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栀的沉默在蔡老师的眼里已经习惯性的成为了不反驳。

不反驳嘛，就是答应了。

给季桔安排好座位后正好迎着预备铃的声音响起，老蔡交代了几句，就夹着高一的数学书和几本夸张的写着'五三'、'冲刺'、'黄冈'的教学辅助教材，匆匆忙忙的赶出教室往教学楼的另一侧加快步伐冲刺赶去。

有点略秃的脑袋，配合上急急忙忙的背影，有点竞走运动员的意境在里面——老年组。

班主任就像是镇山的大王，大王一离开，各位任课教师所扮演的长老角色也还没来。下面的小兵就有些压抑不住自己本领。

季桔抱起刚刚被周栀放在讲台上的一摞辅导书，在周栀旁边空出来的座位上落座，抬眼根据黑板右侧上写的当天课程表开始收拾书桌。

低头整理教材时，桌子上被几声笔尖敲动的声音震响。

季桔皱着眉抬头看去。

前桌的同学并不在，他同桌位置上坐着的一个圆墩墩的男生正侧着身、觑着眼、微微昂头的看向自己。

马皓挤了挤自己脸上被肉压出来的豆豆眼，突然咧嘴一笑，两个漂亮的梨涡就出现在脸上："季桔同学，打扰一下。"

瞧见季桔展现出友好的状态，马皓接着话头继续说下去：“我叫马皓，大伙有时候叫我耗子。你刚来北城是吧。有什么不懂的，找什么好玩的，尽管找我。”

“还有……”马皓觑了一眼自己正后方的周栀“她是周栀，脾气差得很。有时候会凶人，你别被吓到。”

话音刚落，顿时传来“噔！”的一响，马皓跟着凳子向讲台方向弹起来一下。

周栀收回方才大有作为的脚，掀了下眼皮，声带没震动，只是嘴型向外清淡的招呼了声：“滚。”

马皓悻悻的缩回了脖子，对季桔眨了眨眼，整个人用全身的神态表现出'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多凶！'这一准确信息。

刚刚踢凳子的声响或多或少的吸引了周遭几桌的注意力。

接跟着，再传过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周栀挺起来把桌子向前推出了一小段距离，将座位和横排的几桌拉到一个水平线上。

“周姐你咋有了同桌就开始压榨我和辰哥的座儿。”马皓被突然的推背感惊的趴在桌子上，怨妇一样的对着身后询问：“姐，你不爱耗子了吗。”

“再恶心我……我就不客气了。”周栀整理好座位，抬眼看向马皓。

前面马皓虽然嘴上抱怨，但也懂事的知道本来那些地方就是后桌的位置，只不过周栀从前觉得他占地方，才向后搬了桌子，能让他松快松快。

周栀一个人坐最后一排，倒是她自己说的算。

现在肯定要考虑同桌的权利。

马皓虽然胖，但身姿十分矫健，这倒是蛮符合他刚介绍自己的外号形象。紧跟着的就整理了刚刚口中'谢哥'的同桌位置，方便季桔可以向前整理座位。

周栀是和季桔一样，都只用了很普通的黑色头绳扎着高马尾，她身上是简单的白色T恤和校服蓝色长裤。

左手腕上系着一根极细的编织红绳，看着旧。大概很多年了，红绳周边毛躁了许多，但没有更多的破损，主人应该是极为爱惜的。

右手……刚刚在教务处看她托着一摞书的时候，季桔就对她抱着纱布的右手腕吸引过注意力。

后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并不是受伤了……行动非常敏捷。

季桔的视线在她手腕处顿了顿，还挺会装酷。

她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这大半天过去，听她说的连三句话都不到。

其实季桔不算是一个容易会对人产生好奇心的人，可能是这段时间里沉寂的太久了。压抑的错乱神经好久都得不到释放。

周栀恰巧，太对她的胃口。

之前升入到海城二中的高中部上课不过两周，突然在上课的时候被张局长带走，从在他出说“你要做好准备”时眼里波澜的泪光开始，那颗悬着的心就跟着妈妈在深夜呜咽，恍惚的游荡着。

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后来追悼会结束，妈妈在卧室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奶奶更年迈，自己半夜出去接水的时候总能瞧见两扇门下都发散出一线昏沉沉的光。

季桔说：“我们回北城上学吧。”

父亲祖籍在北城，奶奶一直住在这边的洋楼里，从前小时候的假期，偶尔季桔就会来这边和奶奶一起过。

人去世了，就要落叶归根。这好像是中国人骨子里的信仰。

她和母亲说：“带他回去落叶归根吧。你也陪我在北城住几年，我也想看看，爸爸的学生时代是怎样度过的。”

她们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思念他，也都需要喘口气，才能去接着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

上课铃缓缓响起。季桔从一摞教材中抽出地理书，边听着台上犀利短发的地理老师掐着尖细的嗓音灌输知识，边抬头打量着教室的整体风貌。

虽然一班刚刚在课间可以说是十分嘈杂了，但上课铃声响起后，连同马皓都是十分认真，严阵以待。学习态度让整个班容班貌都变得十分端正。

后来下课时听耗子说，地理老师姓赵，出了名的庄重严谨。

一中确实纪律严明，一天的课上下来，除了老蔡在介绍她时说了她新生身份后，整天的课程不知道是被蔡老师这个班主任专门告知过，还是这些老师教授高一也没多久，根本没发现自己这个新来的，竟没有一位老师在上课中提过话茬。

不过自己那位同桌，季桔收拾书包时看着从中午过后就空起来的身边座位。

已经半天没有瞧见过人影了。

“季桔，下午放学怎么回去，我送你啊。”刘声把书包甩给身后跟着的一堆男生，人就懒散的坐在旁边郭嘉的桌子上，几个人的视线向季桔一个人汇聚，嘴角挂着贱兮兮的笑，这堆人聚在一堆还倒是有几分上个世纪古惑仔街头的意思。

季桔掂了下书包，单肩背上后，伸手勾住老蔡下午给她送来的夏秋校服袋子在手里转圈挥舞着，就在一众围着的人堆里甩开一条路出来：“不用，不顺路。”

刘声下意识一懵：“你还没说你住哪呢，怎么就不顺路……”声音渐渐消弱。

前面马皓直起身来把腰一挺，舒展身体打了个哈欠，接着刘声弱的没声的话头补充道“怎么就不顺路，怎么都不顺路啊。我季姐瞧不上你呗。”

话音刚落，就滑的像个泥鳅一样，抓起早准备好的放在刘平安那里的书包向外溜去。

北城一中只有高一这一整个学年是在下午有放学的，再往上到高二的第一天开始，只有短暂的晚间休息，就要强制上完晚自习。到那时候，很多的走读生都会选择住校。

高一相对轻松，大部分不住校的同学都会选择下午回家放松，住校同学和少部分的走读生愿意在晚上回到教室加入晚自习战队。

一班留下的同学在整栋楼里都相对较多，一中是单一的高中校园，一班所在的这里是A栋教学楼，A栋的一层到三层都是高一阶段。

每到晚间开灯后，就可以很显然的看见一到三楼只剩下零星灯光，与四到六楼形成鲜明对比。

很显然，季桔不打算参加什么奋斗到最后一刻的晚自习战斗军。

她虽然瞧着谦和平静，但骨子里还是有着自己傲气和自信的人，而季桔就算不说多聪明，但她自诩是擅长应试教育的，也一向主张着中庸道法，一切尽然有序，不急不慌。

北城的八月末就已经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秋天在不远的距离向自己挥手，真正的渐渐转凉，街边老店里飘着店家煲的银耳甜汤的香气，混在有些凉的空气里，带着树木的清甜。

街边穿着蓝白校服的就是一中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或结伴行走，或骑行成队。

在间杂的自行车铃声和学生谈话声中，季桔走街串巷，拐到青杏街上。

“杨女士、乔女士，我回来了。”

季桔手里提溜着满满两只手，一手里是装着校服的袋子，另一只手是线织的网兜，里面满满晃荡着三碗银耳糖水，被小心的搁置在小楼外的石桌上。

乔楚在二楼透过窗向下张望，伸手向外，在窗沿上抖搂了两下鸡毛掸子。

“没大没小的，买什么好吃的了。”

“你下来看看，也让我看看杨女士做了什么好吃的了。”季桔抬头回了一句，人随后钻进屋里直奔厨房的方向。

小楼年代久远，在杨淑华女士嫁到季家后就住在这里，如今季桔已经年满16岁，也算是历经沧桑也仍旧屹立不倒的北城一景了。

至于要问这一景是谁封的，乃季桔也。

北城的青杏街囊括了季桔童年时期在北方的大部分回忆，与这栋小楼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当然是杨淑华女士在柿子树下的秋千架下喊她‘小吉’的模样。

那大概是6岁时的季桔，现在的季桔16岁，她选择回到这里，给青杏街59号的小楼在记忆里填补的更加丰富多彩一些。

带着妈妈，和不远处的童年时期的爸爸。

青杏街里面大多是住宅人家，都落座的是相差无几洋楼，只不过跟随时代变迁，原本建筑时的相差无几在岁月雕琢下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韵味。

在59号楼对街上是27号，与爬了满外墙蔷薇，院子里还栽种了柿子树的季桔家不同，虽然院子里也栽种了柿子树，此时青果初结，却显得不如对面热闹，27号的墙体毫无装饰，只在壁缝处裸漏着少许青苔。

周栀骑着车在大门前停下，从车前的篓子的外卖包里拿出书包背在后背上，在腰间抽出一串钥匙，开门时听见59号敞开的大门里传来的笑声，她不可察的顿住，向对侧偏了偏头，旋即回身继续开门的动作。

青色的大门一开一关，掩住了外面的笑意，空气中却仍然弥漫着一股清甜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