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回神的时候,已经离开了现场,身边只剩下江时殊一个人。
手腕早就松开,腕口处还留着一圈浅淡的红痕。
林郁看向江时殊,歪头。
“刘老师到了现场,外校的人也走了。”江时殊低声解释,“送你去医院。”
林郁哦了一声,半晌说:“……谢谢。”
空气仿佛静了片刻。
“所以。”江时殊往前走时,林郁又道,“是老师交待的任务、还是因为担心?”
江时殊没有说话,但答案很显然是前者。
林郁忽然有些提不起兴致来。
“去校医室吧。”林郁转身朝学校的方向走,“我想,应该还有不少人在等我。”
江时殊也没有辩驳,转了个方向,朝学校的方向走。
他们中午吃饭耽误了不少时间,走进学校的时候已经打过午休铃,校园内僻静一片,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
校医室内同样空空如也。
林郁轻车熟路的找出碘伏和纱布,看了眼伤口,又找到剪刀递给江时殊。
“帮我。”
江时殊只轻微的皱了下眉,很快就接过剪刀,向林郁靠近了一步。
那一架结束的很快,但林郁受的伤却并不轻。
对方和一中的乖学生不一样,打起架来下手非常狠,不知从哪掏出了刀往林郁身上招呼。
林郁躲的快,肩膀上也被砍了两刀。
血迹染湿了一半校服。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小段时间,伤口和衣服沾到了一起,只能用剪刀把衣服剪开处理,不然容易造成额二次伤害。
江时殊看着林郁染血的校服,拉了下边缘,林郁立刻轻“嘶”了一声。
两道伤口交错,位置难以分辨,他斟酌了片刻,剪掉了对方大半个衣领。
“江时殊。”林郁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又想到此刻他才是待宰的羔羊。
但那又怎样。
“你再多剪一寸,被人看到我会有嘴也说不清。”林郁说。
什么说不清。
处理伤口能有什么说不清。
可林郁却偏偏要混淆视听。
如他所愿的,处理伤口的手忽然重了一瞬。
血迹再次蔓延开。
江时殊扔掉了手里的棉签,重新拿了止血棉按在了伤口上。
用沉默应答对方的轻佻。
林郁习以为常。
伤口很快就处好,江时殊的手法很细致,并没有因为个人情绪就把林郁的肩膀包成一个难看的大粽子,而是很匀称的包裹在伤口上。
血迹清理干净后,少年消瘦的肩胛骨透过阳光映入眼帘。
白到有些晃眼。
即使是处理伤口的所需,剪掉的部分还是太大了。
江时殊将染血的棉球处理好,又将医务室恢复原状,处理完一切才再次看了林郁一眼,将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扔到了一旁的床上。
林郁也没有多说,拿起外套穿了起来。
到达教务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一中在场的几人都在,不用他解释太多,其余人也已经将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和老师交待个干净。
这件事并不复杂,但处理起来却让人犯难。
按照人情,他见义勇为,并不算犯错。
可按照校规,还是算犯错,并且把人打进了医院,这错误很大。
教导主任询问了林郁的伤势后,便沉默了下来。
良久,才拍了拍林郁的肩:“先回去午休吧,下午还有课,这件事之后再说。”
林郁“嗯”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可事情并没有这么容易不了了之,刚下过午休,林郁就再次被叫到了办公室。
“我知道你们一中是大学校,职高和你们比不了,但是学生犯了错也应该受惩罚。”林郁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刻薄的女声,“哪有打架打人头的,这要是再偏一寸,后果不堪设……”
“老师。”林郁敲门,打断了女人的话。
老师还没先说话,那个女人见到他便像是应激一般尖声叫了一声:“你就是那个打人的学生?”
随后,她快步走到了林郁面前,扯住了他的衣服:“我儿子做了什么,要你下那样的死手?你知道他在医院……”她没说完后面的话,低声抽泣了几声。
眼前的女人很瘦,面相也不好看,尽管她是闹事的一方,但形只影单的在人群中,看着也有些可怜。
“……抱歉。”
林郁愣了片刻,低声说。
“道歉有什么用?”女人说,“换你去医院住啊!”
“医药费我会全部承担的。”林郁只说。
“那你拿钱来啊!我儿子受那么重的伤,治疗最少要花掉三万块。”女人说,“你全部承担是吧!”
林郁没有说话,走回教室把手机拿了过来,叫女人打开了收款码。
女人没想到要钱这么容易,打开收款码时还愣愣的说:“你还得赔精神损失费。”
林郁给对方扫了五万,这场闹剧才停止。
女人走后,半晌才有人道:“对方的伤哪有那么重,这分明……”
“老师。”林郁打断了对方的话,“外部惩处罚了,内部也需要罚。按照校规,打架斗殴者需要写3000字检讨,回家休息一周。”
教导主任摇了摇头。
林郁则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检讨先欠着,让我回家养伤吧。”
他只是有些累了。
教导主任片刻后叹了口气。
林郁还是回家了。
这一天发生的太多的事,林郁回到学校旁的公寓后,迷糊的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像是梦,又像只是许久未曾想起的回忆。
梦里的他,长得还不高,身旁有很多人,他看不到那些人的脸,却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说。
“这就是林家那个私生子?怎么长这么大了?”
“他妈在人家主人怀孕第一个月就勾引有妇之夫,你说怎么这么大了。”
“干什么不好,非得爬人床。”
“就是个婊.子,你能指望婊.子有什么品行?”
林郁想反驳,他好像确实反驳了,他说没有,他说不是,他说事实是怎样的。
可周围人的话却仿佛把他淹没。
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清。
“……”
梦醒来时,林郁看着天花板怔愣了很久。
他一觉睡了很久,夜已经深了,天花板的白炽灯格外刺眼,他就这样看着。
直到眼睛发酸,他才抬头遮住。
眼前顿时黑暗,他没再被话语淹没,而是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薄荷香。
林郁的思绪回笼,这才想起他还穿着江时殊的外套。
他们也曾贴的很近,近到甚至接过吻,不过应该算不上接吻,只能说是亲嘴,都那么近了,林郁却从来不知道江时殊身上的味道,不知道这味道让人……心安。
他用什么牌子的洗衣液?
林郁不着边际的想。
手机的叮咚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机上已经有很多条未读信息。
[楚柯:郁哥,休息的怎么样了?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想玩的吗?]
[楚柯:怎么又去了办公室?等等我,这件事不该你来担。]
[楚柯:发生了什么老师说你走了?]
[楚柯:哥!回个消息,你哪儿去了?]
[楚柯:他妈的,对方是不是疯了,讹你五万????五万??就他那屁点伤?]
[楚柯:这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易礼:/位置定位/]
[易礼:那傻逼压根没受什么伤,晚上就找人喝酒去了,阮静知道找了过去,我现在和柯儿也准备过去,你看到消息叫点人,自己就别来了]
消息已经是一小时前的了。
林郁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出门。
到了门口时,他顿了一瞬,转身回去换了件外套,这才出了门。
易礼分享的定位是一个酒馆,林郁到的正是人最多的时候。酒馆内视线不佳,各色的灯光交杂在一起,五米之外人畜不分。
他给易礼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
他再次发了条消息,便走出酒馆,懒散的坐到门外的台阶上。
一桌桌的找太不现实,他也不会这样。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乌云连成一片,把天空压得很低。空气中的风都夹杂着灰尘的味道,铺面而来时有些冷。
要换季了。
林郁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的点着手机。
平时的这个点,他应该在游戏,可今天在页面上划了好几圈,都没有想点进去的心思。
他在游戏里装乖也好,耍无赖也罢,都只是哄着江时殊。
今天不想哄人。
易礼的消息连同着一条物流信息一同发送过来。
林郁点进去看了一眼,便把手机收回了兜里,站起身朝酒馆走。
到酒桌的时候,桌上的人都喝的有些醉了。
准确点说,是易礼和楚柯喝的有些醉,对方的几人还是散漫不羁的样子。
“最后再把这瓶酒喝了,就把钱还你朋友怎么样?”
林郁走过去时,听到对方这样说,边说着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来。”楚柯动作都有些晃,还是伸手过去拿瓶。
对方却制止了他的动作,笑道:“挡的不算,既然是这娘们想要钱,当然也得是她喝。”
“你他妈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服?”
林郁朝身旁的服务生说了两句,便坐了下来,挡在了两人中间。
“柯儿,我来。”
其实楚柯和易礼的酒量都不算太差,能喝成这样显然是喝了不少。
林郁看向对方,笑了一下:“怎么称呼?”
对方见状也不恼,而是坐直了身子,挑衅的看向林郁:“大家都管我叫虎哥。”
“哦。”林郁应了一声,继续道,“你请我朋友喝酒,作为回报,我也请你喝,但桌上这些就算了,喝点别的。”
“你说。”
不多时,服务员便拿了两瓶洋酒过来。
这两瓶酒价格不低,同样的,度数也不低,并且量非常足,后劲大。
“玩个小游戏。”林郁把其中一瓶放到了虎哥面前,一瓶放在了自己面前,“如果你喝完,我给你十万,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如果我喝完,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行。”
这样利益失衡的赌注,显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话毕,对方便拿起瓶子喝了起来。
对瓶吹。
一口、两口、三口……
喝的时候还漏了很多。
但尽管是这样,直接吹完这一瓶还是很困难。
这并不是啤酒。
林郁安静的看着对方,一直到对方停下时,才拿起一个新的酒杯,倒酒。
慢慢的喝。
他喝到一半时,速度就追上了对方。
很快酒瓶就见了底。
他喝完了,对方却还剩很多。
“这他妈不公平吧!”强哥见对方喝完,立刻道,“你来之前我已经喝了不少了。”
“喝了多少?”林郁问他身边的人。
“五瓶哈啤。”对方说。
“他哪里喝了那么多?”楚柯反驳。
林郁挥了挥手,笑道:“没关系柯儿,他们只是想撑我。”
身旁的服务员见状,又拿了一瓶洋酒上来。
“按照度数换算,半瓶洋酒换五瓶哈啤,够么?”
自然没人敢说不够。
洋酒可比哈啤难入口多了。
说完,便没人再说话。
林郁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这才看向对方:“我的要求是,向阮静道歉。”
空气沉默下来,片刻后忽然被一道笑声打断,面前的虎哥看林郁的样子笑的弯了腰:“要我向这婊.子道歉,我没听错吧?”
林郁看着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角。
“本来今天你们一堆一中的好学生过来找我要钱这事就够好笑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更搞笑的,看来这女的没少陪你们睡吧?不要钱要道歉,能喝点就当自己是根葱了?”
身后的人闻言气得不行,林郁却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很讨厌暴力的。”
“还想打架?这次想赔我多少钱?五万?再犯得翻倍,至少赔我个十……”
林郁忽然用力,掐住对方的脖子,把对方按倒在了桌面上。
对方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酒瓶散落一地,一时间只能听到玻璃的碎裂声。
林郁端起没喝完的半瓶洋酒,慢条斯理的淋到对方的脸上、头发上。
“伏特加40度,被点燃的颜色是蓝色,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火焰的颜色受度数的影响有多大,这瓶洋酒的度数可比伏特加高很多,要试验一下吗?”
“你想做什么!”
林郁掐住对方的脖子,居高临下的笑着。
直到冰凉的火机外壳抵住强哥的脸颊,他才变了脸色。
“你他妈敢么!这可是犯法!”
林郁摁下的火机的开关,火苗的亮光照到了他的脸上,他眼尾发红,嘴角带着几丝似有似无的笑意,看着竟有几分妖冶。
“你猜呢?”他说。
说完,他看着强哥的脸还皱了下眉。
“你要多少钱?十万?你这张丑脸,能值吗?”他继续说,“算了,我吃点亏,就十万好了,但可能会疼一点。”
火苗在强哥的眼前晃悠了几圈,就快要碰上时,他才终于尖声道:“停下!我道歉!我道歉!钱也全部还你!”
林郁没动,视线看向了另一个角落,好似是晃了神。
“阮静对不起!一切都是我造谣!你是好学生!你妈也是好女人!都是我造谣!都是我造谣!对不起对不起!”
林郁这才松了手,又坐回了原处,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什么?”
虎哥缓了口气,走到了阮静面前:“对不起,是我造谣。”
阮静沉默良久,说:“算了。”
强哥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
易礼看着他们的背影,道:“郁哥,你怎么样?”
“还行,怎么?”
“这个酒度数实在有点高。”易礼斟酌措辞,继续道,“刚刚有点过了。”
“是有点过了。”
是有点过了。
但却出乎意料的,他觉得很畅快。
压抑一天的坏心情都像这酒一般泼了出去。
他是在为阮静出头,也好像也是在为了自己。
为那个快要被淹没的自己。
尽管毫无意义。
“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林郁说,“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