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海的冬天和深城的冬天很像，潮湿阴冷，体感上更加冷一些。只带了一件厚风衣的李沐恩在去SC的路上被冻得瑟瑟发抖。一晚上没睡好，在冷风里一吹，感觉关节和脑壳都在吱吱作响。
“你们江边这个风……”，进到SC，李沐恩就直冲陈谨闻的办公室，推开门，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风水啊，广府不是最信这个吗？”陈谨闻打开了办公室的空调，“是你穿太少了”
“你跟我说两天，现在已经第四天了，我头好痛啊”，李沐恩坐到沙发抱着抱枕，把身子蜷成一团，“JM，拜托你，你和Yelena幼稚鬼玩针对，别殃及我啊”
“我幼稚鬼？是她总是跟我作对啊”
“你和她，从基层到最高院，打到老都不会碰上一次啊，哪里能……”
“早啊”，云可推门进来，看着蜷缩在沙发的李沐恩和怒气冲冲的陈谨闻，大概猜到了两人的对话，“Maureen~”
“OMG，你恢复的好好啊～”，看到云可，李沐恩站了起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真的吗？我的肚子还是松的～”，云可拉过李沐恩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是不是～”
“完全看不出来”，李沐恩的眼睛里闪着光，“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吗？”
“我要工作，要出来透透气～在家里他们把我当易碎品照顾，我有些焦虑了都”
“我能去看宝宝吗？”
“当然～不过，我要先回学校，明天如何？”
“好啊~”
“开始吧”，陈谨闻抱上电脑，也坐到了沙发上，打开会议界面。
“没睡好？”
开完视频会议，看着黑眼圈很重的人，云可关心到，“你看上去……有点糟糕”
“忘记带药了，唉，好累”，李沐恩委屈的看着陈谨闻，“希望陈主任下次别这样对我”
云可看了眼李沐恩，缓缓地说，“可能需要到周末才结束，要不要……”
“要，你等下回学校顺路带我去那个医院吧”
“OK”
“我先去个洗手间”
在李沐恩去洗手间的时候，云可担心地问陈谨闻，“她不会有事吧？”
“不知道”，陈谨闻撇嘴，耸了耸肩皱眉，“听阿哲说，停药很久了”
“希望只是失眠吧”，云可看了眼门口，眼神示意谈话到此为止，拿起包，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陈谨闻说，“我们先走咯？”
“OK，后天我有空的话，会去旁听的”
“回见”
出租车上，李沐恩闭目养神。云可想到自己曾经类似的经历，还是对她不放心，试探的问，“Maureen，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侧头看了看云可，“放心啦，我就是失眠而已”
“好吧，那等你配好药，给我个消息吧”
“好哦”
申海的精神卫生中心离云可的学校不算远，在繁华的闹市区。看着门口拥挤的人群，李沐恩有些犯怵，跟云可道别，戴上口罩走了进去。
门诊的流程和深城的大相径庭，问了下排队等候时间，选了人相对少的特需号，填完表格，领了一张粉色的号码牌，走到对应的楼层等叫号。
工作微信响个不停，瞅了一眼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就选择了不理会，继续闭上眼放空。忽然，一旁并不算大声的争论引起了注意。
“陈屿，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只是不想结婚，理由我也跟你说了，他是个妈宝，我不是神经病，你带我来这里，硬要让我填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几个意思？”
情绪略激动的女生正推开有着相似面庞的男生的手，“我脑子没问题，心理没问题，身体更没有问题”
“没说你有问题，让你填表格做测试是流程，没人说你脑子有问题，陈蓦你能不能冷静点，说好了来看失眠的”，男生还是扯住了女生的胳膊。
“松开！我失眠是因为我想睡觉的时候你们一直在说那些没用的话，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烦死了！”
“爸妈他们很关心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够了，我要回去上班了，要咨询你自己去咨询吧”
说完，女生离开。
“陈蓦！你给我站住！陈蓦！姐，姐，你……别跑啊你！”
看着长得英俊秀气的姐弟俩一前一后离开，李沐恩感叹大家的生活都是如此稀碎。听到叫号便朝诊室走去。
“你这个……停药多久了？”医生看了眼电脑档案，“上次咨询之后，为什么隔那么久才来？”
“请给我开一个礼拜的药”
“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常驻深城，一直在那边做咨询，两年前来这里，也是因为出差经过而已”
“深城的转诊记录显示你很久没去复诊了”
“是”
“还会有想自……伤害自己的念头吗”
听到这，李沐恩的怒气一下窜了起来，“我只需要你给我开点助眠的药，你听明白了吗？”
“可以，但……不要拒绝我来帮助你”
“你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不要再问我会不会再想着Z杀，你完全可以说出来，没关系的，我从来都没怕过和逃避过，不是因为你们给我的咨询多有效果，而是我自己想明白了，我有好好吃药，停药也做了一整套完整的检查，这回答满意吗？我来这里是因为连着两天没好好睡了，我需要的是帮我入睡的药，你哪怕给我维生素当安慰剂也好过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
李沐恩几乎是冲到专家的办公桌前，想发火，但很快冷静的把手放到桌面上，冷冷看着所谓的专家，“一礼拜的药，谢谢”
迁怒于人，有些不太像自己，但这顿无名火发泄出来，好像不这么烦躁了。李沐恩拿着处方，准备下楼付款。
电梯里的人有些多，正要关门的时候，又挤进来一个，就在前面背着登山包的人蹭到自己时，一旁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人，侧身抬手挡在了自己和登山包之间。
是那个姐姐。
那漂亮的眼睛，闪闪亮亮，但被风吹乱的头发让她看上去有些忧郁，俊美的五官精致又娇俏，一双桃花眼加上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眼眸一动，看着的人心念一动。那撑在电梯墙上的手掌，那纤细修长的手指。
“谢谢”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帮自己挡着，一旁面容清秀的弟弟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满是担忧。就像曾经自己的哥哥这么看着自己一样。
电梯到达2楼药房，大家都陆陆续续走出电梯，那个巨大的登山包侧身的时候，挂钩钩破了姐姐的夹克，李沐恩刚想喊住她，弟弟已经上前，拉着姐姐走出了电梯。
[好漂亮的眼睛]
取完药，李沐恩立马吃了两颗，超过了医嘱剂量，但她现在只想回酒店好好睡一觉。
“满意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什么叫满意了，我们只是担心你而已，没问题不是挺好吗！”
“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没问题，不结婚不代表我有问题！仅此而已！”
“可是……”
“可什么啊可，你是觉得我让你丢脸了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真是莫名其妙！”
“我走了，安M药我可以试试，这些剩下的你拿着吧，我没抑郁更不需要抑郁，你带我来这里，你才莫名其妙的那个！”
“陈蓦！你，你……行吧，你走你走，真要气死我了。”
陈屿把手里的袋子扔进了垃圾桶，随后又捡了出来，拿出里面的就诊卡和报告，再次把药扔进了垃圾桶，而陈蓦，那被钩破的夹克里飘出的絮絮随风飘到了李沐恩的面前，背影落寞又单薄的人，在冷风里等了一会，随后上了网约车。
“支持你做自己哦”，李沐恩自言自语，在大厅等了一会，给云可发去了微信，随后去门口拦了辆车，回到了酒店。
洗了热水澡，躺到床上，药效起来后，很快就昏昏沉沉。恍惚间，寒风中那个倔强的身影，那被风吹起的棉絮，大概和自己的倔强一样，硬要迎着风，到处乱撞。
[不该跟医生发火的，回去很可能会被干妈按着去做回访]
没来得及细细想便很快就睡着了。可睡得并不踏实，噩梦不断，想醒醒不过来，想喊喊不出来。恍惚间，看到蒋萧琦的影子，紧紧地把自己按在墙上，那撕裂的疼是那么真实，无力感，羞耻感和恐惧感袭来，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下坠，跌入地狱。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那些朋友的错
－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东西，你喜欢它对吗？
－你看看你，看看镜子里的你，谁会喜欢你！
－爱我吗？爱我就这么做，让我开心一点。
－你觉得他们知道你在chuang上的样子后，会怎么想你？
－你不配拥有爱，除了我爱你之外谁会爱你呢？
回到ZX证券的陈蓦，看到等在前台的倪天赐的父母，头皮发紧，快步往门禁走去。
“站住！”，倪伟喊住了陈蓦，快步上前拉住了她。没等反应，一个巴掌呼到脸上。
接着是难听的话，然后再是熟悉的倒地打滚，喊着骗婚骗钱。陈蓦已经心平气和讲了很多遍了，已退钱退婚，甚至做了证据清单，等这种时候拿来跟旁人解释。但现在，她冷冷地看着大声呵斥和哭喊的两人，只想这场闹剧快点结束。
“大家来看啊，这个道德败坏的小J人，TXL骗婚啊，被识破不肯退彩礼啊，大家都记住她的嘴脸！别给她骗了！”
陈蓦挣脱开倪伟的手，要朝门禁走去，结果被扯住头发，死死往地上按，更被倪天赐的妈吐了口水在脸上。几番扭扯，直到保安喊来了警察。
在SC实习期都没进过派出所的陈蓦，最近两个月，几乎每隔一礼拜不到就得来一次，用快倒背如流的话，跟片警解释，并把退彩礼甚至AA的账单都给警察看了一遍，心无波澜地签完谅解书，然后离开。然后，可能过几天再来一次。
自觉不是个容易受情绪影响的人，但这两个月来的无中生有，让自己很难受。难受父母那失望又惊恐的样子，难受他们担心自己又不敢安慰的样子，难受懂事的陈屿大学刚毕业，刚和女朋友开始谈婚论嫁，就得面对自己这种糟糕的姐姐带来的坏风评。
洗了把脸，回到公司，听着窃窃私语，陈蓦对此已免疫，不把他们当回事。只是苏穆卿的疏远和刻意的保持距离让自己有些意外。
“你不要靠近我，离远一点说吧，我听得清”
“哦，我准备离职了，谢谢你平日的照顾”
“我没照顾你，同事而已”
“好”
离开ZX那天，陈蓦回头看了看这栋在申海江边的摩天大楼，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过得那么糟糕。明明只是和大部分人一样，到了差不多的年纪做该做的事情。只是亲不下去推开了倪天赐，怎么就变成了这个结果。被扣上TXL的帽子，真是莫名又讽刺。以为的朋友，看自己的眼神跟躲瘟神一样，好笑又可悲。
“我不信邪，天你要整我是吧，走着瞧！”
直到站在深城市民中心前，GT面试出来那天的陈蓦才觉得自己只有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份。有人住霓虹云端，而自己好像在泥潭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