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笼--张碧晨
等抵达源氏本丸,鬼切才如梦初醒。
脚尖转动了一下,不知是该直接离开还是走进去看看。但是想起曾源赖光用傀儡诈死,鬼切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
进入源氏本丸简直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一个人阻拦,甚至下人看见还会尊称一句“鬼切大人”。
他的心脏像是一只已经陷入故障的泵,正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源赖光会在这里吗?就像他们决裂以后他再次杀回本丸的那次。
他会跪坐在主屋吗?
披着一件绣有龙胆花纹的轻薄羽织,雪白的柔顺长发像瀑布一样垂落在身后?
或者穿戴者轻甲,梳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
他会按着童子切安纲严阵以待,还是给他一个温情的吻?
可惜,都不是。
橘红色的落日余晖穿透光秃秃的樱花树,在地上拓出一个张牙舞爪的鬼怪模样,无叶无花,无情地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他望着那棵枯死了的樱花树,心如死灰。
树下身着玄色浴衣的青年转身露出温和的笑容:“鬼切大人,我已等候你多时。”
鬼切跟着源赖义进入屋内。他沉默地跪坐于一旁,眼睁睁看着源赖义轻车熟路地在主屋取出茶具,在桌上斟满一杯茶水递到他面前。
茶香伴着蒸汽袅袅升起盈了满怀,碧绿的茶水比上等的美玉还要温润透亮。
鬼切注视着眼底的茶水,心底泛出一丝苦涩。
到底是物是人非。
“大人已经十年没有回过源氏了,今日前来想必定是心中有惑,可惜的是我对这些也知之甚少,不过我想有一个人定能为你解惑。”
源赖义又斟了杯茶放在桌上,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一个青衣女子。源赖义对她轻轻颔首,退出门外。
“秋铃圣女,怎么是你?”
秋铃跪坐在鬼切身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鬼切大人,赖光大人需要你的帮助。”
他的心尖颤了颤:“什么意思?”
“十年前夏祭日那一夜,赖光大人曾让我帮他做一件事,那就是帮他销去一段记忆。”
为什么要销去记忆?
那段记忆又是什么?
鬼切的心脏猛然紧缩成一团,他直觉一切谜云将在今日揭开,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反而有些惴惴不安,让他只想拔腿就跑。
颤抖地手臂突然搭上了另一只手,秋铃眼眸深蓝如海,他透过这双眼窥见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天阶夜色凉如水,烛火在晚风里晦涩难明。
源赖光刚从夏祭日回来,身上还是那一套暗红色龙胆花纹浴衣,端庄地跪坐在室内。
昏黄的烛火落在艳丽的面庞,光影错落,趁得他犹如一把静待出鞘的刀刃。
“这一去,吉凶未卜,若再失去记忆,恐怕当真是要九死一生了,大人,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秋铃站在一旁,眼底浮现了一丝挣扎。
真的要这么做吗?她一遍遍叩问自己。
不论成功与失败,这路注定铺满白骨,到时她便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名刽子手。
源赖光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刀架,看不出喜怒:“圣女,一昧地粉饰太平无法推动历史的车轮,我们需要淋漓的鲜血,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
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是历史的一粒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都宛如一座大山,这对源赖光并不公平,没有一个人有这个义务去承担。
源赖光看出秋铃心里的纠结,不觉有些好笑。
“或许,这世间终须得人满手血腥、罪孽滔天。但我可不是天命或者所谓大义的拥趸,若非天命与我的正义刚好一致,你我现在当为敌人。”
秋铃闭了闭眼,最后一丝犹豫散去。
画面的最后,他看见在青色的灵力包裹下,一缕记忆从源赖光的眉心消散开。
“他到底失去了什么记忆?”鬼切沙哑着嗓子问出了这句话。
“为了避免引起异世的忌惮,他将与计划牵扯的所有记忆隐藏在与你有关的记忆底下,一同忘却,需要你在适当的时候将他唤醒。”
原来消失的这十年只是源赖光计划的一部分,他不免生出几分庆幸,庆幸源赖光尚且安好。
可是紧接着就是足以将他骨骼一并碾碎的痛楚。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肯定我能将他唤醒?他到底还做了什么!”鬼切死死抓住秋铃的肩膀,血色的眼睛里交织着隐秘的痛苦与希望,此刻他已经控制不住地变成恶鬼。
源赖光,
为什么选择让我唤醒你?
为什么相信我能唤醒你?
为什么能如此坦然的忘掉我们的过去!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心甘情愿做你的提线傀儡!
源赖光,你到底是在利用我,还是……还是在,信任我?
秋铃悄悄拧眉,鬼切没有注意到他自己已经变了副模样,锋利的指甲抓得她肩膀有些疼。
这一刻鬼切才反应过来,愧疚地松开双手:“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没必要道歉,我也帮着赖光大人瞒过你一些事。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唤醒他,但是契机就在于你身上的同心咒。”
“同心咒?那又是什么?”
“同心咒乃上古秘术,由隐族第一代圣女所创,相关记载早已残缺,但你因此复生,也因此重获记忆。”
现在鬼切的脑子已经有些运转不过来了,好多个问题从嘴边滚过,最后哽咽出一句:“什么时候种下的?”
“重铸之时。”
重,铸,之,时。
这四个大字在鬼切脑中炸开,将他炸得伤痕累累,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原来这才是复活他的原因吗?
所以后面他的种种纠结,经历的苦痛,都在源赖光的算计之内?
宁愿用所有的性命、将家族荣辱、将难得的真心作为赌注,也要将所有人都纳入他的棋局中,用生命去搏一个未知的结果。
他想起少时的誓约,想起那个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孩子,想起后来的爱恨情仇,想起来那生不如死的十年,想起吻,想起泪,想起争吵……
只能叹一句:源赖光,真不愧是你,利用与真心交织成一把能戳穿人心的利刃。
“秋铃圣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鬼切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为什么要帮助源赖光?”
他能看出秋铃心里也备受煎熬,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付出滔天代价去帮助源赖光?
不要说救命之恩,这远远不够。
“你怎么敢肯定源赖光就是正确的?你就不怕让整个世界因此毁灭掉吗!”
秋铃沉默了许久,给出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因为我来自未来。”
隐族不侍奉神,也不侍奉任何一族,他们遵循天命。
未来已经确定,但是在每个时间节点又充斥着不稳定因素,一旦这个时间出现致命性错误,就将导致整个世界崩塌。为了维护时空稳定,隐族需得从未来找寻圣女,帮助命定的变革者。
未来,属于人类的未来。
源赖光赢了。
鬼切笑着笑着哭了起来。
“那他呢?”他会成为人族的英雄,还是死亡?
想到后一个可能,鬼切的心有片刻停止了跳动。
“咚”的一声,茶水被打翻,茶水很快顺着桌子打湿了秋铃的青衣,她连忙站起身来匆匆道了声歉就要离开,但是很快就被鬼切挡在面前拦住了脚步:“麻烦鬼切大人让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为什么不说,源赖光还活着的,对吗?”
秋铃使劲要将鬼切推开,但都没用,在鬼切眼中小心翼翼寻求肯定的目光中,她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对不起”,秋铃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将天命泄露出来,否则会引起更大的灾难。”
“鬼切大人,或许你已认定万般皆为虚假,但是我敢肯定,世间有一事为真,那便是赖光大人对你的爱。”
趁着鬼切怔愣的瞬间,秋铃将他推开,马上消失在了水镜里。
黑,无边无际的黑吞噬了他。
跑,他没命的奔跑着,耳边传来风声阵阵,汗水湿透了衣衫,他疯狂追逐前方那个白色身影犹如溺水者拼命去够岸边唯一一根芦苇。
“啪”的一声,芦苇断裂,白色身影消失。
“源赖光!源赖光你在哪儿啊?”
回声在空旷的黑暗里一遍遍回荡,却迟迟等不来那个期盼已久的声音,心一点点跌入谷底。
忽然,前方传来一点光将陷入黑暗的双眼点亮。
他试探性地探出脑袋轻声呼唤那个白鹤似的身影:“源赖光,你在这里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蹑手蹑脚地向前靠近,生怕声音大点就把眼前人震碎,视线有了片刻模糊,当眼前再度清晰时,他被震慑在原地。
血,铺天盖地的血。源赖光倒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胸前插着一柄太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鲜血源源不绝地从他的身下涌出。像是从高高的枝头跌入泥泞的樱,亦或是碎成一地的瓷片,总之不是源赖光该有的模样。
他缓缓跪坐在已经冷如冰块的尸身旁边,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忐忑沿着唇缝轻轻划过源赖光的唇瓣,那里紧抿着不复往日的盛气凌人。
是梦吧?
这当然是梦,当意识回笼,他想起这分明就是被他杀死的源赖光傀儡,可在梦里,这就是他的源赖光。
他记得在之后他还放了一把火,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将这具尸身烧成白色的灰烬,试图用毁灭打破源赖光赋予他的枷锁。
那时源赖光应该就是通过傀儡的这双眼看着他在杀死挚爱的苦海里沉浮,就如现在他所做到一样,放任他这十年溺毙在追悔莫及的痛楚之中。
源赖光爱他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前一直扑朔迷离。
如今想来,应当是有真心的,只可惜,源赖光的真心从不需要与利用脱钩。
鬼切温柔地将尸体扶起,他从身后将源赖光环住,握住他的双手十指相扣,下巴搁置在他的肩膀上,闭目感受怀里的冰凉。
源赖光无疑是聪明的,他用真心为他编织出了世界上最精妙的牢笼,同时也用责任与野心将自己幽囚起来。
他无数次想过要将牢笼打破,要将缚住源赖光的枷锁一并斩去,可最后的结果却总是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源赖光,你不是最不信天命的吗?为何这一次却奋不顾身扑向自己的宿命?
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偏过头去追逐源赖光冰冷的唇瓣,从中尝到几分血腥。
如此看来,我只好与你同担这份命运了。
就让你我一起囚于笼中做一对困兽吧,无所谓谁是凶手,也无所谓解脱。
鬼切的眼中浮现出疯狂,他用左手将身前人牢牢抱在怀中,颤抖的右手握住插在源赖光心口的尖刀的刀柄,手上用力,刀尖彻底穿透两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