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朋友?虽然梦山之主阴差阳错被晴明带走,但是兄长还可以给你找其他式神,这只太弱了。”
源赖光皱了皱眉,他想告诉兄长这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式神。谁知他还没开口就被打断了。
“虽然我现在很弱,但是我还有十年就成年了,兄长放心,我一定能保护好赖光。”妖怪兴致冲冲地站起身来拍着胸脯向源赖康担保。
还没等他对着源赖光对天发誓,源赖光就推开他跑远。
房门在他们面前怒气冲冲地合上。
院子里只留下一人一妖懵逼的大眼瞪小眼,看起来颇为萧瑟。
妖怪满面愁容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自他上一次说出那样的话之后,源赖光就再也没理过他了。
可是他也只是想要名正言顺地待在自己的朋友身边,守护他、陪伴他。
这两天他已经收拾好行李了,不多,因为本来他就是空手来的源氏。
他打听过,在京都不远的大江山,那里妖怪聚集,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本来他今日是来向源赖光辞行的,可是却连房子都进不去。
他清了清嗓子,冲着源赖光的屋子扬声喊道:“赖光,我要走了,你在家注意身体,没事多出去玩玩,祝你万事如意、一帆风顺……”
妖怪没读过书,只能搜肠刮肚将所有听说过的好词都说了个遍,甚至还念了前几日源赖光学的和歌,比如“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什么的。
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可是房门仍旧死死关着。
妖怪越说语气越来越低沉,最后只跟只蚊子似的嗡嗡两句:“那么……祝君武运昌隆。”
还是没开门。
好吧,他的朋友还是不想见他。
妖怪不免挫败,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他沮丧地向院子外走去,嘴角抽搐了几下,眼睛有点发酸。
“那首和歌是《万叶集》里的恋歌,哪是这么用的。”
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源赖光站在门前红了眼眶,但是仍旧倨傲地扬着脸,“你不稀罕当我的朋友倒是稀罕去当个式神。”
“不不不!”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妖怪连连摇头:“我也想当你朋友,我只是想更名正言顺地待在你身边。”
行吧,这个理由还能接受,源赖光难得不顾礼仪地扁了扁嘴:“现在也就算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取个世界上最好的名字。”
“好!”
妖怪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那你等着我给你当式神!”他欢欣雀跃地冲着源赖光挥了挥手。
在大江山的日子好比白驹过隙,六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六年来,他找了个山洞勤修苦练,亏得他天赋不错,现在已经从战五渣成长为能和七八个妖怪打得有来有回。
这一日他和往常一样,打算去山里找点吃的敷衍一下肚子,虽然比不得源氏伙食那般鲜美,但好歹能果腹不是。
只是还没到常去的溪边,他的鼻尖先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起初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大江山虽然较为和平,但是妖怪打架斗殴甚至打出性命也不算罕见,只要在遇到外敌时能一致对外,私底下怎么样都随意。
他凭借妖怪优越的视力和速度从河里逮了条鱼,正准备开吃,突然耳朵捕捉到了“源氏”二字。
源氏?
源赖光!
他赶紧丢了鱼跑了过去,穿过一片枝繁叶茂的灌木丛,他终于看清楚了眼前景象:
一个白衣白发、身披银色软甲的少年正与数十个妖怪缠斗在一起,地上已经倒了好几个人族尸体,鲜血将赭红色土壤染成紫黑。
飞扬的白发,锋利的眉眼,血色瞳孔,还有那祖传的挑染。
少年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他就像是已经开了刃的刀,嗜杀、冷酷,带着不死不休的疯狂。
可那就是源赖光,他发誓要保护的人!
他连忙跑过去帮助源赖光。
源赖光看着眼前试图保护他的妖怪,恍若隔世,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提着髭切无情地继续收割向他攻来的妖怪的性命。
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接二连三地倒下,野猪精终于忍不住大吼:“白毛鬼,你一个妖怪去帮人类干嘛,那可是源氏家主,杀妖不眨眼的疯子。”
家主?
源氏家主不是源赖康吗?
这分明是源赖光。
可他还没反驳出口,定睛一看眼前这只野猪精是前天和他打架喝酒的那只,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弱了。
“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快停下。”
可惜两方都杀红了眼,没人愿意听他的,又一个妖怪头颅落在了地上,源赖光一时不察,手臂又被划了一条十厘米的口子,鲜血飘洒在地。
“源赖光停下!别打了”,他挡在最后这只野猪精面前,试图安抚住源赖光的情绪,“赖光,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嗤”的一声,一只鬼手从身后贯穿他的胸膛,他呆呆地看着从胸口突出的一截染血的尖爪。
野猪精收回手顺便扯出了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大量血液喷射在源赖光的脸上,源赖光怔愣了一下,很快将手中的刀挥过去,将野猪精斩杀,空出来的手则将他接住。
他躺在源赖光怀里咳嗽了两下,鲜血从源源不断地口中溢出,胸口上的伤口已经被源赖光拿手堵住。
源赖光脸上难得地出现一丝惶恐,手忙脚乱地将滚落一旁的心脏塞回他的胸膛,灵力不要钱似的注入他的身体。
可是血还在流,
黏腻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液还在顺着指缝汩汩向外涌出,染脏了源赖光白色的狩衣。
原来妖怪也有这么多血。
“你也要离开我了吗?”源赖光半跪在地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神情,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他好想抱一下源赖光,抱一下这个孤独的人类,可是身体的热量正在慢慢流失,让他每一个动作都艰难无比。
“你……你不要……不要难过……我……”我不应该让你伤心的。
对不起,看来我得食言了。
源赖光抱着怀里逐渐变的冰凉的身体,悲哀、恐惧、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脏,将他从内而外烧得千疮百孔,分明双眼已经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始终不肯落下一滴眼泪。
“你不能死。”他的嗓音已经变得嘶哑。
你发过誓的,
你说过要做我的式神,守护我,
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留下来,拜托。
他抚摸着妖怪失去温度的脸庞,锐利的丹凤眼里酝酿着疯狂,终于,他下定决心,踉踉跄跄地走向落在不远处的那把髭切……
源氏主屋。
容貌古典端丽的黑发武士穿着绣有龙胆花纹的紫衣,心悦臣服地单膝跪在他脚边,露出头顶的两个发旋。
他半阖着眼睑,掩下翻涌的心绪,连自己都无法分别究竟是喜悦还是悲哀。
他的妖怪朋友没有了,只剩一把纯白的、忠心耿耿的刀。
虽然是个残缺的生命,但这终归是由他一手锻造出的、独属于他的,谁都无法从他身边夺走。
当他再次睁眼时,通身的孤寂被震碎,重新换上了源氏家主的高傲。
“你是为了救我而化身的付丧神。”
你是我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留下来的羁绊。
你将为我重铸源氏的辉煌,为我守住人类的明天。
我会教给你曾经我所坚守的善恶观。
所以,
来告诉我吧,是对还是错。
“斩尽天下恶鬼之刃。你的名字是——”
“鬼切。”
“鬼切。”
鬼切颤抖着嘴唇与回忆里的少年源赖光一切说出了这个名字。
幼年鬼切的魂体已经彻底与他融合,不见了踪影,他恢复了力量变回了成年武士的模样。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之前始终没有想起这段记忆?
为什么源赖光都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些往事?
为什么要放任他陷入痛苦纠结?
为什么宁愿刀剑相向?
是啊,他是源赖光用与八岐大蛇交易得来的力量锻造而成,人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邪神的力量。
无法恢复的记忆、破碎不堪的灵魂、难以言说的过往……
这便是与天抗衡的代价吗?
那些欺骗、背叛,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到底来竟是荒唐。
他终于承受不住地跪倒在三途川畔,手指握拳一遍遍砸向坚硬的地面,直到手背变得血肉模糊。
三途川继续奔腾着,滔滔江水时不时传来幽冥的怒号和几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