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轮回的规矩，阴物在人间想得人精魄，必当要立契。
这契约自然不是双方自愿订立的，说到底，是给阴物为害人间的一个借口。
就像是四姑娘沿街逛，也是某种特殊的“契”，但凡有人入“契”，那便是任由阴物剖杀，三盏阳火熄灭，不受阳界庇护。
换而言之，就是阴物会想办法灭了人身上的三盏阳火，把人拖进阴界。
有的阴物本事了得，单单夜路就可以把人肩上的阳火吹灭；有的阴物的“契”花里胡哨，硬是要有什么回应或者动作。
这浔林府的阴物，估摸着就是后者。
而这“契”，就是做寿礼，行三次。等到三次完，行礼人的头就会被拧下来，身体却还是做寿的动作。
便是知道他房中那具古怪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也可以知道付少爷先前说的勒着他脖子的东西。
也可以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想通之后李慎反而不着急了。
“入契不立死，先魂再温尸”，这是义父教他的。
中了阴物的招不要紧，入契后人会进入阴界，阴物想吃人，必然不会想和别的阴物分，就会在猎物身上“下契”。有了这等手段，阴界便只有它能看到人。
普通人进了阴界早就吓破了胆，更不谈反抗，下场只能是被活生生的吞吃或杀害。
游鬼师不同，最大的利处就是他们身上的长器。
长器里封的就是阴物，自然也可以入阴界。游鬼师一旦有长器，局面就又是另一番模样。
李慎便也不挣扎了，乖乖地顺着它行礼。礼毕那一霎那，他眼前一暗，又回了先前召阴阵的界域。
脖子处的拉扯越发用力，李慎挣扎着从藏袋里抽出一张避役符塞进嘴里。
身后的东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束缚着李慎的怪力瞬间弹开。李慎腿脚一软，捂着脖子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咳嗽。
背后的尖啸声转眼间又涌了上来，李慎就地一滚，反手拔出成愿，和阴物面对面。
阴物的模样这才显露：四肢扭曲，眼睛处只余下两个血洞，看上去与付老爷的死状一般模样。
界外——
付少爷站在原地，笑容和曦地看着棺材边上站着的无头尸体，朗声道：“李师，许久不见。”
无头尸体没有什么反应，付少爷轻轻叹了口气，道：“李师，我小时候见你时，你可不是这般躲躲藏藏的性子。”
“.......我倒是也没想到，当日的一个疏忽会在这么多年后报应，付清儿。”李水卿的身形渐渐在无头尸体边上显现。
付少爷只是笑：“李师，我当日求你，跪了三日，你还不是说走便走了。这哪是疏忽，这分明是……深思熟虑，定是不让我如愿啊。”
李水卿一只手搭在无头尸体的肩上，面无表情：“这世上的事哪能事事如愿。”
付少爷一挥袖子，很是大度似的：“往日的恩怨不作数了，今日，李师又是想做什么呢？”
李水卿拔出沉江：“你做错事了。”
付少爷抿嘴，笑得很是腼腆。他从袖中拿出一叠黄符：“这不是李师你们常用的黄符？我不过给了令郎一些暗示，令郎果然是少年豪杰。”
李水卿笑了：“果真如此。”
自李慎从破庙出来后就被人跟着了，付少爷仅从他向小贩问路哪儿就猜到了黄符的用处。之后的“守尸”和“做寿”，就都是他的手笔了。
“我本来还有些忐忑的，时隔多年，我可不知道李师的字迹有没有变化。不过看令郎那深信不疑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很大差异的。”
“你从哪里知道的？”李水卿笑得温柔，笑脸下却是藏着刀。
“知道什么？李师，你觉得我是界外人，怎么会知道你出山，怎么会知道李慎，对吧？”付少爷把一把黄符扬了，“李师，你的仇家，可真是像狗一样，闻着你的味道就来了。”
李水卿叹了口气：“浮世三千，本就没有什么爱恨，我哪来的仇家？”
付少爷眼角微微抽搐，语调骤然拔高：“哪来的仇家？当年你带着的那个人呢？还不是死了，还不是被你这些仇家给杀了！”
“那是他的修罗场，那是他的无量劫，与我无干休。”李水卿这时反倒是比付少爷，也就是多年前的付清儿镇静多了。
付清儿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李师事事看得透彻。既然如此，那就看看，我是不是李师的修罗场，无量劫。”
到最后，付清儿的声音越发低沉，越发诡异，先前被李慎认作是阴柔的面貌变得狰狞无比。他俯身，朝着李水卿行祝寿礼。
一俯身：“祝福如东海。”
二俯身：“祝寿比南山。”
三俯身：“祝，万寿无疆！”
话闭，无形的压迫自阴界寻来，硬生生把付少爷拖入不同的界域。阴界里的李慎看着被阴物掐着脖子的付少爷大骇，伸手便是一刀上去想把人救下来。
他本来和阴物对峙的，谁知这阴物忽然就消失不见，不等他反应过来，这阴物就又现身了，还拽着付少爷。
李慎一阵懊恼，心道大意了！
他开始是不知道祝寿礼是“契”，等到反应过来就顺从了“契”，想看看这阴物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偏偏忘了还有付少爷这个凡人在场。想来是他进入阴界之后，这付少爷不明所以，也学着他入契。
结果就被阴物给抓了。
李慎这边还在各种脑补正义，这边的付少爷已经干脆利落地死了。
一个人想寻死，是很难被拦住的。
阴物正抱着付少爷撕咬，李慎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拼尽全力的去救付少爷。成愿被他用力地插进阴物的额头，自己身上却全是阴气留下的黑斑。
“你救不了。”
忽然，一只手止住了李慎的动作。是成愿里的那只降魂。
只见他伸手将成愿刀拔了出来，拽着李慎后退几步。李慎甩开他的手就想往上：“谁知道救不救得了！”
降魂一巴掌把他给呼在地上压着：“别添乱，你以为你活着是为什么？”
边说边按着李慎的背，一股熟悉的灼烧感蹿了上来。李慎恍然大悟，原来他先前一掌是给他添了一层护佑！
李慎挣扎：“我谢谢你！但我要救人！”
降魂扶了扶额，示意李慎看看他要救的是个什么东西：“你仔细看看。”
李慎抬头，愣在原地。
那只阴物身后尽是虚幻的人影，个个脸上都是狰狞的表情，全都吸附在阴物的身后。李慎在其中瞧见了那叫福生的侍童。
而付少爷已经被阴物吞食大半，那些虚幻的人影中自然也有了付少爷的身影。
李慎一阵反胃：“那放开我！我要杀了那只阴物！”
幼年的记忆复苏，压着李慎的神经，压得他一阵阵的发疼。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和厌恶，连带着让李慎战栗的血色。
他本来就是害怕这些东西的。
“这本来就是那个人和阴物自愿订立的，”降魂神色如常，“而且，这只阴物可玩不过他。”
李慎没听懂他说的话：“你放开！”
降魂看了他一眼，松手：“那你去吧。”
李慎有些惊讶，不知道这家伙在干什么。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反手要拿龟息。这家伙摆明了的不会帮他，那成愿不过就是一柄普通的刀，还不如龟息。
他的手刚碰到龟息，对面的情况就变得让李慎蒙神了。
那只阴物趴在地上，被它杀了的那些人全部附在阴物的背上。更让人反胃的是，付少爷……付少爷扑在阴物身上，大口嚼着阴物的头。
李慎头皮发麻。
“说了，你又不信。现在同为阴物，那人可是比阴物凶残的多。”降魂手里拿着未开的扇子，面无表情。
李慎脸色苍白：“......这是反噬？”
“不算。这只降魂，本来就是那个人造出来的。现在，他会吞掉它，获得更多的力量，”降魂缓缓说道，“而且还是联合其他死人给他压背铺路。”
李慎不大敢信：“为什么会有人甘愿化为降魂？”
降魂看了他一眼：“很多身为人无法做到的事，它们可以。”
李慎皱眉：“它们？”
降魂展开扇子：“你来。要死了就喊我。”
李慎横刀，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而付少爷可没有半分犹豫，一口一口嚼完了阴物的半边脑袋，那些死人影子自然也就转移到付少爷的身上。
付少爷依旧是人形，他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看着李慎，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降魂，忽然就顿住了。
“原来是这样……”付少爷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李慎捏决，背后腾起森森火焰：“火决。”
付少爷看着他：“果然是小孩子，说什么都信。看着，这是你义父。”
话闭，李慎眼前一暗，霎时间不知何处由来的金光大盛，刺得他睁不开眼。恍惚间被一股蛮力撞向一边，左臂却是狠狠的被拽住，猛地拉了回来。一来二去，李慎整个人都要被撕开了一样。脑中更是一片混沌，又是漫天的血色。
“破！”一记重击直向额头，李慎耳边这个字的发音像是爆裂开来，直接把他从幻境里惊醒。
李慎捂着头跪倒在地，隐隐绰绰的视线渐渐明晰。他喘着气，站起身来：“......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