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讲了？”李慎听得正是起劲。

封白条摸了摸自己左眉骨上的疤痕，砸吧嘴：“口渴了，想睡了，明日再讲。”

李慎看了他一会儿，倒也没强求，自顾自地抱着刀，寻了一处地方准备歇息。诺大的蜃楼里边安安静静，不见大娘，也不见降魂。

他想着封白条口中的大哥的英姿，一刀引起千层浪，斩碎邪祟妖魔。想着想着胸口便热腾起来，灼烧似的，让他几乎想要仰天长鸣，热血翻涌。

少年侠气，快意人间。

义父，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

天亮即醒，李慎的生魂没有离体，想来浔林府就是义父在骗他。封白条应该不是个“学艺不精”的游鬼师，他的生魂也妥妥当当，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两人继续上路爬山。李慎心心念念封白条的故事，但又不好意思说，便沉默异常，想要封白条自个儿吹牛吹出来。

结果这个话唠子也不聒噪了，频频回头看，李慎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好奇也跟着回头，什么都没有。

封白条不拦他也不解释。

两人都是游鬼师，手段自然不是一般的。要是让这凡人来翻这天取道，段然是不可能短短两日间完成得了。

越到要下山，李慎心里越忐忑不安。临山脚不过几百米时，封白条忽然停住了，示意李慎把成愿刀给他。

李慎：“……不行。”

封白条莫名其妙的极为严肃，让李慎甚至在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上身了。他道：“得给你的长器按止休符了，前面就是参云。”

李慎这才想起来封白条之前和他说的，想了想，还是把成愿刀递了过去。垂眸看着封白条往刀上缠了两圈写满止休咒的白布条，李慎不由得摸了摸龟息，问道：“龟息呢？”

封白条抬头看了眼李慎，随手摸了一把龟息：“不用，这把刀……咦？”

最后的字语调上扬，充满诧异，李慎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封白条晃了晃脑袋：“没事，只是觉得这把刀的灵气不像你的。这不是你的长器吗？”

“不是我的，是义父给我的。义父要我好好保管这两把刀。”

封白条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奇怪了：“你没长器？”

“没有。”李慎的回复很简短。

“呐，没有也没事，你二哥的长器也是天天不见，跟没了一样，照样还不是招惹了这么多神神鬼鬼？没事没事啊！”封白条把成愿还给李慎，还很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慎一脸莫名其妙。在封白条的眼里，似乎没有长器是件很委屈的事。长器固然重要，但他这一脸同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参云你就知道了。没有长器的游鬼师出师，就跟出嫁的女儿没有嫁妆一样。碰到心肠好的游鬼师还好，碰到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就麻烦了，这些人比阴物还难缠。”

李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继续赶路，沉默着走下山，脚下的路逐渐宽阔，远处的城镇也显出几分轮廓。李慎驻足观望，眼中除了好奇还有踌躇。

封白条也站住了，望着远处的轮廓发愣，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什么事。

他把手放在李慎肩膀上，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到了那处就使劲逛逛，别人招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跑，实在跑不掉了就说你是李师的儿子，是死是活对半开，总比直接打死强。”

李慎觉得有些好笑：“人间不是有规矩吗？”意思是哪有人会当街打死人。

“普通老百姓看你是散师必然不会招你，但同行里皮痒的可不止一两个，斗法伤人性命不被官府追究，只要不祸及人间，”封白条挑挑眉，继续说，“虽说游鬼师自个儿也有行规，但遇到一些机缘之事，还是有那么几条疯狗。”

“你被疯狗咬过？”

“不，我就当过疯狗，不过我可没咬死过人。”

李慎想了想他之前拿到成愿刀的那副模样，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行了，不和你掰扯了，走了，”封白条收回手，往旁边挪了挪，然后示意李慎继续往前，“去找你义父给你留的东西。”

李慎有些失神，还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封白条后来确实是说过只带他出天取道，接下来的路他得自己走一段。

“出了山一些事情自然而然就懂了。”见李慎不动，封白条只能自己往另一边走，不是往天取道，而是朝着左边。很是潇洒地留给李慎一个挥手的背影。

李慎紧了紧手里的拳头，忽然想到成愿里的降魂所说的话。

他说，有缘相逢，以后见或不见，都是故人。

脑子一热，李慎忽然冲着已经走出去挺远的封白条问道：“还会再见面吗？”

“你不是有五古钱吗？自己算算！”封白条的声音顺着风飘回来。

李慎从藏袋里取出只有三枚的五古钱，往空中一抛，然后接在手里。摊开掌心来看，山文，海印，三足金乌。

所见隔山海，举目可见日。

这般相克的命数，到底是见或不见？又是两枚变数不可知。

李慎有些不甘，而封白条已经走了好远。

他收回五古钱，转身走上了大路。

封白条估摸着时间，终于忍不住回头偷偷摸摸看他。

少年背后背着两把刀，身姿尚且单薄，大路两段一面天山可攀，一面锦绣人间。

封白条也摊开手掌，五枚五古钱，只有三枚显了形，两枚没有任何图文，变数不可知。

本来说李慎是李师的义子他还不太信，结果刚刚抛五古钱一看，便真正信了。

他们李家人的五古钱，从来都只有三枚，个个都是变数。

封白条收起手里的五古钱，顿在原地有些茫然。这群人到底在偷偷谋划什么？他可不信李慎这时候出山无所图谋，养在深山八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攒足了劲的大招。那位还在安命司苟活，难不成是想看“自家人”兵戎相见？

还有李慎那把名为龟息的刀，他明明在上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灵气。

封白条再次站起身来往李慎那边张望。

果真见他身后有个若有若无的身影，似乎是坐在李慎肩上一般。手中的扇子摇啊摇，似乎还往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直接在封白条的灵体婴里显形，激得他差点倒地。等到回过神来，背后的衣服几乎湿透了。

封白条终于反应过来了。

李慎可能九死一生，但绝对不会真的死了。至少……也得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才能死。

想来也对，这小娃子和他们有多少情分，他和他们又有多少情分？或许李师还上点心，他是出了名的护短。李独倒是也有可能，不过李独自在惯了，这回被李师喊回来，也只得是为了他。李慎只能靠边站。

封白条摸了摸胸口，心道这一路凶险，死生难辨啊。

……

李慎不是很自在地低头，不想去看旁边人的眼光。一路上的人指指点点，似乎对他颇为好奇。一进这里李慎便开始找义庄，和死人为伴可能还自在些。

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义庄又出事了。

李慎不由得想，是不是那老王八特地走到他前边就是为了作这些事来考验他？

李慎拨开人群走到那一块空出来的地方，抬头，看着门前悬挂着的三具尸体。

义庄的牌匾上订着三颗长钉，每颗长钉子下边都挂着一具新鲜尸体，血还在流，台阶上已经有了三滩血水，几乎交融到了一起。

周围的人群都惊恐地看着尸体和李慎，好奇又害怕。

李慎没法判定这是阴物所伤还是人间寻仇，索性暂时没有动尸体，对着旁边的人说道：“去叫官府的人来。”

那家伙愣了愣，忽然面色涨红，钻进人群就不见了。

李慎回头看着这三具尸体，有些躁郁地蹙起了眉。若是阴物所伤，不是因果报复，定要将其收捕归案；若是人间纠纷，和他便没有必然的关系。

但也是得沉冤得雪，昭告世人。

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了。开始时李慎还时不时探寻一下义父的气息，此时却是恨不得禁闭五感，各种污浊的气息声响都在惊扰。

李慎扭头环顾四周，从藏袋里面摸出油纸伞，打着伞快步走进义庄。

众人：“……”

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诧。

瞬间，人群中又爆出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

先前被李慎随手抓住去叫官府的那个孩子又钻了回来，找上一圈不见李慎的身影，听到众人口中的讨论连忙抓着人问：“刚刚那背刀的散师呢？”

男人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小孩子家家问什么！”

小孩被推到地上，仰着头不知所措。看着众人指指点点着义庄的大门，又看见那滩血水往前延伸的脚印，忽然便反应过来了。

他猛地站起身，往义庄里边冲！血水依旧在滴，打在他脖子上，孩子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进义庄时被高高的门槛绊得摔飞进去。

一头栽在李慎脚边上。

两人对视。李慎转身就走，孩子连忙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一叠声地喊“小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