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边说话一边走到了生物园。

江媛和顾常延不在一个区域，于是道别去看顾她口里的宝贝桔梗去了。

顾常延带着她进入了属于他的区域。

她向前望去，那是……一地的白玫瑰。

“这些白玫瑰都是班长自己种的吗？”

“嗯，原本现在的季节已经快不适合种玫瑰了，不过幸好我们学校的生物园条件适宜。”

顾常延在玫瑰旁蹲下轻轻抚弄着花瓣，嘴角噙着笑，看似回答着问题但是庄梦妍明显感受到他的思绪在飘飞。

庄梦妍由衷地赞叹，眼前这个正方形小型园圃里已经盛开了大半的白玫瑰，剩下几多含苞待放的也即将迎来花期，带着些许醉意的落日将慵懒的晚阳肆意地撒在花瓣上，给玫瑰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

风景如画，也不过如此了。

春末夏初的季节已经渐渐有了暖意，夕阳就这般毫不避讳地拂过庄梦妍的侧脸，她慢慢感受到耳朵上的滚烫，浸在玫瑰浓烈的香意中有些晕乎，身子不自觉漂浮起来，好像做梦一样，她想，好像进入了画中。

“玫瑰不好养呢，矜贵又娇柔，就好像没有用华丽繁复的金丝瓶装玫瑰枝 ，都能让它们在无限叹息中凋零。”

“可是这些玫瑰明明长得很好。”

“不……白玫瑰和玫瑰不一样，它没有倦怠的贵气，倒是很顽强有着如野火般的生命力，好养活。”

他依旧笑着，一双温柔的眼睛被余晖照耀地极亮。

“庄梦妍同学……”顾常延像是收起了思绪，蹲在玫瑰旁抬头看向她，并唤起她的名字。

“总是叫我全名感觉很费口水，班长不如叫我小名吧。”

“小名?”

“嗯，班长可以叫我小梦，因为——我爱做梦。”

顾常延怔了怔，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膨胀破裂为噗呲一笑，随后他笑着点点头。

他眼里的温柔缱绻失了真，庄梦妍一瞬间也没来由地丢了神。

她眨巴眼睛，也跟着傻乎乎地笑起。

“小梦你帮我打半桶水来吧，在那边。”

挽起袖子和裤腿的顾常延从墙角边拿起小铁铲给庄梦妍指了指接水的位置，夕阳撒在他的短发、背脊、腰身上，就连他手中带着泥土的铁铲也有了几分澄澈的可爱。

阳光撒肩头，仿佛自由人。

庄梦妍想起初中班上老师曾经给他们放过的《肖生克的救赎》，看完之后她想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有想明白，可是眼泪就一滴一滴没来由地落下来，说实话主角一步步出逃的过程她只觉得惊心动魄但并没有多么触动，视觉情节上的刺激她很快就忘了，但是独独这一句话她默默记了好多年。

不被监狱囚禁的囚犯，甚至没有出逃的机会，但是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的时候，也许她能自以为是地假装和主人公享受着同一种自由。

庄梦妍忙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走过的路上她看见班上其他同学也在忙碌着，无非跟班长一样种了花草，或是在培养皿里养着某种菌类，亦或是在保温箱里观察一颗蛋里生命的诞生。

庄梦妍环顾四周，那一张张明明已经见过但依旧陌生的脸庞如幻灯片一般在她眼前闪过，她像误入人群的异类，不着寸缕、手足无措，习惯性的恐惧感慢慢爬上她的心脏，虽然所有人都在忙碌于自己的事情，她就像透明的一样在其他人眼里不存在，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也并没有觉得她站在这里很奇怪，可是她就是害怕着。

倏地，在右边角落里的那一小片田亩边，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眼帘，他把校服外套栓在腰间露出内里干净的白色卫衣，这个时节的气温已经在慢慢爬升但是只穿一件圆领卫衣还是过于单薄，不过少年没好像没有感到丝毫冷意相反他时不时擦着额头上的薄汗。

少年手里拿着喷洒器，给面前的花撒着水汽，他的面前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反映着橙黄的晚霞，几缕碎阳落在他的发丝上，柔化他的五官凭白添上几分温柔。

他跟前的红玫瑰长得极好，看来顾常延说玫瑰娇贵不好养活的话也不完全正确，但也有可能是这满地的红玫瑰贪念他的温情所以开得这般热烈也未可知。

庄梦妍想起少年的名字……宋若昔。

少年似乎是有所感应，一个眼神就望了过来，他跟身旁男生说话时的笑容还挂在脸上，那笑如暖阳冷不丁地撒在了庄梦妍的身上。

不过庄梦妍却没有想躲闪的紧张感，她只觉得那双眼睛极有魔力能把人不知不觉地吸进去，突然，她有想跟少年说话的冲动，好似她在这陌生的地方找到了可以逃避的地方。

突然，宋若昔站起身把手中的喷洒器随意地丢给正在跟说笑的男生，绕过男生时嘴里迅速说了什么，就向庄梦妍快走过来。

一瞬间，庄梦妍的脑袋如死机般一片空白，他……在向我走过来?

“庄梦妍同学?你怎么走到我们班的分区来了?”

庄梦妍晃了晃手中的水桶，苦笑着回“我第一次来嘛，班长让我帮他接半桶水，我半天都没有找到水龙头在哪。”

“为避免浪费，生物园内都是两个班共用一个总水龙头，在那边。”

男生朝她身后一指，庄梦妍转头看过去在一排排人植小树后不就是水龙头么，她笑着道了谢，忙过去接水。

生物实践课结束后紧接着就是自习课由班主任代班，庄梦妍趁着中途下课赶忙填完社团申请表随着顾常延去学生发展处上交了。

“这个申请表要上交纸质，又要填写电子档作为保存，你的平板还没到就先用我的填了吧。”

路过高二十三班时，有两个女生突然蹿出来拦住了顾常延。

只见为首的女生气场强势，披着一头成熟精致的黑棕色波浪卷，一张小巧美艳的脸蛋被海藻般的头发所包裹，眉目高扬浓烈。

跟在她身后的女生也清秀漂亮但远不及她亮眼。

“顾常延!把这个给何瑾年呗。”波浪卷女生笑着递上了一封粉红色的信。

看着信封中心那明晃晃地红色爱心，庄梦妍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抽。

回到教室顾常延把信封往何瑾年桌上一丢就坐回位置拿出平板给庄梦妍调申请表的电子档。

何瑾年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地被信封落在手边的触感给弄醒，他烦躁地揉了揉后脑勺，拿起粉红爱心情书冷眼一撇，漫不经心地伸到疯狂写数学题的顾铭扬面前晃动了几下，顾铭扬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把头摇地如拨浪鼓，嘴里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你的情书我哪敢帮送。”

得到否定的答案，何瑾年疲懒的眼皮陡然上抬看向了前桌的后脑勺，眼里的神色风云变幻，最后却只化为空寂。

他悄无声息地冷笑一声，胸中燃起莫名的怒火。

仗着最后一排的距离便利，他随手一扔，眼神却锋利地如戏剧化般的夸大，那画着爱心的情书连带着青春少女如粉色珍珠般晶莹梦幻的爱恋顿时蒙上垃圾堆的乌灰。

何瑾年动作明显，连庄梦妍都瞥见，但顾常延却无动于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半晌，他的身后才传来何瑾年懒散淡漠的声音“以后收到给我的情书直接扔，不要拿来给我。”

顾常延整理着校园祭的策划书，面不改色，连眼神都未波动半分，他自然也没有回答。

“填完了吗？填完了直接点这里上交。”顾常延替庄梦妍温柔地操作着。

何瑾年更烦躁了，他微微拧起眉头。

顾铭扬似乎被数学题折磨地太狠，嘴里一直喃喃默念什么，他苦着一张脸宛如局外人，看不到身旁的暗流涌动。

只永远仰着一副天真孩童的脸面，一问三不知，不懂，不问，不言，他的笑容是标致性的，几分少年的干净，几分肆意的爽朗，还有如血管般密密麻麻贯穿其中的回避，是从养尊处优的上流生活中养出的无所顾忌的冷淡。

恰如此刻，他全心全意为着那道数学题犯难，这就是他天大的困苦，他陷入其中，全然对外界无知觉，对比不得不为生活忍让退避的世人他的我行我素有着艺术家般残忍的纯粹。

何瑾年双手抱于胸前，如冰霜般寒冷的俊脸一半被遮与于校服外套自带的帽子下，另一半的眼睛却被天外的云霞染红，同样猩红的还有他一点一点攀升的火气。

非要论个中原因，他只能怪罪于被无视。

就在他即将无可忍耐，要出声对顾常延再次质问的临界点，顾铭扬突然嘿嘿一笑扬手把何瑾年勾了过去“瑾年兄快帮帮我，这题我实在是不会。”

火候掌握地恰到好处。

“不会下节课听老顾讲，反正他的自习课一般都要上数学。”就算充当了出气筒顾铭扬也没有生气，笑容洋洒着恣意，却比漫热滚烫的霞光流云更要红地亮眼“他肯定要针对我，故意抽我上白板上解题，哎呀，瑾年兄救人一命，帮不帮?帮不帮?还是不是兄弟?”

顾铭扬臂弯使力，把何瑾年辖制地更紧。

“是是是，我帮，笔拿来!”何瑾年躲不过顾铭扬的声波攻击，只能甘拜下风，挣脱了他手臂的辖制，夺过笔略看了眼题就开始给他讲起来。

顾铭扬嬉笑怒骂哄得何瑾年无名的火气被凉水浇地渐渐平熄，只剩下直直上升的烟灰诉说着零星的深意。

那是被藏起来说不出口的话。

不会的题都讲了个遍，顾铭扬笔一扔满意地看着手上从答案到解题思路都写得满满当当的数学试卷，翻来覆去欣赏不够，不禁得意洋洋“哼，我看他还怎么针对我!”

每周单数日的下午最后一节课都是自习课，由班主任代上，顾念星又是数学老师所以自习课就慢慢演变成了数学课，但与普通数学课不一样的是他会在课上抽取题目让全班一起在平板上快速解答来训练解题速度，他也会随机不定地选择幸运观众上白板当众演示解答过程。

往常的这份幸运多花落顾铭扬头上，所以他一个平日里散漫惯了的人才会对此打起十二分精神，又因为下午第一节数学课结束后顾念星破天荒地第一次画了范围——即课后留下的试卷上的题目，所以顾铭扬才紧赶慢赶地写完试卷。

最后确实遂了顾铭扬的心愿，幸运观众没落在他头上却照拂了他的两位前桌。

五道题皆是综合大题，从立体几何，函数，导数都有，他们处于高二下的开端但是已经把高三内容学了个差不多，得知进度的庄梦妍在转学前靠自习学了个差强人意，所以就算这几道综合题超了纲她也不至于下不了手。

更何况她原来就读的公立高中也是属于a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她的成绩在那儿还能排在前十分之一，这还是偏科严重的结果。

实际上她的语文和数学都算得上拔尖，只有英语永远吊车尾，非要说原因，语文是因为热爱阅读以及遗传母亲的那一星半点的天赋，英语则是天赋全部点给语文导致偏科严重加之幼年没有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在贵族私立高中里面对那些从小就能接触各种原生态语言环境的天之骄子，她自然没得比。

唯有数学，走了曲曲折折的路，耗费她大半心血。

一切的开始都源于庄梦妍曾经的某一位数学老师说“一个班如果是女生的数学成绩比男生好，那么这个班是没有未来的。”

就好像女生天生就该低男生一头，不只是数学，整个社会对于女性的忽略以及对男性的包庇已经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默认。

男人对此的认同并不算什么，可悲的是就连女性都是这样想，女人鄙视女人，女人杀起女人来向来是毫不留情。

明明那个数学老师自己也是一位女性。

庄梦妍想，凭什么?她“噗呲”一下冷笑了出来，整个教室里顿时变得安静无比，原先小声的附和与质疑瞬间化作乌有。

“庄梦妍，你站起来！笑什么?很好笑是吧？”

庄梦妍不紧不慢地从座位上站起，略带嘲讽地说“没有，老师，我只是对您说的话表示不理解而已。”

“在理性思维上面，男性天生就是更占优势，这是事实，你有什么不理解的?”数学老师把手上的卷子“嘭”地一下拍在讲桌上，扶了扶眼镜，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盯着庄梦妍，“不论你有什么不懂的，这都不是你作为一个学生应该有的态度，这节课你给我站着，课后写八百字检讨，明天就给我交上来，听到没有！”

庄梦妍淡淡地看着恼羞成怒的数学老师，丝毫没有被怒吼后的害怕与不安，她依旧定定地站着嘴角噙着笑，幽幽地说“那我站后边去吧，就不挡着我后面的同学看黑板了。”

她顺手拿上数学卷子，无视班上五十多双眼睛的凝视，漫不经心地走到教室最后面。

班上也有跟她要好的同学频频回头看她，她不过只是付之一笑，除此之外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她低下头，冷冷地看着眼泪从眼眶里滴落，打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原本对数学不感兴趣，成绩始终保持在中等的庄梦妍从那时开始就决定要学好数学。

她花费的许多时间，熬过的数不清的夜晚，写过的堆成山的试卷和练习题，总结出的一本本题型和笔记，一把又一把无墨的笔芯都是她的战利品，她如愿以偿成为班上唯一一个没参加过数学竞赛也能考135以上的人，随着她数学成绩变好同样改变的还有数学老师的态度。

那些刻意的亲近庄梦妍并没有因为耿耿于怀那句话而给予冷遇，但她也不是就能被一颗糖给轻易骗走的人，保持不咸不淡的微笑是她最后的礼貌。

她不是争强好胜只是有点不甘心。

凭什么就能因为偏见而断定女孩子无限未来的结局。

她拼尽全力抢夺争取来他人的目光，不过是想要证明女生也能学好数学。

以性别区分强弱，无视努力的价值，这样的观点从来都有失公允。

但她那时候还太幼稚，一心踏入证明的陷阱，其实又何必为了证明给别人看逼迫自己，让自己毫无反抗力地被人牵着鼻子走?

做什么事，选什么方向都应该是出于自己的心，不被外界的指点偏见带动情绪，不被他人所左右，才是她最后真正追求的。

所以，她现在也承认，其实她是喜欢数学的，她的数学思维尤其在几何思维很灵活，函数导数类题目也能学会举一反三，要说她唯一薄弱的——只有计算能力。

但这唯一，却很致命。

“答案错了。”

两人一左一右各自占据一块白板，其他人忙着低头在平板上解题，顾念星来回巡看，台上两人几乎处于被忽视状态。

就在庄梦妍以飞快的速度写完前四道题，着手导数题时，因为巨大的计算量而慢慢吃力，竟然花费了前面四道题加起来还多的时间，庄梦妍心里烦杂，不自觉地轻咬嘴唇，她的眉头紧紧锁住，把她困在数字字母组成的怪圈，三四月份的天气温度刚好，她却急得开始冒冷汗。

纠结半晌，她最后心一横胡乱填上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答案。

顾常延的声音冷不丁地从高处撒下。

那声音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轻轻痒痒直往耳朵里钻。

“哪里？”庄梦妍心突突跳了起来，又狠狠往下一坠，丝丝入麻的凉意侵袭而下。

顾常延装作检查慢慢挪近两人的距离，庄梦妍感受着一个高瘦的阴影离她越来越近渐渐把她包裹围住，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温热清新的呼吸从她的肩颈处喷洒而过，风过无痕，只留下酥酥麻麻的烫意。

她愣住了，呆呆地盯着白板上原本写着“6”的答案，被填上了一个根号。

才延迟反应过来，如触电一样，眼睫忽地上下扑动，耳根最先被滚烫染红，接着是整个耳朵和脖颈，最后那抹绯红爬上她的脸颊。

不过窗外的天红得像要滴血，橘红的霞光铺撒天地，覆盖于她的脸，那可疑的红色也被掩藏地完好，不留一丝破绽。

带着这股异样，庄梦妍不动声色地和顾常延拉开了距离。

顾念星给他们手势，示意他们站于讲台两旁，顾常延顺势站立于讲台左边，庄梦妍理所应当站在右边，但她此时却突生庆幸，飞似的下了台，她在讲台旁等候，顾念星已经开始讲解这五道题。

庄梦妍低头看着手指绞动的衣摆开始走起了神，她开始回想一整天的经历，那些场景开始慢慢褪色，多余的人和物被擦去，最后尽数只剩下顾常延永远温和的笑容和清润的嗓音在她心底定了格。

她甩了甩头，悄悄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不停地自我暗示。

黄昏太滚烫，把她的脸烧熟了，还搅乱她的心。

“庄梦妍同学的几何解法非常新颖啊!”

突如其来的雷鸣鼓掌声把庄梦妍拉扯出来，几乎是同时，她猛地一抬头却对视上顾常延的笑眼。

少年眼眸漆黑如墨，衬在背后如油画般似橘似红的朦胧，给庄梦妍的呼吸蒙上一层雾气，在氤氲的粉红流岚处，斑斑驳驳打湿了庄梦妍跳动的心。

她没来由地想到被丢进垃圾桶里画着爱心的粉红色情书。

毫无厘头。

简直毫无厘头。

福斯尔中学是贵族国际学校，意在培养新型国际人才，因此国内外教师的比例按照三比一招聘，又因宋氏集团的教育业一早是在国外发展起来的所以教育方式和时间安排都向欧美私立学校靠拢，一周五天课两天假，没有宿舍，所有学生皆走读，行课期间也是下午六点准时放学，留出来的空闲时间学生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选择泡图书馆看书自习或是参加社团，主要目的是培养学生的兴趣爱好与自学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