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大度点，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记恨。”李水卿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着。

李慎翻了个白眼，没想理他。

两人并肩坐在木梯上，阴物就停在倒数第二级木梯上，埋头咀嚼肉食。

“知道故事的来龙去脉了吗？”李水卿偏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慎给了他一脚，这才说起了这几日的见闻。

李水卿龇牙咧嘴地听着，时不时嗯上两声。

“这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李慎回头看了一眼房门，不无疑惑。

李水卿沉吟一番，才说道：“照你这么说，这姑娘是知道街坊会被害死的？”

李慎想起四姑娘攥着符纸哭得梨花带雨的场景，摇了摇头：“总之，她一定是知道符纸是可以保命的。而且，这阴物说不准就是她引来的。”

李水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忽然起身，仔细打量眼前的阴物，半晌，才道：“走吧，去河边。”

李慎下意识地问：“去河边干什么？”

“死者是溺亡的。”

两人赶到河边，一片死寂。李慎忍不住问了问这街上的人都死绝了，怎么没有人出面来查，不管是官府，还是安命司，都没有。

李水卿难得的正经：“安命司的已经死绝了，官府又怎么敢管？”

“百户人家的性命？”

“管不了就是管不了。”李水卿说道。

李慎觉得牙酸，心里有种莫名的无名火。

“我们不是在管吗？别多想了，天启已经派人来了。”李水卿笑吟吟的。

李慎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忽然瞥见四姑娘的身影。

他豁然站起身来。

四姑娘走得跌跌撞撞，解了栓船的绳子。船越行越远，到了中央，这回她没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跳了。

李慎移开目光。

李水卿拍拍他的肩：“见多不怪。”

李慎嗯了一声。他们还不能出走马灯，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

正此时，那个吞食肉食的阴物却现身了。只见阴物入河，整个没入水中，好半晌才出来。

李慎这才知道骷髅是由何而来。水流洗去阴物满身的腐肉，露出森森白骨，它手里抱着四姑娘。

直到这时，那幕后的游鬼师方才现身。不是先前的散师，也是个不知来历的，就这么站在河边，手段干脆利落，几秒不到就将那具骷髅给撂倒，又拿四姑娘身上的血肉做了人油灯。

李慎上前，刚想看看那游鬼师的面目，后颈忽然一阵痛，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李慎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叫四姑娘的女孩，长得温温婉婉的。可忽然间，这姑娘的脸变成了义父的脸。

李慎惊醒，猛地睁眼。只见李水卿那张脸在眼前放大，笑容和曦：“醒了？”

李慎闭眼，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大爷。”

下一秒他暴起，一把揪住李水卿的领子：“你又在干什么？为什么把我打晕！”

李水卿无奈：“再看下去你受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受不住？为什么不让我看到那个人的脸！”

李慎气得眼睛都红了。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为什么最后了，却不让他看到？义父把这以为是什么？走马灯？一出好戏？

放屁！他眼看着满街的人惨死，他眼看着四姑娘投江！结果到最后他连那个游鬼师的脸都没看见！有这手笔制人油灯，怎么会没有能力阻止这场惨案？是他不想，还是……根本就是那人的打算？

李水卿按着他的手：“不是他的错，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李慎不想理他，松手，转身躺下。

“好了，给你讲一下来龙去脉吧。是有人起了歹心，掘了亡者的墓。谁料这死人本就是个被封住的降魂，那人当即就被降魂给害死了。那人的女儿去寻人，被降魂上了身，吃了活人的血肉。姑娘害怕，把剩下的肉食抛到了河中。本以为无事了，结果几年后这降魂又来了，借着姑娘的肉身杀了活人。一回生，二回熟，姑娘又学着抛尸。”

“之后，不就是你见到的情状了？”

李慎没说话，李水卿等在一边。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李慎闷声问他：“你怎么知道？”

李水卿回道：“那只降魂，是我当年封下的。”

李慎不无惊讶，整个人都坐了起来。

义父估计是早就知道了这些，是从何时开始？那具骷髅？还是走马灯里的幻术？既然知道了，何必还要他在里边耽搁这么久？还是说到最后他才知晓？

想着想着李慎便觉得胸口发闷，他四处看了看，问：“我的刀呢？我的刀呢？”

李水卿只是笑着看着他。

李慎只觉得背后寒气森森，又是幻境，一层接一层的幻境！

“到底有些事该是你知道的。”李水卿起身，推门而出。

李慎猛地惊醒。

橘黄的灯火跳动，影子投在墙上隐隐绰绰。李慎环顾四周，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盏将要燃尽的走马灯。

李慎眼角抽动，有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

“小师？小师？方才那位李师爷叫我转告你，出了人油灯就往西走，他在第一个路口的歪脖子树下等你。”先前八仙桌里的老翁唤了几声，李慎看向他，僵着脖子点了点头，推门而出。

街道一片寂然，李慎脑中回放着走马灯中那晚屠街的场景。

李慎伸手，看了看方位，浑浑噩噩地顺着石板路不知走了多远，这才看见他义父。

“义父。”

“出来了？走吧，长启已经派人来了。”李水卿笑着喊他。

李慎不动，直勾勾地看着他。

李水卿继续说：“只是一次，你已经尽力了，没能救下四姑娘，早是命数。走吧。”

李水卿抬手，拍了拍李慎，他的手却没有挨到李慎，直直的穿了过去。

李慎瞬间就懂了，他立马横刀，想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成愿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声，光滑的刀身上血气弥漫。

他没看见，但成愿的煞气却是破了这一层又一层的走马灯。

李慎睁开眼，手里攥着指路仙给的刺猬。成愿刀不知何时回了手里，他依旧在义庄。

“醒了？”李水卿笑嘻嘻的。

李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开口，有气无力的：“……你到底在玩什么？两层走马灯，你什么时候点燃的？”

李水卿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中正是一盏走马灯。灯油差不多快被燃尽，但灯芯却是被什么东西给切断了，不然还可以再烧一会儿。

从他晃神的那一刻，从他进入成愿的幻境开始，义父就点燃了这盏灯。之后的一切，都是这盏走马灯里的故事。他分不清哪个李水卿是眼前的。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故事里，李水卿带着另一个人所经历的。

在走马灯里的视角完全混乱，他一直都是以另一个人的视角来看。在一些容易被识破，被认出的地方，又是真的李水卿出面。

他是怎么抹去另一个人的存在的？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拿出来逗你玩玩。”李水卿很不要脸地冲他挤眉弄眼。

李慎沉默，然后起身：“刀。”

单单一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杀气毕露。片刻后，又是满房的鸡飞狗跳。

最后两人还是上路了，一路向西，路上，李慎问李水卿，最初那盏走马灯，和八仙桌上的走马灯都是谁做的。

李水卿想了想，告诉他，八仙桌上的走马灯是不知名的游鬼师做的，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总之，当年那场惨案被翻了出来，后来他们一路顺着踪迹找。

至于他点燃的那盏……

李水卿没说话，眼中罕见的有些李慎看不懂的东西。

李慎从他开始说就注意到了，义父说的“我们”。至于这盏走马灯，估计就是当年和义父一起的那位故人。

李慎没再问，其他的他不太想知道。特别是四姑娘的结局，他不想知道。这其中抽丝剥茧会涉及很多，既然义父没打算告诉他，他也就不问。他其实从不想让义父为难。义父会处理好的。

至于这走马灯的用意，他委实也不清楚。他在想的是，成愿太安静了，一路上什么异常都没有，就连血气都不曾泄露半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接下来去哪儿？”李慎问。

“西北，遗城。”李水卿头也没回。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默不作声。黑水棺材，故人的刀影。

他居然笑了起来，很是腼腆的抿着嘴在笑。

在他身后，一众配悬牌的记名师脸色很是难看。

等到他们赶到时，义庄前的指路仙早就已经被全放了。义庄里群魔乱舞，很是热闹，驻守的记名师被放在棺材里，睡得很安详。

“是他回来了。”

众人眼前浮现着这几个字的凝灵体，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率先离开。

从头到尾，他不曾开口说一个字。

“西北遗城？那是个什么地方？”李慎好奇地问。

李水卿道：“是个修仙的好地方，只不过我们修的是借鬼道，不是修仙的路数。”

“那去哪里干什么？”李慎接着问。

“我要去找人借个东西，那里灵气足，好办事些。”

李慎半懂不懂的点点头。

这世上阴阳相对，就什么都要讲求个阴阳相对。他们这些游鬼师是阴，那些修仙的就是阳。也不是分什么高低贵贱，就看自己的命数，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义父说的是真是假，随他去。反正李慎是想明白了，自己这一趟出来就是陪着义父过过瘾，该吃吃，该喝喝，义父什么时候玩腻，什么时候准备解决完一切，什么时候决定告诉自己，他就什么时候可以回藏龙山。

他就等着。如果什么时候忍不下去了，他就掉头回藏龙山，反正他不亏。

这样一想就舒服多了，虽然现在还是会经常想起四姑娘，但李慎也知道，得小心。谁知道李水卿会不会再来一次？

李慎想着四姑娘那温温婉婉的眉眼，心里忽然漏了一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李慎摇了摇脑袋，有些懊恼。

不该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