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光进入了虚境多久，鬼切就在隐族圣地外等了多久，任谁劝都没用。

实在无聊，鬼切就蹲在一处墙角看蜘蛛结网，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小蜘蛛在墙角找到自己心仪的位置，东牵一根线，又在西边搭上另一根，看似毫无章法，到最后却能编出一张精妙绝伦的大网。

结好网了，小蜘蛛便蛰伏在一处隐秘的角落，待蝴蝶不小心扑入网中，再爬出来慢条斯理地享受自己的美餐，直到最后，蛛网上只挂着一对残存的美丽翅膀。

当鬼切沉迷其中时，清亮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我以为你会救这只蝴蝶。”

鬼切站了起来，果然是秋铃圣女，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蝴蝶是一种美丽而脆弱的昆虫，你若不救它，它便只剩下被蜘蛛蚕食的命运，何其可悲。”

可悲吗？

鬼切摇了摇头，你怎知蝴蝶不是甘心入局呢？

譬如他。

当发现自己是被源赖光炼成刀的妖怪，发现自己杀害同族时，他是恨源赖光的，恨他的欺骗与算计，恨他虚伪的温情，甚至恨不得直接杀了他。可当源赖光有一点危险时，他又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保护他。

他已入网，却只企盼源赖光一人。

“那圣女呢，你也未尝搭救，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信奉命运。”

“命运？如果信奉命运，那你为何又要救源赖光呢？”

秋铃哑然，她沉吟了一会儿，就在鬼切以为她不会回答时，秋铃问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鬼切大人可听闻过十几年前的京都大火？”

十几年前，她缠了大长老几天才被允许前去参加京都的夏日祭。

京都夏日祭十分盛大、人声鼎沸，各种小游戏让她眼花缭乱。可惜身后大长老派来的护卫一直盯着她，让她根本没办法撒开野玩儿。

费尽心思出来一趟，她又怎么甘心铩羽而归。

于是当人潮涌来时，她仗着自己只有五岁的身体挤了进去，甩开了所有护卫。

她边跑边跳，觉得一切都稀奇极了。

人群忽然欢呼一声，她抬头望去，五彩的烟火将天空点亮。

欣赏了一会儿，烟火并未停歇，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那是……自天而降的……火。

大火舔舐着屋檐，京都瞬间化为一片火海，不少被火球砸中的人们被烧为焦炭。往日护卫着京都的结界不知怎么破开了，暗中潜伏着的恶鬼跑了出来，将流窜的人们吞下肚。刚才还是举办盛会的地方现在已变成人间炼狱。

一块带血的人骨被吐在她面前，她呆呆地看着张着血盆大口向她爬过来的妖怪，她想跑，可是腿却软得跟没有骨头似的，她想大声呼救，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时，一道惊人的刀光将这片角落照亮，妖怪轰然倒下，露出身后的少年。

那是一位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脸上沾了灰，头发因为汗水变成一绺一绺的，看起来很是狼狈，唯有那双眼亮的惊人。

那是怎样一双眼呢？

赤红的瞳孔中映照着烈火，红色的血丝爬满了白色的巩膜，连眼尾都泛着红。

等她再看去，少年已经抱着快赶上他身高的刀向前跑去，那里还有无穷的妖怪，还有无穷陷入绝望的人们。

之后她便被找来的护卫带回了隐族。

可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双眼，这双浸满痛苦与仇恨的眼。

“所以是因为源赖光救过你？”

“是的，而且我相信他还会救下更多人。”

鬼切沉默了下来，他从未听源赖光说起过与京都大火有关的事情，甚至在源氏，京都大火属于一种禁忌。

想来源赖光也不稀罕任何人的怜悯，他是一个极其高傲的人。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刚被铸成那会儿，那时源赖光已经成为了源氏家主，自己跪在源赖光面前宣誓一辈子效忠于他，认为自己主人是山尖雪、云中月，觉得他高洁、正直、强大，可现在想来那时他也不过十六七岁。

别人的十六七岁还是懵懂的，对新鲜事物充满向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而源赖光十六七岁时已经担起了家族重任，带领族人退治妖怪，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还要躲避来自族中和朝廷的暗算。

“鬼切。”

他猛地回头，注视着从圣地走出的源赖光，恍若隔世。

“源赖光，你已经好了？”

源赖光用眼神安抚住他，走到秋铃面前行了个礼：“多谢圣女救命之恩。”

秋铃也面向他回礼：“源赖光大人不用多礼，我救你是因为你我的目的是一致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他们之间好像形成了一个让人无法打破的漩涡，危险的暗潮在其中涌动着。

到了回程的马车上鬼切都一言不发，倒让源赖光有些意外。

他向后倚靠着马车，看着鬼切好似专心致志地拿柔软的绒布慢慢擦拭着手中的刀。他的手伸进一个隔间，摸出一个小圆罐扔到鬼切怀里：“记得给刀涂油。”

鬼切接过了刀油，瞪了他一眼，没有说活。

半响，马车晃晃悠悠让源赖光打起了瞌睡。

“源赖光，我怎么不记得你认识了个秋铃圣女？”

好大的醋味。

这下源赖光瞌睡虫也跑了，觉得颇有些趣味，坐起身来：“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你可知道第一次是为何？”

“是我在问你问题，你倒好，还问回来了。”

“你。”

“什么？”

“是为了你。”

鬼切目光游移，努力避开源赖光的视线：“为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鬼切刀碎，我重金悬赏凑足了碎片，可是仍然无法顺利重铸。机缘巧合之下我知道了隐族通晓天下，应该会有解决的办法，可惜隐族于秘境之中避世不出，遇见圣女也实为侥幸。”

车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马车叮叮当当七弯八拐，终于驶出了坎坷的泥路，踏上了平坦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