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源赖光是打算回程用纸鹤的，方便节省时间回去多批几分公文。不过现在纸鹤毁了，他就只能坐马车回去了。

金丝楠木制的宽阔马车帷幔上坠着些红宝石，当马车被深棕色烈马拉动时，宝石碰撞发出叮叮当当宛如清泉击石般的声音。源赖光端坐在铺满柔软丝绸的马车内，思绪慢慢飘远。

刚才那片血色，是天空吗？哪里又会有血色的天空？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莫非是鬼域？

还有那只巨眼，它最后盯着自己慢悠悠地转动了一下，好似是深渊里的巨兽锁定了一只觊觎已久的猎物。

猎物？

源赖光暗自发笑，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马车顺着蜿蜒的山路行进着，哪怕是源氏的马车都难免有了些颠簸，晃得源赖光昏昏欲睡的，他微微阖了阖眼，借机放松一下战斗了近一天的身体。

空气流动突然加快了些许，源赖光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他凭着直觉偏了偏头，一根锋利的冰箭贴着他的脸颊直直钉在马车上。

他连忙抓住手边的童子切从车窗翻了出去，在空中接连翻转躲过了好几只射来的箭矢。

待安全落地，再往射来的方向定睛一看，却只能看见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

能隔这么远将箭射过来显然不是常人能办到的，更何况还是冰箭，这其中显然有些古怪。

他瞥了一眼正惊慌失措的马夫，这次行动特殊，他没有将自己的亲卫带来，驾车的不过一个普通人。

源赖光下定决心便带着童子切顺着山路往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将射过来的冰箭打落。

见源赖光行至一处无人的地方，数十个黑衣蒙面的阴阳师从暗处走出，他们一个个神色冷峻带着浓浓的嗜杀之意。

他感受了一下，发现这些阴阳师皆实力不俗。

当真是下了血本啊！

源赖光冷笑出声：“几位遮遮掩掩莫不是见不得光，既然要杀我好歹报上名来，我好给你们立块碑。”

其他阴阳师听着源赖光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一番，心下恼火，也不回应，直接开打。

源赖光本来也只是随口一提，随着他一步步扩张自己的野心，他的仇敌永远只多不少，死人的名字还不值得他去铭记。

他一边提着童子切与几人缠斗，一边灵敏地躲过袭来的暗器。

一时间各种颜色的阴阳术与剑光在山道上亮起，鲜血带着肉沫飞溅到路边的野草上。

也不知缠斗了多久，夕阳将满山遍野染红，源赖光身上也添了几道伤痕，可是那些阴阳师不怕死地一批接着一批上来。

趁着他有了一丝疲倦，一道裹挟着强大灵力的招式从他背后袭来。

“铮”的一声，灵力被一柄利刃接下。

“鬼切。”

他匆匆地看了一眼，竟是恢复灵力状态的鬼切，白色的长发中露出一对鬼角，模样与最初在源氏时更为相近。

“源赖光，我这才走多久啊，你就要把自己给玩死了。”

鬼切变换了一下位置，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源赖光面临的大部分攻击都给挡了下来，让源赖光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待源赖光休息片刻，再次加入战斗。两人相互配合的动作太过流畅、自然，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时光，仿佛一切都欺瞒、背叛都不曾存在。

最后一位阴阳师被割破喉咙，鲜血顺着刀剑滴入深褐色的泥土里，这场战斗终于结束。

源赖光逆着光看向他，雪色的长发在风中被落日染成金红色，飞舞的发丝变成了缠住他心脏的蛛网，鬼切慢慢屏住了呼吸。

“小心！”

太晚了，哪怕源赖光尽力躲避，可是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远远跟不上他的思维，冰箭从他的左臂贯穿。

鬼切往冰箭来处看去，但是却只看到了一片血色的落日。

他冲过去接住源赖光力竭的身体，将源赖光左手上的黑色手套摘下。

率先进入视线的是源赖光从手腕处便密密麻麻宛如蜈蚣的伤疤，疤痕一道接一道，一层盖着一层，颜色深些的是早前为了加固血契弄出的，颜色浅的则是为了重铸鬼切放了半池子血给划伤的。

不等鬼切心疼，他便被更为惊人的一幕震住了：源赖光被冰箭贯穿之处连伤口都没有，可是那一处皮肤却开始覆上了一层冰。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一遍遍地大喊着：“源赖光！源赖光！你醒一醒啊！”

可惜昏迷的源赖光没办法给他回复。

他咬了咬牙，将源赖光抱了起来，向着往源氏方向奔了过去。

虽然他也认不出哪个方向通往源氏就是了。

当源赖光清醒过来时，他再次躺在了之前的那辆马车上。

“源赖光，你怎么样了？”

他的脑子已经被冻成一团浆糊了，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鬼切在叫他。

鬼切又恢复成之前半大少年的模样了，他惶恐不安地死死盯着源赖光，俊秀的脸庞皱在一起。

他想动动左手，却发现整个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于是伸出右手试图抚平鬼切紧锁的眉头：“别皱着眉，看起来老了好多。”

“都什么时候了你跟我说这些！”鬼切都要被气死了，通红的双眼看着要喷出火来了。

不过气死归气死，鬼切还是将被他裹了一层又一层绢帛的源赖光紧紧的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源赖光温暖起来。

“源赖光，你可不能死啊，我们之间还有生死决战呢。”

“你也真是没点自知之明，你多招人恨还不清楚，出门居然还敢不带护卫。”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歪门邪术，我让马夫直接带我们去晴明那里。”

“源赖光，你别睡啊！”

起初源赖光还能迷迷糊糊答应他两句，到后面就有昏睡过去了。

源赖光此时状况着实算不上好，刚才鬼切检查了一下，发现他整个手臂都结成冰了，并且结冰范围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迹象。整张脸失去了血色，估计丢到雪堆里都找不出人来，嘴唇紧抿着，没有了往日嘲讽的笑意。

鬼切狠狠地咬住下唇，连出血了都没注意。

他何曾见过这么虚弱的源赖光？

自他作为鬼切被创造出来，无论大小战役他都将源赖光牢牢护住。最狼狈莫过于鬼切背叛杀回源氏那夜，源赖光被他一刀刺入胸膛倒在血泊里，可那也不过是源赖光做出的一个傀儡，甚至源赖光还借他手将长老安插过来的眼线铲除掉。

源赖光合该永远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马车在山道上疾驰，哒哒的马蹄声中，鬼切的心一点点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