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澜的心霎时沉到谷底，明白这次糊弄不过去了。

她一边悄悄让武帆带个抑制剂过来，一边斟酌着不能给李昭找麻烦。她斟酌着，说：“是。”

卫涟歪头枕在靠背上，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说：“那……那你为什么见到他那么激动？”

“当时有段时间在一个小组，外城的教育资源比较拥挤。高三吧，他突然退学，没一个人知道他去哪了。之前就有传言说他父亲是内城的，所以他直接走关系去里面工作了。”她停顿了一下，“那时候……他前脚还唾弃学校走关系的人，后脚自己就成为了这样的人。”

“你十几年了没见了，还能一眼认出来他呢？”卫涟危险地逼近她。

“十几年不见你，我也能一眼认出来。”郑云澜白他一眼。

“……这就不必了，”他觉得她又要扯开话题，问：“那他跑什么？你还追。”

“不知道，”郑云澜面无表情，“可能是当时我跟他表白之后，他骗我游戏机玩，给我弄坏了心虚吧，那还是我哥送我的。”

尽管心里知道她十有八九在胡诌，卫涟的注意力还是不免被“表白”两个字带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心脏诡异地收紧。

……但是似乎又有点真实的成分，卫涟不甘心地用犬齿咬着下嘴唇。

郑云澜有时候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执着。比如有次他休假回来，随手用郑云澜一直用来放背包的小椅子垫了下脚——当然他至今没搞懂为什么她对把东西放那里情有独钟，不赶巧郑云澜一回来看到的场景就是郑云澜踩着她心爱的凳子换墙角的落地灯。

郑云澜当时没说什么，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但是卫涟觉得那几天她跟幽灵一样在屋里游荡，都脱不开这个椅子的原因。证据是她仍然坚持每天把包放在原本椅子的位置，并且直接扔在地上。

卫涟收拾完餐桌给她捡起来挂在衣架上，不管多少次都会被出来喝水的郑云澜面色不善地揪下来放回原位。哪怕过一会他回过味儿了把椅子擦干净摆回去，她也要出来把它挪开，继续把包仍在地上。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想，因为游戏机记仇十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那么假的就是她表白这件事了，卫涟笃定地想，郑云澜哪是会表白的人。

卫涟心里回避这个话题，拽着郑云澜的手指玩了一会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直堵在心里的问题，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她几秒，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小孩啊？”

郑云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不忍直视地说：“你是要趁着易感期的劲头一口气全问了是吧？”

卫涟开始耍赖：“呵，你敷衍我。”

“……”郑云澜无语，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的。

“不是因为你。”没想到这事卫涟这么在意，或许alpha对基因繁衍比beta执着。她觉得这事得说清楚，于是正色道：“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自己都不想来这世上，何况拉一条命进来受罪。你别多想。”

卫涟一个激灵，企图整理混沌的思路说点什么。

武帆不合时宜地出现，腺体上面少说贴了三四层隔离贴，捏着鼻子把抑制剂放在窗边，张牙舞爪半天才吸引到他们的注意。他指指一边，示意卫涟出去。

屋内气压瞬间降低，卫涟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哪有伴侣在旁边还打抑制剂的，什么苦日子。

“你要等我。”卫涟叮嘱，回头不甘心地亲了一下她，“不许跑啊，说好带我去出租屋看看的。”

“行。”郑云澜答应得干脆。

屋内重归寂静，空气中的浮沉在夕阳的照射下不规则地飘动。

郑云澜全身脱力地瘫坐在沙发上，脑海中的回忆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划过，快乐的、痛苦的、渴望的、酸涩的，以及遗憾的。

眼泪悄无声息的顺着眼尾爬出，沿着曲折的道路没入发鬓。

黑幕中上演着朝气蓬勃的李昭笑着按住她抢她零食，她拽着他的头发，整个人都要被带飞起来，两人打打闹闹。这时候纪年总会赶在两人真的吵起来之前无奈地去劝架。

一切的一切被视线上方流下的血色覆盖，最终定格在雪天巷子里倒在地上的身影。李昭的面目变得狰狞，周身漫天恨意，往日阳光的少年一去不再。

浮尘身如飘絮，旋转着落到她挂着水珠的眼睫上，轻轻颤动。

李昭比高中的时候壮了不少，或许是军旅生涯的磨砺让他变得沉稳了不少，不像少年时期那样锐利夺目。只是那双仍然清澈透亮的眼睛像是穿越了十多年的沧桑岁月，从遥远的过去凝视着如今麻木疲倦的她。

会是他吗？郑云澜再次问自己。

不知怎的，李昭的眼睛像是落入水中，泡影消散，卫涟正专注地凝望她。

他说，“你都不敢去争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呢？”

郑云澜腾地坐起来，心中的不忿与好奇逐渐占了上风。

她看看时间，凭借野兽般的直觉一路摸到食堂附近，精准地逮到了同样在找她的李昭。

两人走到一边避开人群，李昭目光闪烁，喉头滚动，几欲开口。

郑云澜已经恢复了平日冷静的模样，开门见山道：“是你吗？”

“什么‘是我吗’？我变化这么大？”李昭心中骇然，努力维持镇定，反问：“倒是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很讨厌主城吗？”

“你比我更讨厌这儿吧。”郑云澜笑得略带讽刺，“人不仅往自己讨厌的方向长，还往讨厌的地方跑。”

“我爸在这儿，没办法。”李昭故作轻松，颇为意外地问：“你不能是为了那个alpha来的吧？”

“是啊，”郑云澜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李昭震惊几秒，好心劝道：“就是，你多注意点，alpha不靠谱的太多了。你想想我……对他别太认真了。”

李昭的母亲是beta，和大多数情况一样，alpha发现孩子是beta后翻脸不认人。他小时候因为这事没少跟多嘴的人打架。

“他是你上司吧？”郑云澜问。

“告状就没意思了啊，我是好心。”

不远处的人群熙熙攘攘地来去，郑云澜突然扶着墙大笑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看起来不免有些疯癫。

李昭被她吓了一跳，迟疑道：“你……”

郑云澜仰着头向他走去，气势惊人到李昭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发怒的卫涟。

她停在他面前不过二十公分的距离，语气恶劣：“外城的警局叫我去过一趟。”

李昭的胸口剧烈起伏，痛苦地闭上眼。

他以为，这么多年，只有他自己还没从纪年的离去中走出来。

直到前段时间得知郑云澜被叫去问话，才知道有人和他一样被困在过去，苦苦挣扎，不得安宁。

郑云澜敏锐道：“你知道。”

“……知道什么？”李昭声音颤抖。

“哈哈哈哈哈……”郑云澜不可置信地笑着，“你确实变了很多。”

“变懦弱了是吗？”李昭苦笑。

“也就嘴上吧。”郑云澜挑衅地看着他，“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不打扰了。”

“郑云澜！”李昭叫住她，警告道：“别再问了，这事和你没关系。”

李昭欲言又止，很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和卫涟在一起。

她知道卫涟和王学思交往甚密吗？

“确实和我没关系，”郑云澜眼眸满是冰冷，“我只是来看看……是不是你而已。”

李昭愣愣地说：“你也变了很多。”

“毕竟十几年了。”郑云澜狠狠揉了揉眼睛，“……我什么都没说，你懂我意思吗？”

李昭苦涩道：“谢谢。”

“不用，但是这是迟早的事，李昭。”郑云澜提醒他，“不说外城那边，王学思早就找上卫涟了，谁知道他还找了多少人推这件事？”

“你知道他们……”李昭讶然，条件反射观察周围有没有监控。

“不然一年前的案子，怎么可能最近才开始找人盘问？”

“是啊，外城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不明不白死去，又杳无音信的人。”沉痛的记忆让李昭心脏窒息得难受。

“你还想做什么？”郑云澜问，“装傻的话就不用说了。”

“那我就不说了。”李昭点头，“你别管了，我真的……只需要一些时间，时间到了我……会自己去的。”

“你以为我是来劝你什么的？”郑云澜觉得好笑，“他死了连警局的人都在叫好，我劝你进去干什么？”

“你这也太直白了。”李昭摇摇头，“这样最好，你继续过你的日子就好了。”

郑云澜突然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一瞬间有点明白卫涟为什么总是生气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平静片刻，心说反思个屁，卫涟不是自找的吗？

“李昭。”她沉声道。

李昭疑惑地转身，身体回正的瞬间衣领被一把拽低，紧接着郑云澜的拳头带着劲风朝他左脸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