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是生发的季节，所有的植物都将生命力都积聚在枝叶尖上，可劲儿地疯长、攀援，绿茵茵的叶子嫩得能掐出碧绿的脂，格外的讨喜。

唯有此处，虽然树木葱茏、树冠遮天蔽日，却反倒阴森得让人头皮发麻，只想要拔腿就跑。

“是这里吗。”

虽是问句，但显然源赖光已经确定此处有异。

晴明凝出一个金色的光团弹了过去，光团射入眼前的树林中，炸开一道极为耀眼的金光，将面前的瘴气尽数吞灭。

源赖光眯了眯眼，待眼睛适应过来时，便见眼前的景象与刚才大相径庭：

只见原先树木丛生之地被早已荒废干涸的田野取代，眼前的泥路杂草丛生，一直延伸到远处一片低矮破旧的房屋。

两人对视一眼，心底了然，便沿着泥路向前走去。

越是靠近村落，便越是古怪。且不说鸡鸣、犬吠，一路上甚至连一声昆虫的叫声、鸟雀的啁啾都听不到。走至村前，一幅破败景象尽收眼底。本应温暖舒适的房屋现在只余残垣断壁，房顶的瓦片大片大片地掉落了，仅剩的几块残瓦上也长满了野草。墙皮也脱落了，灰白潮湿的墙面爬满了青苔。没有奔走的幼童、没有打趣的老者，家家门户紧闭，空气中隐隐透着点铁锈味。

突然，源赖光心里警铃大作，他闪身避开了向自己冲过来的黑影，同时一道刀光闪过，黑影的头颅滚落在地。可这还不够，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仍锲而不舍地伸着几寸长的黑甲向自己扑来。于是源赖光再挥了两刀，眼前的身躯在喷射出些许黑色腥臭的液体之后散落成快。

“什么鬼东西？”

晴明看着滚落在地早已腐烂了半边脸的头颅，拍过去一道符咒，可符咒却跟失去了方向似的在空中直打转。

晴明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个尸体死去最多十日，却腐化得这么严重，上面甚至找不出半分灵魂的迹象，还有他的骨骼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那伸出来的根本不是指甲，就是人骨。”

闻言，源赖光看着地上仍然向两人扭动着的肉块，眼底滑过一丝狠戾。

“看那边！”晴明惊呼。

村落依靠的深山半腰处钻出一缕缕黑烟，黑云向此处汇聚，在半空中酝酿着风暴。

还不等源赖光出声，一阵悉悉索索移动的声响和门板被猛烈拍打的声音就传入他们耳中，一扇原本关的严严实实的门已经被敲烂了，从裂开的缝隙里钻出一个腐烂的人脸，他的脸上刮着要掉不掉的腐肉，暗红的肉里还能看见些蠕动的白点。随着“咚”的一声巨响，门终于支撑不住地倒落在地，不约而同般的，其他的房门也被打开，一具具行尸走肉向两人冲了过来。

这还不止，原本已经被源赖光碎成块儿的那具尸体居然像是有一个磁极似的隐隐有了黏合起来的趋势，看得两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虽然整个村子面积不算很大，但是上百人还是有的。

源赖光一合计就知道此时不宜恋战。

“还看什么，快跑！”

晴明扭头一看便见源赖光早已身先士卒沿着路往后山跑去，强劲的刀风向前斩去，将挡道的行尸削成了碎片，直接开出一条血路。

“哎，赖光你等等我。”

自进入后山开始，那些行尸便好像有所忌惮，不再前进了。

尽管如此，两人并没有半分松懈。越是如此，越说明前方凶险万分。

之后的过程似乎轻松的有些过分，没有更加凶恶的行尸，没有突然窜出的猛兽，地面上甚至没有灌木或藤曼，一直抵达半山腰的一处洞口，连洞口都甚至没有遮蔽，当真是罕见。

滚滚黑烟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溢出，直升上云天，翻涌成一片浓墨，黑云之间可见电闪雷鸣。源赖光站在洞口前的平台边缘低眉向山下眺望，雪色的长发在山风中飞舞。

晴明的思维一下子像柳絮飘散开来：话说源赖光一贯以来都有些洁癖，哪怕上战场都是白衣白发、不染纤尘。就刚才那紧迫情形，分明源赖光手起刀落切碎了不少行尸，结果这一看，确是滴血未沾。看来改天他该像源赖光虚心求教一番了。

“晴明你看。”源赖光将晴明发散的思维唤回，他神情凛然地指了指山下。

原来已经开始下雨了，只是雨水似乎只落在山脚。黑得像墨汁的雨水打在岩石上，岩石“嗤嗤”作响，跟被浓硫酸腐蚀一样的；山脚的植物一下子复苏过来，张狂地在空中挥舞着藤蔓；山下零散的肉块以一种超常的速度拼合成一具的身体，行尸将双手高高举起，宛如朝神般迎接黑雨，在雨水中，他们的指甲变得更长、更坚硬，嘴边长出两颗奇长的黑色尖齿。

晴明狠狠皱了皱眉头。

“我之前并未在任何一部古书上读到这种情况，恐怕我们只有去这洞里看看有何乾坤了。”

这个洞口极窄，需要侧着身子才能进入，墙壁潮湿粘腻，似乎在渗着不知名的液体。源赖光面上不显，但心里嫌恶得不行，看来这件衣服要报废了。

洞口越来越矮，到最后只能蹲着才能穿过，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这截路终于到了尽头。晴明率先从洞口钻了出去，源赖光紧随其后。

这时，仿佛约好了一般，自远处向这里岩壁上依次亮起了灯火。在明晃晃的火光中，他们这才发觉自己所在是一条三米宽的长廊，黑色的气体从前方紧闭的两扇石门钻出，在他们头顶飘过，而两侧的岩壁上还留有些模糊的壁画。

这些壁画与源氏本丸大面积的浮世绘不同，既不立体也不艳丽，仅仅是靠石头或是刀刻出，依稀可以辨别出些内容：首先是一个人，然后人数慢慢变多，他们聚集此处生活，他们饲养牲畜，一起在田野劳作，在空闲日子载歌载舞。直到有一天，似乎是发生了灾情，人群陷入饥荒。最后一幅图里，一个人站在中央，地面上是一个复杂的阵法，其余九人在阵法边缘做出一系列动作，最后祈求到神的降临。

“看起来是一个祈神阵法。”

“是一个错误的祈神阵法”，源赖光手指着其中一人的动作，“这里应该是两手并起，而不是两手手指交叉。”

晴明咋舌，他单知道源赖光是个六边形战士，没曾想源赖光连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了解。

“我记得这里年初好像发生了一次虫灾。”

虫灾发生之时，村民刚种下的种子被吃得一干二净。上一位天皇执政的最后几年征税又过于频繁，恐怕近两月村民也是求救无门才会想要复刻图画中的祈神仪式。可惜，仪式出错，没见着神，反而枉送了性命。

神明？

所谓神爱世人。

可当世人有难祈求时，神又去了哪里？

神又能护得住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