人,从一开始就很恭敬谦卑地站在贵宾室的墙壁,在接收到了温因的指令,才敢开口说道,“我是自愿成为志愿者的,我认字,可以自己签条款立字据,只要…”
贝唐医生见C82吞吞吐吐,微笑道,“您请说。”
“我需要钱,但我不会要很多,求你们选我,可以吗?!”C82用一种长者独有的沙哑干涩的嗓音,不断恳求着,“眼睛你们拿走,还需要什么,肾要不要,要的话也拿走。”
贝唐医生脸色一沉,下意识瞥了一眼郑二少,没等她发话打发走这口不择言的C82,就见两个保镖又拖着一个人进到了着贵宾室。
晏悬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贵宾室贵宾专座上的付之祈。
此刻,付之祁低头不语,身穿西装马甲搭配灰色衬衫,即大方又优雅,整个人的气质简直是绅士极了。
这样的翩翩公子竟然是属于他的,而且这位公子也非常喜欢他!
越是这样想,晏悬的虚荣心越是一发不可收拾,直接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就叫了一声,“付之祈!”
叫完之后晏悬自己也呆住了。
由于这个小乞丐是个后天哑巴,因此这本体根本无法让晏悬完成地说出半个字,最多只能像鸭子似的喊叫。
嘎……
鸭叫声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愣住,整间贵宾室瞬间就安静了。
佩伯先生大概是所有人里最先恢复神智的了,他给了两个保镖一人一个唾弃的眼神,吓得这两人手忙脚乱的招呼起了晏悬,一个捂嘴一个按头。
这种不大不小的声响让付之祈觉得亲切极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侧耳仔细听了听那动静。
晏悬趴在地上,从下至上地观察付之祈,由于他的模样太过于认着,乍一看好像是因为无法呼吸而翻出了白眼。
贝唐医生见自己先生突然一脸紧张,赶忙道,“不准在我家先生面前动粗。”
两个保镖大概是从来没处理过如此跳脱的“活鱼”,由于过于投入,就连贵宾之一的贝唐医生说的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温因见状,呵斥了两声“住手”,保镖们才悻悻地松开了手。
晏悬的眼神自始至终没从付之祈身上挪开过,见付之祁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一个劲的侧耳听着,又见他原本明亮如星辰的双眸灰暗一片,好半晌才确定了,付之祁的这个本体是盲人。
他看不见?!
这下好了,他俩哑的哑,瞎的瞎,一个说不出话,一个看不见人,还怎么相认!
之前信誓旦旦说的好得不得了提议,就这?!
还说什么大不了就是任务失败,反正能始终形影不离的在一起,说什么过程最重要,见鬼吧!果然是画饼大师!
晏悬郁郁寡欢。
第一次,与付之祁就这么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晏悬恨不得咬碎后槽牙,但又只能把憋屈往肚子里咽。
付之祁朝着声音的源头走了几步,贝唐医生跟在他身边,一副女保镖的架势,不仅没有加以阻止,甚至一路保驾护航。
终于,付之祁很精准地走到了晏悬的面前。
刚刚那声鸭叫很明显是从下方传来的,付之祁猜测晏悬很有可能是躺着的,他伸出双手开始往斜下方摸索,但摸得位置依旧比较高,并没有摸到什么。
温因忙道,“郑先生,E51志愿者刚刚企图离开叶海龙号,被我们发现并带回,现在还有些脾气,可能是有些什么误会,要不我们立刻帮您换一位,您看行吗?”
“不换!”付之祁的语气充满急迫,“E51在哪里?”
什么都看不见没关系,不能用术法也没关系,只是付之祁也是头一回做瞎子,还不怎么习惯黑暗,以及如何灵活地运用耳朵去聆听。
但好在,他现在能清楚的察觉到晏悬的存在,但究竟为什么晏悬到现在都没与他相认,他就不得而知了。
到底是遇上了什么状况?难道是受伤了?
“先生,E51趴在地上,意识应该是清醒的,他正看着您。”贝唐医生说道。
一听这话,付之祁二话不说就蹲了下来,朝着刚刚声音的来处伸出掌心,温声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让晏悬一愣,他心想:我家付之祁还挺聪明的吗,竟然猜到我无法说话,就让我用写的,这个方法还真不错!
“哎哟,郑先生。”温因凑过来,殷勤道,“E51是个小乞丐,每天三餐都吃不饱,哪里会写字啊!”
晏悬瞥了温因一眼,觉得这人太会捧高踩底,一会儿对贵宾摆出一副舔狗模样,转头又看不起穷人乞丐,也不怕就此人格分裂。
一旁的佩伯先生觉察出这郑二公子可能与这小乞丐有什么渊源,始终站在边上静静观察,心里则是隐约嗅到了一丝商机。
付之祁见小乞丐没半点动静,有些急了,又将手超前伸了伸。
晏悬趴在地上,此刻他大腿根正剧痛无比,浑身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擦伤和挫伤,就连够一够付之祁的手,对他来说竟然也有些艰难。
他屏住呼吸,发力一抓,终于碰到了付之祁的指尖,就在俩人的手指擦肩而过之际,付之祁的膝盖朝地上一跪,上身前倾,精准的将晏悬的手牢牢一牵。
是了,这手虽是骨瘦嶙峋,但内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不就是晏悬本悬么。
付之祁一下子就确认了,这小乞丐是晏悬无疑了。
晏悬这边倒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在被付之祁牵住之后,立即反客为主,将付之祁朝自己又扯了一把。
付之祁还怪配合的,始终保持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直到付之祁的手被晏悬拉到了嘴边,他二话不说就一口咬住了付之祁的大拇指,顺势就朝着人家的拇指根狠狠咬了一口。
晏悬咬得挺投入,全然没有看见付之祁正扬着嘴角宠溺地笑着。
在场众人齐刷刷地愣住,一个比一个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良久,付之祁温声道,“随你咬,咬够了,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晏悬乖乖地松了口,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