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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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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辞职后我在家闲得发慌,状态也很差,为了让我振作起来,我爸时常拉着我去江边散步,每每路过周思昂家的小区,我都忍不住停止脚步,望着那里发呆。

我爸是和我妈截然不同的人,他话很少,不太关心我的各种选择,我妈骂我时他也不总帮抢,往往充当的都是和事佬的角色。我和他交流不多,以前在首都上学,每次通话他都是跟在我妈后面说上几句,无非就是“身体还好吗”、“吃的怎么样”、“睡的好不好”这种俗套的问候。

但那段时间,他突然话唠起来,陪我散步的时候总滔滔不绝,我从来不知道他可以把家长里短说得口若悬河,政治军事也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一点不像我妈嘴里那个笨嘴拙舌的“孩子他爸”,这让我觉得过去二十几年来对他的认知都要推翻。

他似乎慢慢悟出了我总是在同一个小区门口发呆的原因,后来再走到那里,他就会跟我念叨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生就是常过常新的玩意。”

我妈不数落我了,也不催我找对象结婚了,她嘴硬,就天天变着法做好吃的,用她自己的方式哄我开心。在父母的陪伴下,我的状况一天天好转,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我很久没有周思昂的消息,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跟学姐打听过几次以前的学生,在高三突然更换班任,我对他们都心怀愧疚,只是每次问到周思昂,学姐就支支吾吾的。

五月到来,北江的丁香开得整个城市芬芳弥漫,我和往常一样在江边遛弯,路过周思昂家的小区,我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进去。

那天是周思昂的生日,因为高三五一不放假,我笃定他不会在家,想着去敲敲门,如果唐女士在家,就把提前准备的生日礼物留下,如果不碰巧,就算了。

我敲了两次门,都没有回应,心想第三次还没有人开门,就只好离开,但我还没有敲下最后一次,门就打开了。

唐女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黑发掺着白发,她的眼睛肿得过分凸起,瞳孔不聚焦,憔悴溢于言表。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与她面面相觑着,半天也组织不出一句合适的语言。

未等我开口,唐女士忽然抱住我失声痛哭,我彻底慌了,忙问她:“怎么了?”

她含糊不清地说了写什么,我听不明白,半搂着她进了门,打算把她搀到椅子那坐着。

我的视线落在客厅的柜子上,动作瞬间卡住了,柜子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周思昂笑得很好看,那是他艺考报名时照的,可是明明是彩色的来着,为什么变成了黑白色......

“您别哭,”我帮唐女士擦去她的眼泪,努力保持着镇定,“您......您能和我说说吗?”

她哭嚎得更为凄厉,哭得没了力气,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承受不住,跌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她不停地用拳头砸在我身上,她使不上劲,我身上一点都不痛,反倒是心脏钻心的疼。

她打累了,嗡动着嘴唇,面如死灰,她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盯穿。

“思昂走了,他再也回不来了......”她下了最后一道死刑宣判,我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在摇曳,在倒流,我好像陷入一个无名的漩涡,刺耳的鸣声又一次响起,胃里霎时翻江倒海。

我仓促地说了句“抱歉”,然后跑进厕所锁上了门,吐得昏天黑地。我知道这很不礼貌,但那种恶心是无法忍耐的,我几乎要把胃都吐出来。

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收拾好被我搞得一片狼藉的地面,走到洗手池前面,想要洗把脸。水一捧一捧地扬在脸上,顺着脸颊留到下巴,不小心进到嘴里,味道居然是咸的,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用力咬紧牙关,没有哭出声响。

6.

唐女士说,周思昂是自杀的,从学校天台一跃而下,摔得面目全非,她去认尸的时候怎么也不愿意承认,那是她的孩子,最后下葬时,她花钱找了个很贵的入殓师,才让他体面地走了。

我问她,怎么能确认是自杀,她告诉我,起初她也不信,但调查很久都没有眉目,学校当天放假,没什么人员走动,尸检也查不出其他的死因,最后只能以自杀结案。像这种高三学生跳楼自杀的案子,每年有很多,警察早就见怪不怪,也没办法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在这一个人身上。

我还是不信,周思昂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答应过我,我不信他会选择这样了结自己的生命。

唐女士叹息道:“他既然有过第一次第二次,就可能有第三次,我早该发现的......我早该发现的。”

我有些发怵,颤抖着声音问她:“他后来,状态很差吗?”

她看了看我,自嘲地笑笑,而后挖苦我说:“你一走了之的时候,有想过他要怎么办吗?因为那件事,学校里对他指指点点,他本来就是个有病的孩子,你让他怎么在学校自处?”

她的话犹如一击闷雷,重重打在我心里,是啊,我又是自作主张,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擅自出现在他生活中,又不留只言片语,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为他考虑,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伤害他的,他是很倒霉,遇到了我这样的老师。我的自私也给自己带来了报应,他离开了,我的一生都将顶着罪恶过活。

我不知道如何赎罪,只能重复那干瘪无用的“对不起”,三个字那么的苍白无力,每说一次我都倍感绝望,可我别无他法,还是要说。

唐女士没有力气和我生气,她哭一会儿,歇一会儿,断断续续,却总也不停,十九年前她咬着牙生下来的孩子,在十九年后的同一天里,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再也回不来了。

她自怨自艾着,怪罪自己没有看好周思昂,她说自己分明已经察觉到周思昂对我的情感,却选择了放纵,她以为他由着自己的心走,总归会开心些。

这世界上并不存在无度的自由,她觉得,是她的纵容豢养了周思昂的心魔,她和我一样,要背负着她的罪度过余下的一生。

那天离开前,我问她,周思昂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她说有,但不愿意给我看,我也自知没有资格,放下了这个念头。

我又问她,周思昂的墓在哪里,她也没有告诉我,她说:“死前不见,死后也没必要见了。”她说的没错,我没有再强求,恹恹地离开了。

不过我还是有太多话想要说,于是问了学姐,她和学校的老师一起去过,在我的央求下,她告诉了我。

我带着周思昂的生日礼物,还有刚买的蛋糕,坐上了前往墓园的出租车。北江的出租车司机非常健谈,司机大叔看我这个模样,操着一口浓厚的东北口音,安慰道:“姑娘啊,你也别太难过,走了的人泉下有知,该心疼了。”

我听了他的话,更难过了,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车里只有我和司机,我不怕被他笑话,哭得越来越大声,甚至破了音。

司机从前座拿了几张纸递给我,问我:“走的是你什么人啊,哭成这样。”

“亲人?”我摇头。

“恋人?”我又摇头。

“朋友?”我还是摇头。

司机皱起眉头,想来也是思绪枯竭,我啜泣着,小声念叨:“什么也不是,我和他,什么也不算了。”

司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向前看吧。”

向前看吗?前面还会有路吗?我不清楚,也望不见。

但我知道,周思昂的人生已经到了尽头,他再也没有路了。

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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