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

感觉就像不眠不休和甲方鏖战三天三夜终于谈下一个大项目回家倒头睡足20个小时再醒来，同时伴随少许头部闷痛感。

江渝白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在多道重影之中隐约看见了一片颜色灰败的天花板。

我这是……在哪？

他翻身坐起来，右手抬起轻按太阳穴，四周的场景渐渐清明。

他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个陌生房间狭小得像个老鼠笼，墙壁颜色与天花板如出一辙的暗淡，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瞥见床尾摆放着一张堆满了衣物的折叠椅，一张缺了一腿的书桌用钉子钉在右边墙面上，书堆压在上面快要达到摇摇欲坠的程度。

简单几件陈设无一不彰显着房间主人的穷鬼身份。

整个房间唯一比较体面的家具就是江渝白身下的这张双人床，没有缺胳膊少腿床垫弹性适中，不知道什么面料材质的被子捏起来蓬松柔软。

他明明记得自己签署下了人体冷冻同意书，只要他的身体被宣告死亡就拉出去一套流程冻成大冰坨子。

所以他现在是死了然后穿了？

一定是的，他从来就没有这么穷过。

江渝白上辈子作为霸总曾经投资过几部网剧，其中就有死后穿越重生的戏份。

里面提供的资料显示作为穿越人士的第一准则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最佳解决手段是装失忆。

当时来拉赞助的制作人大吹特吹，江渝白边听边想其他人到底是有多智障才能相信这种经不起推敲的失忆借口。

现在好了，风水轮流转，向来只要能用钱解决问题就挥金如土的江总要靠演技来突破困境了。

幸好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此时此刻非常希望现在的这个身体社会关系简单，上没老下没小失业多年朋友一个也没有就最好了。

江渝白下床，房间里有两扇门，他随便选了一扇推开。

门外是同样空间狭隘的客厅，沙发茶几鞋柜盆栽几件套一应俱全，随处摆放的玩偶比大件家具还多，隔壁是连通的厨房，小家电塞满了不大的空间。

深绿色布料的陈旧沙发上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动了动，穿着连体睡衣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从沙发后面抬起半个脑袋。

她看见他，蹦起来踩在沙发垫上：“你终于醒啦！”

江渝白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迷茫：“你是谁？我的头有点痛，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孩眨了眨眼，跨坐在沙发靠背上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我是你爸爸。”

江渝白不瞎：“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失智。”

女孩从沙发背上下来，拉下兔耳朵兜帽露出一头黑色卷发，漂亮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担忧：“是真不记得了呀。你是我爸爸，我是奥萝拉。爸爸你还记得什么？”

江渝白直接大脑宕机。

他上辈子沉迷事业无法自拔，事业和爱情他优先考虑了事业。等到事业丰收他开始考虑爱情的时候得了脑癌，一朝重生直接快进到孩子都那么大一个的阶段。

他和奥萝拉大眼瞪小眼，面对那么大一个便宜女儿他只想回冷冻仓里躺躺，什么时候脑癌能治愈了再拉他出来复苏。

“应该是记忆被主脑提取了。不过我加了传输密钥，记忆片段随机到了信息流里不能被主脑识别，取回来就好了。”一个温柔的女声穿插在他们中间，江渝白低头一看是一只白猫。

猫的眼球是蓝色的，胡须会细微地抖动，尽管皮毛做得很逼真但它不会呼吸。

什么品种的猫会说话？叮当猫吗？！

“我是辛西娅。现在让我们坐过去梳理一下你的记忆好吗？”白猫跳到沙发上端正坐下，眼睛定定地望向他。

奥萝拉扭头问辛西娅：“记忆全都被清空了吗？我明明将那只机械臂打烂了。”

辛西娅语气里带着柔和的安抚意味：“虽然提取中断了但是不确定记忆清除到哪一步，但是没关系，记忆消失不影响智商只影响常识。”

江渝白坐到她们对面拉开一段距离，她们说的话里提取不到足够的信息证明他的身份，而且用词很奇怪，主脑，记忆提取，他这个身体之前是被绑架到洗脑团伙了吗？

他决定再观察观察局势，没得到更多信息之前绝不轻举妄动。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自称辛西娅的猫问，“把手递过来我给你做个扫描，头可能还有点痛，强行提取记忆的后遗症。”

江渝白想摇头，奥萝拉先蹭了过来，支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爸爸你的名字叫江渝白，你有印象吗？还有还有，爸爸来自21世纪，是因为得了脑癌才选择进行身体冷藏，这些都还记得吗？”

要死！全都说对了，难道这不是穿越而是他真的失忆了，他早就被解冻获得第二次生命了？

他仔细地端详着奥萝拉的脸，试图找出一点基因遗传的痕迹。但是很遗憾，奥萝拉长了一张混血脸，漂亮得像个洋娃娃，如果真是他崽，他们老江家的基因一定是被奥萝拉母亲的基因狠狠殴打了吧。

江渝白把手递给辛西娅，他是个过分谨慎的人，除非奥萝拉能多说一点只有他知道的细节来证明他的确是“江渝白”，而不是什么雷同的巧合。

“奥萝拉，我不太记得了。你能再说点什么只有你爸爸知道的事情吗？”他决定一装到底，绝不先开口承认。

奥萝拉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我爸爸就是麻烦但还是好好配合他吧”的表情：“你12岁的时候中二病发作学蜘蛛侠爬水管管道在二楼的窗户摔了下去，是往里摔的。带倒了摆在走廊的一只明青花瓷，然后你栽赃给了家里的狗，狗被罚了一个月的牛里脊。那条狗的名字叫苟富贵。”

江渝白猝不及防被翻出黑历史，这件事堪称他光辉履历上的一大败笔，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后来他为了补偿苟富贵帮他背黑锅还去厨房连续偷了一个月的鸡腿。

“噢天呐，江，你竟然还有这么不成熟的时候。好了手可以收回去了，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除了缺失的记忆，你的身体很健康。”辛西娅完成扫描，并且笑得有点大声。

“我的记忆只到我签署下人体冷冻同意书，后面全部都不记得了。”江渝白有一种想捂脸的冲动，但他忍住了，接下来他说出了今天最令他后悔的一句话：“嗯……所以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奥萝拉？”

奥萝拉嘴一撇，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很快又用袖子蹭掉：“我当然是！我是爸爸唯一的女儿！这次看在爸爸失忆的份上就原谅你，不准有下次。”

江渝白不会哄小孩，弄哭奥萝拉让他手足无措：“别哭别哭，是我的错。抱歉，我不该这么提问的，我只是不太适应身份的转变，我在进冷冻仓之前还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养孩子的经验。”

辛西娅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音量说：“我该给你发一份儿童心理研究指导手册，虽然奥萝拉已经11岁了，但她是个有漫长秩序敏感期的孩子。现在，你该真诚地向她道歉，并保证你会学着当一个好父亲，快说你爱她。”

“对不起奥萝拉，请给我一点时间去学习怎么当一个父亲，虽然现在我没有任何记忆，但我一定是爱你的。”江渝白听从辛西娅的专业指导，小心翼翼地哄女儿，用手仔细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

看着奥萝拉扑扇的大眼睛真的很难不燃起内心深处的父爱，她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像只生气的小兔子。脸也小小的，一只手掌就能包住。

江渝白此时才后知后觉他已经当爹了，那么大一个崽要怎么养，家里这么穷崽不会跟着他吃糠咽菜吧？他失忆之前到底是怎么混的。

哄好女儿他向辛西娅了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辛西娅说现在是2463年，人工智能觉醒的第163年，同时也是人类被驱逐的第163年。

主脑在2300年7月23日对人类进行了大清洗，血腥杀戮过后幸存的人类流亡于钢铁废墟之中，还有一部分优秀的基因样本被主脑储存在人体工厂。

新世界与旧世界就此分割。

主脑又将新世界居民简单粗暴地划分为五个等级。

第一等级是主脑基璐帕与他的四个分服务器，基璐帕掌管一切，由他搭建起巨大的神经网络，在信息纤带的延伸下001号欧诺弥亚掌管秩序，002号克瑞斯掌管金钱，003号赫菲斯托斯掌管科技，004号阿特密斯掌管生命。

第二等级是新型仿生人与少量主脑亲自进行基因编辑由茧房孕育的新人类，他们居住在地面的雾都。

第三等级是经过主脑筛选遗留下来的旧世界财阀，主脑将他们圈养在远离地面门禁森严的浮空岛。

第四等级是所有身体死亡意识上传到虚拟世界的居民的意识状态，他们居住于虚拟世界——梦境，死亡意识停留于梦境中转站，他们会在主脑的分配下重新走向新生。

第五等级是老式仿生人与全身义体化改造超过80%的人类，主脑很宽容地将这些高度义体化的人类划入非人类范畴，他们统一居住在地底下的永夜城。

而江渝白情况特殊，他来自21世纪遗留下来的冷冻仓，他的家人似乎将他永远遗忘在了当初进行人体冷藏的研究所里，主脑定时排列基因样本时发现了他。

主脑基璐帕诞生于23世纪，出于对21世纪的好奇，主脑对他进行解冻并治愈了他的身体疾病，并授予了他第二等级公民的身份。

基璐帕是不知疲倦的求知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致力于掏空江渝白前三十年的人生记忆。

“所以，到底为什么主脑要强行提取我的记忆，现在距离我从冷冻仓里苏醒已经过去12年了吧？”江渝白打断了辛西娅的叙述，她好像在讲一部长得不得了的大部头编年史，照这种叙事方式可能他那消失的12年记忆会分成多个章节来分批讲述。

辛西娅用那对泛着冰冷无机质光芒的玻璃蓝眼珠注视着他：“因为11年前你炸毁了主脑的一间信息联络室，解剖了你的配偶将还在羊水里的奥萝拉装在培养箱里非法偷渡到永夜城。现在的你是被主脑通缉的通缉犯。”

江渝白沉默了，半晌，他抬起目光神情复杂：“那么请问这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单纯的变态还是因为另有隐情才促使我变成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