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延踩着上课铃匆匆跑回来，才刚坐定就递上一本书，庄梦妍低头定睛一看是《雷雨》。
“想着你刚来肯定没有带书，我就去图书馆帮你借了一本，幸好我赶上了上课，小黄老师最讨厌人迟到，每次迟到都要罚站一节课。”顾常延边从课桌里拿书边低喘着气悄声说道。
庄梦妍说完谢谢，抬头就看见了顾常延口中的小黄老师，三十多岁短发微胖的女老师，虽然穿着活泼的红裙子，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节约时间就不用起立了，我们上节课说到《雷雨》的序幕，今天我们开始说一下正文……”
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的小杂音就开始起此彼伏了 ，不是传统的翻书声而是类似于抽拉的声音。
她环视一周发现班上所有人都从课桌侧面抽出了一个平板电脑，庄梦妍愣了愣但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课桌侧边，摸到一个凹凸明显的按钮，按下后一层平板电脑大小的暗格弹出，但是却空空如也，没有平板电脑。
顾常延连忙把自己的平板电脑推到两人中间，眼神低垂，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带着歉意地解释道“抱歉啊，课桌是新换的，你的信息还未录入平板可能要过几天才能拿到。”
庄梦妍点着头回以灿烂微笑。
她低头看着封面上的“雷雨”两个字，思绪飘地飞远，没有再看这个讲台上一板一眼讲书的语文老师。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是有一本《雷雨》，不过那本看起来十分破旧，书页在时间的沉淀下泛起了黄色，因为被多次翻过纸张已经生起纤维，抚摸上去总有一种颗粒的凹凸不平感，她无数次看过母亲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一遍又一遍轻抚着这本书，她问母亲为什么不翻开看看呢，母亲却说妍妍呀，书里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但是这没有什么用啊。
她明白母亲说的没用是什么意思，那只是一本书不是药救不了她的母亲，也无法让母亲身上的伤痕、淤青减少，更无法消除疼痛忘记一切。
后来母亲爱上了酗酒，她在酒精因子里寻求解脱，在麻木的颓废里获得新生，但是这些都没能再让母亲笑起来。
直到母亲喝醉出门，一脚踩空摔下楼梯的时候，在母亲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一片血泊里母亲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清晰，那时的庄梦妍早已经忘了母亲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也许死亡才是母亲的药吧，也许她终究得救了吧，庄梦妍不停地告诉自己。
“好，很好啊，顾常延同学的回答十分标准，请坐下。”语文老师原本严肃的脸在看听到顾常延回答“鲁侍萍”之后终于浮现了一丝微笑，她的眼神向顾常延的旁边扫过去，看见撑着脸，低头翻书的庄梦妍，她心里很肯定这个女孩一定在走神，心里有些许不悦。
“下一位……请顾常延的同桌来回答一下吧，好像是一位新同学啊……”
衣袂被扯动的感觉把庄梦妍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偏过头发现是顾常延垂着手在小心翼翼地拉她校服外套，她向顾常延投去疑惑的眼神，但是又立刻敏锐地感觉到教室气氛的不对，因为所有人，包括站在不远处的语文老师都正在看着她。
“嗯？新同学是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吗？”
庄梦妍在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抽起来回答问题后，“刷”的一下站起来，动作过大让椅子“噔”地一下撞上后面的桌子，她清楚地听到背后的顾铭扬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去！”，教室里其他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也不停地往庄梦妍的耳朵里钻，她的脸如火烧般慢慢有了红晕。
好尴尬，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庄梦妍在心里暗暗想到。
正当她万念俱灰准备坦白自己其实在走神的时候听到身边的顾常延低着头小声的提醒“小黄老师的问题是雷雨里最喜欢的角色什么。”
听到顾常延的提醒，庄梦妍压下心里的紧张和不安，脸上淡定的挂起自信的笑容。
“对不起，黄老师，我反应比较慢，实在是不好意思，关于您的问题我的看法是……”
“原来是这样，那我以后抽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会适当放大音量，作为新同学，在你回答问题之前可否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呢？”
“呃……老师好，我叫庄梦妍，庄子的庄，做梦的梦，鲜妍的妍，我今天刚转学到这里。”
“好的，庄梦妍同学，刚才顾常延同学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非常精彩啊，他最喜欢的人物是鲁侍萍，那么你呢？你最喜欢的人物是哪一位？为什么？”
庄梦妍喜欢繁漪，那个如火花般的女子。
“老师，我以前最喜欢繁漪”抬起眉眼，庄梦妍瞥见语文老师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话锋一转便接着说“但是长大后，我发现我最喜欢的其实是鲁侍萍。”
“原来你也喜欢鲁侍萍，那么讲讲你的原因吧。”语文老师展开笑容，温声着说。
庄梦妍垂下眼帘，她知道自己的答案从未改变过，至始至终她最喜欢的人都是繁漪。
“因为她善良忍耐。”
因为她勇敢坚强。
“她被欺骗被辜负却不抱怨命运的不公。”
她被哄骗被引诱却生出义无反顾的决心。
“被强权封建所压迫却不争不抢。”
被父权礼数所束缚却飞蛾扑火般地抗争。
“她至始至终都在追求心中的美好。”
她至始至终都遵从她的心追寻自由、解放与爱情。
纵然烈火焚身、孤注一掷，她也会像一朵即将熄灭的火花抛下一切轰轰烈烈一场。
年少的庄梦妍会抱着《雷雨》发呆，像漂泊许久的柳絮一样在心里终于找到了归寻。
无助的怪物找到了她的药，那一刻，庄梦妍发现自己也可以这样实际地感知着一切，所有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心不再浮空而有了着落。
繁漪就是她的药。
那是一束被情感、郁热、境遇激起的艳丽火花。
她未曾见过，但是想到这个女人，她的心脏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猛烈抽动。
“很好啊，你们两个的回答我都很满意，既然你们都喜欢鲁侍萍在课后可以对这个角色再进行一些讨论，好了，马上也要下课了，我就不接着提问了，现在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这两节课我们都讲了什么，首先……”
语文老师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向讲台走去，边走边说。
庄梦妍感受到顾常延在用手肘轻轻撞她的胳膊，她侧过头看见顾常延朝她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
庄梦妍抬头看向顾常延，朝他会心一笑。
叮叮叮叮……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庄梦妍泄气一般，趴在桌子上只觉得累。
意识又准备神游的时候，庄梦妍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脑袋，她转过头发现是顾常延正笑着看她。
“怎么了？你看着为什么这么累？”
贵族学校和普通高中的差距比庄梦妍想象的大的多，这几天她一直在熬夜自学落下的课程，不然这刚转过来就跟不上都不用熬到后期的考核随便一次月考都能把她踢出学校。
“我怕跟不上这边的上课节奏，这几天都在恶补落下的课程和知识，但是效果不是很好，我还是有好多地方不懂，特别是英语，我英语真的太差了。”庄梦妍收回搭在桌面上的手坐直，抵在椅子靠背上低着头回答顾常延，语气中含有丝丝委屈与无奈，她越说越觉得压力巨大，语气中的委屈与迷茫如不断注入被子里的水似乎将要溢出来般，她手撑着脸自言自语道“要是月考考了个倒数第一，那我不就丢脸了吗？”
“没事，你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英语我还尚可，大部分的知识还是能给你讲讲的。”
“对！你不用杞人忧天，这倒数第一怎么也轮不到你，毕竟我们班有一个倒一钉子户，你就算乱写也抢不走他的倒数第一。”顾铭扬又开始用他那根听说是顶级定制的钢笔戳庄梦妍的后背，不等她转过来就顺着顾常延的话安慰到，说到“钉子户”时语气隐隐带有嘲讽的笑意。
“阿扬！”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哥，你真是的，干嘛那么维护他，说一下都不行。”
顾铭扬被顾常延眼神警告后立刻缴械投降，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委屈，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他人略带羞辱的嘲讽有什么不对。
顾常延还想继续对顾铭扬说些什么，这时，学委又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什么，庄梦妍隐隐听见“校园祭”“运动会”的字眼，还没有听他们说完，顾常延就跟学委走了。
校园祭?运动会?
庄梦妍正百思不得其解，不论上课还是下课都没有被影响一心一意专注于睡觉事业的何瑾年却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
“喂，别听他的，正儿八经的英语课代表在这，你要问也问不到他那去，问我就行。”
“哈？”庄梦妍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看向何瑾年。
顾铭扬好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头如捣蒜，悄悄朝庄梦妍使眼色。
“哦对对对，小黑是我们班英语课代表，你有问题问他也行。”说完，又转头装作嫌弃地看着何瑾年“不过你这一学期到头也没收过几次作业，我都快忘了你还有英语课代表这身份。”
一旁的何瑾年却无语地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耳根微微泛红。
“上次我已经警告过你在剧情里的时候不要叫我小名，否则……”
“瑾年！瑾年！我错了，我这不是从小就叫习惯了现在一时改不过来嘛，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你不至于就为了个名字就记我仇吧。”
“哼，圆蛋。”何瑾年侧过头一本正经地咬咬切齿地叫出顾铭扬的小名。
“我去，小爷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想互相伤害是吧。”顾铭扬气地满脸通红凑到何瑾年的耳朵边就是一通乱喊“小黑，小黑，小黑……”
何瑾年也不甘示弱面无表情地回击以一连串的“圆蛋”，只是他的脸也慢慢涨红。
庄梦妍看着眼前两个少年斗嘴正手足无措，突然两人停下了幼稚的行为，接着又默契十足地一起“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顾铭扬笑着对庄梦妍说“知道他为什么叫小黑吗？因为他唔唔唔……”
何瑾年一把捂住他的嘴，庄梦妍没听清他说的话，只是看着他眼里的狡黠只觉得好笑。
“知道为什么他叫圆蛋吗？因为他小时候太胖了像一颗圆圆的鸡蛋。”何瑾年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向庄梦妍解释，他脸上不由自主的笑容与他自身冷淡的气质形成强烈对比
庄梦妍捂着嘴忍不住也笑起来。
看起来何瑾年与顾铭扬的关系应该挺好的，但是为什么跟顾常延又这么不对付?
顾常延回到座位的时候就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个勾肩搭背笑着说话。
“说什么这么好笑?”
“没什么哥，笑话而已……”不等顾铭扬说完何瑾年插嘴道“只是跟她解释了一下正儿八经的英语课代表是谁，以后英语遇见不懂的地方该向谁提问。”
顾铭扬没想到何瑾年会这么回答，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气压瞬收回搭在他身上的手在位置上端正坐好，手握成拳贴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顾常延对何瑾年话里话外的针对回以淡淡一瞥。
“你平时英语课上的事一概不管，怎么现在记起来自己是课代表了。”
“我管不管都轮不到你管，英语课代表永远都是我，况且眼见着过了考试月马上就是校园活动月了，只怕您老人家忙地脚不沾地人影都不见，还指望人家问你英语题?你先管好自己吧，顾班长。”
“我忙不忙得过来就不用你操心了。”
顾常延扶了扶眼镜框，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态度，好像何瑾年对他的敌意和攻击都只是一个笑话一样。
何瑾年被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激起了不悦的火苗，正准备继续回击时被顾铭扬拦下，顾铭扬对他轻轻摇摇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笑着问“哥，顾念暄把你叫去做什么，是不是校园祭的事?”
“嗯，还有期末前的夏季运动会，你知道这两个活动是连在一起，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他全名，这里是学校。”
顾铭扬撇撇嘴，不再说话，但是心里却十分不服，低头翻着手里的书。
何瑾年也保持了沉默，嘴唇紧抿不再说话，把衣服帽子盖在头上继续梦周公去了。
顾常延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趴在桌子上不动的何瑾年，不做反应只是转过身对庄梦妍温声说道“顾老师让我过去聊了关于校园祭和运动会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关于你生物实践的事情。”
“生物实践?”
“嗯，生物课的考评除了要参考大大小小考试的加权平均数，还有就是平时的实践作品的评级，一般分为A,B,C,D，E五个等级，每个等级代表不同的分数，比如A级就是表示的是95分，B级表示的是85，依次类推。”
“那生物实践作品有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其实没有特别的规定，只要能与生物有关就行，但是历届都默认为要么交作品记录要么交论文，也可以两者兼顾，这个作业形式看个人，但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顾常延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根据截止日期，大概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就要评级了，现在你开始准备根本就来不及。”
“所以顾老师想怎么安排？”
“他的意思是，让你跟班上任何一位同学合作，在其作者那一栏也把你的名字属上。”
“任何一位同学，可是谁会愿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愿意跟你合作，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可是我这算是白嫖你的劳动成果吧?”
庄梦妍自然是认同这个安排，但是心里还不能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
“不算，从今天起你给我当帮手，这也就能算你的劳动成果了，对吧。”
“嗯……好，那就谢谢班长，不知道班长的实践作品是什么样的?”
“你等会就知道了，下节课就是生物实践课，你跟我一起就行。”
顾常延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低头开始翻阅起从办公室带过来的文件夹，大概就是关于校园祭和运动会的流程安排，庄梦妍识趣地不再问东问西。
下课铃声按时响起，顾铭扬拉着睡眼惺忪的何瑾年冲出教室门，等庄梦妍跟着顾常延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顾铭扬跟另外两个陌生的少年笑倒一片，何瑾年双手抱胸靠在走廊墙边打呵欠。
看见少年脸上笑容的那一刻，庄梦妍心下无比肯定他就是自己在天台上俯瞰到的那个人，同样澄澈干净的笑容，同样是红粉色的阳光此时洋洋洒洒铺满走廊，光影把走廊上那一个个结伴而行勾肩搭背的身影切成若隐若现的碎片，独独留下那个少年清秀的身姿逐渐清晰。
“对了，你刚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宋若昔，他旁边这位是他弟叫宋明轩……”
宋若昔，宋若昔……庄梦妍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少年弯了眉眼，撒下万般光辉，那笑容平淡却让人觉得无比温柔，好像不小心与晚风撞了个满怀，又甜又凉。
庄梦妍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几人就勾肩搭背地走了，顾常延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走吧。”
两人刚欲走，清透的女声倏地从身后穿至两人耳旁“等一下!”
江媛抱着一本厚厚的《本草纲目》跑出来，刹住脚停在两人面前，微微喘了口气她把散落的碎发拂到耳后，接着道“我们一起走吧。”
三人路上走着，江媛对庄梦妍做了自我介绍。
可毕竟庄梦妍刚转来，两人虽有意照顾不冷落她，但有些话熟稔地聊着，倒也没反应过来庄梦妍的沉默。
庄梦妍不在意，她悄声打量起江媛，眉毛黑如碳灰，弯拱似月，在末梢划出柔婉的弧度，眼睛大而圆，却不是一派的天真浪漫，而是乌黑粹亮宛如漫长的隧道，黑漆漆一片像装了磁铁直直把人吸引住，不觉晃神，嘴唇不点而红润，染地笑容勾起万般明媚，严肃不笑时却又像斩妖除魔的龙女，尖锐锋利，自有洒脱与不羁渲染，好似一副浓淡交织的中国山水画，刚柔有度，一颦一笑无痕，凭添留白。
清甜纯然有余，夹杂几分丝丝缕缕的冷肃。
“我的生物论文主要想写桔梗花的中医药理与生物关系，但现在问题是我种的那几株桔梗长得不太好，中医社的那些草药是又是公共财产，申请周期过长，现在论文卡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求那几株宝贝桔梗好好长啦。”
“我记得你同时也参加了花艺社，应该有桔梗花种吧？”
“一样的啦，都是公共的。”
“这样啊。”顾常延埋头思索片刻突然发现几乎不张嘴搭话的庄梦妍，便问道“对了，庄梦妍同学，刚才忘给你说了，学校规定每一位同学至少要参加一个社团，你有没有想好去哪？”
“……文学社吧。”庄梦妍随口一说。
他点头“好，等会我帮你取申请表。”
江媛贴近庄梦妍主动跟她搭起话，眼神真挚而且澄澈，语调舒畅而温柔，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文学社真的挺不错的，空闲时间多，考核也不严，我当时就是在文学社，中药社，花艺社里纠结三选二呢，但是想了想还是选了后面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