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赤雪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往外吐着舌头。鬼切透过窗户看了眼正给山岛麻吕安排任务的源赖光,又瞅了瞅赤雪那相似的红色挑染,一时恶向胆边生:
“赤雪,要不我帮你把毛剃了,这样夏天就不热了。”
赤雪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直接往庭外跑去。
“哎赤雪,你别怕,我就只是开个玩笑。”鬼切看着赤雪跑开的身影,无奈地伸出尔康手。
樱花树上的风眠探出头来,乐见其成地喵了一声,又睡了会去。
山岛麻吕从房屋退了出来,恭敬地对百无聊赖的鬼切行了个礼后离开。
过了一会儿,源赖义来了,径直走向源赖光的屋内。
“伯父。”源赖义对着源赖光深鞠一躬,然后跪坐在源赖光的旁边,接过源赖光递过来的茶杯。
“前段时间便听说伯父遇刺,不知伯父身体可还安康?”
“尚可。近日我拿给你那些公文批阅进度如何?有什么想法?”
“都已批阅完了。近些日子来,我去走访了源氏分支,基本把他们安抚了下来;京都这几次退治我也有参加,源氏在百姓中一直口碑不错;还有,太政大臣似乎一直想将女儿许给天皇,天皇虽是不悦,但是仍与藤原大人有所往来。”
源赖光低头注视着被困在茶杯里只能无力打转的叶片,浅笑出声。
自从上次他借醉酒推据联姻,藤原道长面上还是很器重他,心底到底还是忌惮的。还有那个天皇,虽是他扶持上去的,但是看来也起了别的心思。还有那不属于凡世的冰箭……
“你与天皇关系如何?”
“天皇还是比较信任我的。”源赖义笑着挠了挠头,一脸崇拜地看着源赖光:“还是伯父您慧眼识珠,让我打小与当时的三皇子交好。”
“不”,源赖光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浅浅抿了一口,“不应该因为是谁能称皇而去交往,而是与谁交往便能称皇。”
源赖义手抖了一下,杯中茶水泛起了波澜。
当年两位皇子遇刺一事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虽说查出是橘氏所为,但当时他们猜测是藤原道长为了推自己外孙上位而为,可如今想来,只怕他这伯父也脱不开干系。
“拿着你的刀,我们到道场比试一下。”
“是。”源赖义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刀追了上去。
整洁明净的木质道场内,身着深色道服的二人持刀对立,两股气场也在空中焦灼对峙。
源赖义目光如炬,紧闭呼吸,不敢有一丝懈怠。
忽然,源赖光开始动了,他快如闪电向源赖义劈来,源赖义匆忙拿刀去接,兵刃相撞,发出“锵”的一声。
源赖光退了回去,当源赖义攻去时,源赖光刀尖一挑,便将他的力卸了下来。之后源赖光的刀越来越快,不像是任何一种刀法,却招招制敌,带着破竹之势,逼得源赖义只能步步后退,不多时源赖义便已经添了数到伤痕。
源赖义本以为自己会很快败退,可是源赖光刀风一转,以水的柔和带动他的刀,时间越久,源赖义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这场比试最后以源赖义的刀被挑落在地终止。
源赖光行至源赖义面前,将他扶起。
“伯父的刀法又精进了,莫非又是新创?”
“非也,我不过是交叉逆行了两套基础刀法。这场比试,你须得明白三件事:其一,制敌不谓方法,凡可使你获胜的才是有用的;其二,鸷鸟将击,卑飞敛翼,不要让人轻易看清意图;其三,永远不能放下你的刀。”
源赖光说完便走出道场,让源赖义自己去参悟。
空阔的道场上唯余一人冥思苦想,良久,源赖义锁住的眉头终于解开,他对着源赖光离去的方向鞠了个躬。
在门口等待的下人见源赖义出来,刚要迎上去,便被一片血迹唬住。
“大人,你这伤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先包扎了再走吗?”
“不用,就这样。”
源赖义摇头,神色如常,唯有那眼底藏着一丝算计。
他还怕有人不知道呢。
“备车,我要进宫。”
下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毕竟是主子的事,用不着他一个下人指手画脚,只能俯首称是。
源赖光正要回屋继续批阅公务,却被一旁的鬼切叫住了。
“他就是你选定的继承人吗?恕我直言,他比不上这个年龄的你。”鬼切倚靠在长廊的柱子上,低着头看不出神情。
鬼切说的没错,在源赖光十八岁时,他已经成为源氏最强阴阳师,创造出一批妖兵,让大火后一蹶不振的源氏重复荣光。
可这世界上又能有几个源赖光呢?
源赖光神色柔和了几分:“一个家族若只能依靠一个人维持繁荣昌盛,早晚也得败落。”
“你还年轻,就一定要这么急着找个接班人吗?”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吗,鬼切?人类不像妖怪,你们几百岁才成年,人的寿命却连百年都不一定有。我也到了考虑继承者的时候了。”
该死的寿命!
该死的人妖之别!
明明他已经刻意去忽略了,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想起这些东西?
鬼切郁闷极了。
可这就是现实啊,鬼切。
源赖光克制住想抚慰鬼切的想法,有些事必须得鬼切自己想通才行。
“等等”,鬼切一把攥住源赖光的手,红宝石一样的眼里闪过一线光亮,“源赖光,如果有办法让你长生不老……”
“鬼切!”
源赖光直接打断了鬼切要说的话,他的目光瞬间结冰。
“我并不渴望永久的生命。当一个普通人族,我觉得很好。”
他不屑于妖族,不屑于神明,亦不屑于永生。
正因为生命短暂,人类才会生来就追求生命的意义,才会不停斗争、不停创造。巍峨的建筑、森严的制度、美酒、马车、兵器……这些璀璨的文化无不出自于看似弱小、朝生暮死的人类。
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怪反倒觉得无趣,只知追情逐爱、无所事事,又或者怨天尤人、为祸世间。
而那些神明呢?
要不高高在上的施以怜悯,要不干脆将人间当作罪恶的游戏场。
永生只会令善良麻木,令意气摧折,令罪恶长存,若是如此,倒不如早早死了好。
生命的长短只是下限,而非上限。
死亡既是枷锁,也是礼物。
“不要再与我说这件事了。”
那我呢?
话到嘴边被鬼切死死咬住,他只是倔强地盯着源赖光转身离去的背影。
源赖光,
你考虑了所有的野心、抱负,你可有考虑过我?
你死了,轮回之后前尘所有恩怨纠葛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候又有新的人生,你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却唯独忘了那个曾经崇拜你、爱慕你,同时还憎恨着你的妖怪。
到头来被困住的还是只有我,
身为妖怪、拥有无尽的寿命和一切记忆的我。
源赖光,你斥责我的傲慢,你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