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的下课铃响起，接着广播里便开始播放运动员进行曲，五楼都是高三的学生，这时候比不得其他楼层热闹。

余澈站在走廊上望着操场上拖拖拉拉的人群出神，身后却传来一声路过的讥诮。

“同性恋在想谁呢？”郭世博的声音难听得怪有特色，余澈想听不出来都难。

接着便是徐晓柒的一声呵斥，以及郭世博吃痛的惊呼和逃跑的脚步声。

“大学想考哪儿？”身边响起徐晓柒轻快的声音，余澈扭头看了眼她。

“不知道，大概想考远一点吧。”

“北京挺远的。”徐晓柒玩笑一般地说。

余澈低头笑了笑，没应声。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丛野呢？最近怎么样？”

忽地，余澈心里一阵酸楚，倒不是因为自己也不清楚丛野怎么样而难过，而是有老师从他这打听丛野的近况，让他窝心得有些难受而已。

他已经很久没在学校里听到“丛野”两个字了，魏乔他们没忍心在他面前提，有些人不敢提，有些人或许已经渐渐淡忘这个对他们而言无足轻重的人了。

他很怕，怕丛野走了之后，他在这所学校里的痕迹有一天会再也找不到，怕自己在这里再也听不到关于“丛野”的一丁点声音，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以前发生的所有都不过他的臆想。

所以徐晓柒的这句话才格外让他感触。

“还好。”

听声音听不出什么来，可余光里注意到余澈渐红的眼眶和不住吞咽的喉结，她才知道这两个字他说得有多艰难。

在给不给他递纸的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半天后，她最终选择装作没看见，只是望着楼下学生们杂乱无章的动作，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那些少年时便为温饱问题奔波受累的父辈们大半辈子都想着怎么生活，没有精力也没有条件在买一个橡皮擦都要纠结很久的年纪里去经营一段感情，等生活宽裕了，回头才发现岁月已经磨平了自己对爱情的向往和激情，或是稀里糊涂地早早就结了婚，只好就这么得过且过。

以至于在他们看来少不更事时的情情爱爱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生活中被大多数人“将就”的那一部分，最经不住时间考验的那一部分，也是最不值得牺牲其他来换取的那一部分。

但徐晓柒懂，她从小衣食无忧，她有大把精力去胡思乱想，她早早地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从十五六岁到二十来岁的她满脑子都是没用的爱情，在那段不用自己操心的岁月里，说爱情就是自己的全部一点也不为过。

大部分人这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段时光能全心全意地感受爱情的喜怒哀乐与刻骨铭心了。

幼稚天真，却弥足珍贵。

所以她知道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时冲动的感情对余澈而言有多重要，也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

但她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是真正为了余澈和丛野好的，她也看不清他们的前路到底通往怎样的尽头。

＊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婉神色担忧地望了眼昏暗的天色。

“你要不再给小澈打个电话，说你去接他，这冬天天黑得早，又下着雨，他一个人不安全，也不知道出门带没带伞。”她对着隋冉说。

“好。”隋冉赶紧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边拨电话，一边走向窗边。

手机没响两声，客厅的门铃也响了。

站在门口的人裹挟着一身冷气，不用太往细里看也能瞧见他发梢挂着雨水，他还是像无数次和自己见面时一样，嘴角带着一丝弧度，算不上欣喜，却足够礼貌，余澈对他一直礼貌，也就很久之前的那晚......对余澈来说，他这个父亲和男朋友比较，还是要稍往后排的。

隋冉发呆发的有些久了，直到林婉拿手肘碰了下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余澈一次到他亲爸住的地方来，都在白雀新区，隋冉家买的户型和他家一样，但装修风格却相差很大，他们家是很冷淡的北欧风，但这里却多以原木色为主，清新又温馨，其实和隋冉给人的印象是不搭的，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喜好，又不免看了一眼屋子的女主人，对方似乎感觉到了，看过来时目光很是亲切。

倒不像是装的，余澈觉得。

余澈是过来吃饭的，他也确确实实只是在吃饭，饭桌上隋冉和林婉没少问他问题，大概是不想气氛太过沉闷，可余澈的回应总是很简短，让人找不到继续的借口，倒不是说他故意摆脸色，只是他历来如此。

要说在谁面前算得上话多，那也只有丛野吧。

虽说他这人冷淡，可像唐鸿文知道的那样，他也是会照顾人感受的，比如现在吃完饭本可以找个借口回家了，可在隋冉饱含期待地问他能不能多呆一会儿再走的时候，他还是点头了。

隋冉开心到手足无措了，坐在那里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想做点什么但也不知道做什么，林婉笑他一把年纪还跟个傻小子一样，打发他去厨房切水果，好平复平复心情。

“你爸他是真的太开心了，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他天天盼着你能来家里坐坐。”

余澈将视线从无聊的电视画面转向茶几。

“他真的很想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他也知道抛下你不对，刚和你分开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哭，躲着哭，可能现在都还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爸一直是一个坚强的人，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哭过。”

“我本来是没资格说这话的......希望你不要恨他。”

林婉说得很诚恳，余澈不知道隋冉当初到底是有多消沉，以至于过了十几年林婉又提起时眼中竟然还看得见泪花。

隋冉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大概是怕他看见自己失态，林婉赶忙起身，背对着他说自己去上个厕所。

隋冉没多想，还傻呵呵像余澈打听他们刚聊什么了。

余澈想问他至今有没有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的，毕竟现在看来因为他而受到伤害的不止是他和他妈妈。

可他还是没问，这问题除了扫人兴致，伤人感情，没有什么意义。

“林阿姨和我妈真的太不一样了。”

隋冉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要知道之前余澈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关于林婉的任何一个字，像是根本不关心这个人的存在，或是厌恶她“破坏”了他的家庭，所以不想提起。

“你妈妈比较强势，想要的都会争取，林婉......不争不抢。”

他觉得隋冉的形容有些怪异，为什么要用争抢来形容人了，话里似乎还带着情绪。

一个人的喜好真的能从一个极端变向另一个极端吗？

“是我妈把你从林阿姨身边抢过来的？”他只能这么猜测了，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让一切都看起来比较合理，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就这么容易被抢走了？

显然隋冉想不到余澈能想到这么多，他当然不会觉得是林婉告诉他的，她从来不是爱惹是生非的人。

隋冉没说话，余澈觉得自己八成是说对了，但还有点疑虑，他妈虽然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势在必得，但她那么骄傲，怎么可能干得出来插足别人感情这种事，况且她要是真这么爱隋冉，又怎么会离婚没多久就和唐鸿文结婚了，唐鸿文和隋冉两个人也没有相似的地方啊。

很快，隋冉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

“也不是抢，若兰不知道那时候我和小婉已经在一起了。”

余澈短促地笑了一下，隋冉没能看见，倒是让余澈看清了他眼底的挣扎。

所以到头来还是他的选择，他还以为他是逼不得已的。

看见林婉走过来，两人便终止了刚才的话题。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余澈的话似乎比饭桌上多了一些，甚至还打听到了原来他妈、隋冉、唐鸿文还有林婉四个人曾经是读的同一所大学，还是要好的朋友，他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狗血的了。

余澈离开时已经晚上8点过了，天黑得不像话，可能是今天聊得投缘，林婉对余澈上了心，还主动提出要陪他走一程，当然，她没让隋冉跟过来，说是她要和余澈说悄悄话，不让他听。那时候隋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欣喜，当然是对着林婉的。当然，他还是不放心林婉待会儿一个人回来，恳求她让自己远远地跟在后面，保证不偷听，林婉答应了。

余澈相信他爸是真心爱林婉的，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和他妈结婚？

还是那条清净的，长长的柏油路，只是走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林婉，倒是让他有些感叹，人活着还真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小澈，你是霜降那天出生的吧？”

“嗯。”

“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在那天出生的，和你是同一年的。”

余澈无端的心抽了一下，大抵是同情林婉的遭遇，他知道林婉和他爸现在也没能有孩子，既然林婉说那是第一个，那就说明在那之后她至少还经历了一次同样的厄运。

上天是不是对她太残酷了，他不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