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一中下午的放学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季桔到家的时候，钟表上的两个龟速指针间夹角间隔大概十五度，都在最南端的地盘挂着头。

杨奶奶端着刚刚下灶的鸽子汤往餐桌走，扭头对着乔楚商量：“我们要不要给小吉买一辆自行车，她来回早晚都可以多点时间休息。”

乔楚有些迟疑的看向季桔因为这段话迸发出期待的眼睛，转头看向奶奶：“妈……我。”

杨奶奶听出来这一声里带着的一点什么意味，她放好炖盅，转头看向季桔，打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手。”

季桔应了一声，起身时视线不自主的向乔楚的方向扫去，只觉得她眼眶似乎有些泛红，季桔瞧不太真切。

也没必要瞧的太真切。

一楼的洗手间正对着街道对面，季桔往手里打着肥皂，看着清清凉凉的水冲刷着手里的泡沫。

她在洗手池前呆了一小会，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绷直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出来。视线透过镜子，投射到身后开着的窗，窗外正对着对街的小楼上。天色渐渐晚下来，云边都卷了彩色的霞，给干净的楼体都渡了一层薄纱。

季桔稍稍的散了散思绪，伸手把手上的水珠试干，侧身推门出去。

不知道杨淑华女士对乔楚女士进行了怎样的灵魂开解，在晚饭时没人提起方才不愉快的担忧，季桔喝到了十分鲜美的鸽子汤。

“杨女士，还得是您的厨艺。”季桔把手握拳，大拇指高高举起，一脸憨足的对本场厨艺奉献着赞赏有加。

乔楚拿起汤匙小口喝着细银耳，漫不经心的瞥了季桔一眼，慢条斯理的开口，有点故意娇造的说着：“对，是我之前委屈咱家季大小姐了。”

季桔方才还高举的称赞手势猛地顿住，在桌子上另外的两个女人之间来回扫视，表现着瞳孔地震的惶恐模样，看着慌张极了。

杨淑华女士抬眼抿唇憋了憋差点泛滥出去的笑声，眨了眨的眼睛里盛满了连眼角皱纹都盛不下、溢出来的戏谑，对着季桔使了个眼色。

季桔顺势撂下手，在眼角心虚的挠了挠。

回想起乔楚往昔在家下厨的英雄事迹，险些说漏了嘴又急忙找补，做出求饶的架势，有些苦哈哈作揖求饶的：“乔女士你那做的……母上大人，您还是饶了小的。”

乔楚女士从前在海城是做新闻媒体行业的，在行动力上已经被这些年的新闻突击给搞出了稳定积极性。

在晚饭前杨淑华女士提出的自行车购买计划，经过二人一致同意、达成共识后，在晚上遛个弯的功夫就被乔楚落实到家。

是一辆白色车身管道的便捷公路车，顺路在回来的路上让师傅在车前加了车篓，可以方便放书包。

回家后三个人分别忙活自己的事去，乔楚女士虽然辞去了海城的工作，但并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她是记者编辑，负责纂修文稿，到家梳洗完就一头扎进卧室摆弄电脑去了。

季桔从浴室揉着头发出来，推开客厅对外的窗子，径直的坐在沙发上埋头翻弄起手机，没一会脑袋被碰撞出‘咚’的一声。

杨奶奶笑眯眯的抬着手，手指还保持着刚把脑瓜泵弹出去的姿势，弯着腰瞧着季桔“眼睛里那么近看手机，会瞎掉的。”

“头发湿着就睡觉……”

季桔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用偏南方的口音接下话茬“头发湿着就睡觉，脑子要进水了伐。”

“奶奶，那你帮我吹。小吉手酸，抬不起来啦。”季桔委屈巴巴的抬起一只手，眼睛眨巴眨巴的撒着娇。

杨淑华摇摇头，从抽屉里找到插线板接到客厅的插座上，又上洗手间取来吹风机接到插线板上，在吹风机嘈杂的声音中混杂着自己的话。

“下午的时候，你妈就是担心你，要是你有什么意外，她遭不住、我也遭不住。”

季桔把身体放平，后背贴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听老人家在耳边的絮絮念念，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生活。”

“你呀……”杨奶奶用手指推了一下季桔的脑袋，“我倒是觉得你妈妈那样很好，她有恐惧，有担忧，也有走出去的力量。可是吉吉呀，你才十六岁……”

“多少岁都是你们的宝贝！”季桔玩笑着打断了话茬，抬头和杨奶奶对视上。她笑了笑：“明天处暑，我是不是可以早点回来喝鸭子汤。”

杨淑华点点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手上动作兀自停下，迎上季桔疑惑的目光，不紧不慢的看看说道：“明天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朋友？我这么大的还是你那么大的。”

“当然是你那么大的。”

“我小时候还被您带去和牛伯伯交朋友呢。”

“你这丫头，你就说是不是交上了吧。”

“啊对对，反正你每回神秘兮兮的说一个时间给我介绍的人都很奇怪。”

蝉鸣在巷子里传出规律齐整的奏乐声响，好像在鸣奏它们最盛大的一场狂欢重要迎来落幕，蝉声在鸣叫自己所经历的最华美的唯一的夏。

朝日浮沉，是处暑时节。

早上快六点，越临近班级门口，季桔就发现自己越多的迎来了无数探究的目光。

也不是她多敏锐，但一两个人偶尔回头看看，季桔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本人盛大的美貌吸引了注意。

你瞧瞧那路上直勾勾的，或充满疑惑或者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写脸上的。

傻了才看不出来。

季桔单手勾着书包往前走，路上被一只清瘦的手拽着校服外套去到安全通道，还没看清，耳边清晰传来的是和这个年纪大多数处于变声器公鸭嗓的男生不同的，很好听的男生声音，“你先别进去，周姐在和陈瑶沟通。”

抬眼打量了一下，比自己要稍高了半个头，很普通的不规整中短发，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镜片是比透明泛黄的眼镜框还要厚出一层，嘴唇很薄，没什么唇色，没有胡茬。

整体清瘦，脖子上挂着的红绳下系了一个桃花木做的牌子，上面刻的字太小看不清，人有些呆。

“刘平安？”季桔开口问了一句，其实语气是偏向肯定的。

和周栀、马皓关系不错，昨天午睡醒来发现周栀不在后，马皓第一个去问的就是他。

“是的。陈瑶在你的座位上泼水，被周栀撞见了。你等会再进去。”刘平安点点头，开口解释了屋内发生的情况。

季桔不太理解的皱皱眉“我的座位，和周栀有什么关系。她还要做乐于助人小标兵？”

这是真诚的发问，确实按照昨天的状态来看，周栀那张木头一样的脸，凭借自己和她的两句话缘分，季桔怎么也不觉得她是在特意为自己出头。

刘平安抬手摸了摸鼻尖：“陈瑶泼错了，你俩都把位置收的很干净。”

季桔了然点点头，合着真的不是除暴安良、路见不平一声吼。自己看人的眼光真准。她如是想着，抬头讯问：“所以你怎么来拦我。”

“许文让我来的，她在教室陪着周栀。我出来等你，她担心你没有心理准备。”

“行，我知道了。”她应了一声，抬脚往教室走。

刘平安微抬起手，想拦住的动作还没做出来，季桔已经从他身边跨过去。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动作，跟在季桔后面走进去。

屋里确实更加热闹，班里同学已经到了大半，并不都是围着最后一排展开什么激烈的热闹对峙。

座位周围只有四五个人站着，剩下除了值日的学生在地上晃荡，大多数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

不过看热闹的心在十六七的少年身上很难泯灭，在踏入门的那一秒，季桔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礼，她脚步不停的稳稳着向教室里面的座位走去，“这么热闹。”

季桔把书包扔在干燥的凳子上，手杵在桌子上，对周栀明知故问问着“同桌……你这是，被欺负了。”

周栀侧脸对上季桔眼里戏谑的神情，一声不吭的把头转回去，看向正擦完座位上最后一点水渍慢慢站起身的陈瑶。

“道歉。”周栀说。

陈瑶垂着脑袋，扎着的两根辫子都显得没有什么精气神。她猛地一弯腰，鞭子随着动作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半圆，好像都散发着义愤的神气。

陈瑶哽噎的高喊了声“对不起。”起身时圆溜溜的杏眼狠狠的剜了季桔一眼，随后转身就往教室外跑，后面跟着的几个差不多打扮的小女生接连追了上去。

季桔看完戏，有些郁闷的坐在座位上长长叹了口气：“你说我这，怎么什么都没干，是多大的魅力才给自己惹了个这样的麻烦。”

周栀皱了皱眉，好像被这种惊艳人脸皮的话给创住。倒是旁边半扎着头发的女孩被季桔逗的笑出声：“你还真有趣。”

季桔抬眼看过，认出这就应该是刚刚刘平安说的许文，也是昨天报道时就对着她释放出善意笑容的姑娘。她正色回应：“谢谢了。”

许文轻轻颔首，回到座位上。

周栀侧头看向跟随许文移动把目光黏在她身上的，自己同桌。在桌面上拎起一支笔，用笔帽戳了戳。

见季桔没有反应，又戳了戳……

季桔茫然的在班级渐起的早读声中转头看向一脸淡漠的罪魁祸首，压低嗓子质问：“戳什么戳，你弹簧机吗。有话不会出声说，不理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戳。”

“你什么脾气。”周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见鬼一样的看向视线里本应该是‘乖乖女’类型的同桌，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说事！”季桔呆木的看向周栀。

“说谢谢。”

“啥？”

“你应该谢谢我。”

……“谢谢你。”季桔顿了顿，笑出灿烂如黑人牙膏广告的标准八颗牙齿，神情夸张道：“哦，谢谢周大侠鼎力相助，没有你人家都要怕怕死了呢！！！”

季桔戏谑的看向冷漠收回视线，眼中一片茫然的周栀，瞬间心情大好。

仗义出手的好人，确实是应该得到极致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