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靠着正手找出路。

这阴界的布局和阳界类似，互为镜像，只不过生存的是一些嗜血的阴物，而不是人。沿着青石板一路走着，途中时不时遇见几只恶鬼匍匐在地，最为凶险的一次李慎甚至和一只无面鬼差点撞上。仓狗跟在他身后看着周围，倒也看出了几分端倪。

不比李慎是外来人，仓狗自幼在这里长大，又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这里的深街小巷大多都钻过，看着四周自然是感觉熟悉。他拉住了李慎把人往水边带，李慎不懂他这举动，但是看着他不用自己正手掐指带路反倒走得坚定，心下有几分意外，也没有拦着他。两人七拐八拐越过鳞次栉比的坊肆，而后眼前豁然开阔了几许。

李慎这时松开了拉着仓狗的手，小心的挪着步子查看四周，没等他走出几步就被仓狗拦住了。

“前面就是岸了，再往前就会掉进河里面。”仓狗压低了声音说道。

李慎点点头，捏诀：“金诀。”

本来凝滞的雾气被忽如其来的风吹散了一部分，正是从李慎捏诀的手上传来，露出了河岸。

仓狗满脸惊奇：“这就是游鬼师的厉害啊！”

李慎哼了一声：“不过是捏诀，游鬼师还会行凶和平佑。”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带我来河岸干什么？”

仓狗答道：“小师应该是在找太阴？我们这里临水，西边有天一样高的山挡着，水就是从那座山里面流出来往东走。现在看不见金乌，也看不见那座山，但是可以看水流到哪里去，往那边流哪边就是东边金乌。而且这里人多屋子也多，街道弯弯绕绕本地人都走不出来。我刚刚看那东边的房子门窗格局有些奇怪，看着像是西边又不像西边，不敢断定。但这河边就不一样了，一条河笔直的，沿着走就是了。”

李慎了然了，倒是没有想到过先问问他的，嘴上也不吝啬，脱口而出：“厉害。”

仓狗冷不丁地听到李慎这么正经地说道，有些许意外和不好意思，但是又不会奉承话，呆愣在原地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还没等他回应，李慎就走到河岸边上查探，只不过还是离水有几分距离，他顺手把龟息刀塞在仓狗怀里，一掀衣袍就沿着板石堆砌的台阶走了下去，抛下一句“等着”。

仓狗手忙脚乱地抱住了龟息，不敢跟下去，又不敢离李慎太远，只得连忙凑近了附身探头去看。

李慎这边已经下到水面了，阴界中的水流依旧，应当是不会变换的，只不过互为镜像，那往东流的水就是在往西边流。他蹲下身子，顺手扯过一边长着的杂草丢在水里面。

草芥命微浮于水面，竟是在原处打了几个回旋，不往东也不往西。李慎啧了一声，看着这水流的表面又不知道到底是往哪边走，把手伸到河里他又不敢，谁知道水底下会有些什么东西。正不知要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他反手把背上的成愿刀拿了下来。

休止符依旧金光暗暗，李慎嘴上念叨着“前辈勿怪前辈勿怪”一边握着刀把手探入水下。手刚一接触水波便觉寒冷刺骨，像是用冰锥子剖开血肉在开凿骨头，李慎冷得一个哆嗦，两指紧捏刀柄，而后伸展余下三指，水流倒是隐藏在水面下湍急，直往右奔流。

一探明水流方向李慎便赶紧抽手，换了只手拿着刀才放回背上。那探下水面的手已经冻得没知觉了，放在嘴边使劲哈气才能感受到一些温感。他踩着石板上去，仓狗揣着保命符一样紧抱着龟息，见李慎上来了忙问道：“小师，怎么样？知道往哪儿流的了？”

李慎点点头，本想正手再掐一次指，但是右手实在是不听使唤一直哆嗦，也只好反手掐指，阴气在右，倒是和水流的情况符合了。

李慎从仓狗怀里拿回龟息：“往这边。”

说完便拽着仓狗沿着河往左边去。天色依旧暗沉，远些就看不清楚了。李慎右手冷得发麻却是一刻也不敢停歇，这阴界可没有什么日升月落朝夕晨暮，早出去早好，要是待久了，保不住还没被阴物吞噬，就被自个儿吓崩了。

河边迷雾更甚，李慎先前几步倒还是捏诀吹拂走这雾水，到后面是实在累着了，也就没了这心思，一头扎进雾气中潜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的路，那雾水忽地就消失殆尽，再往前几步隐隐绰绰的流露出一个盘腿坐着的人影。

李慎戒备心起，他松手，示意仓狗留在原地，将龟息插上了伏灾鳞叫他抱着。

虽说还没看见过龟息的降魂，但是龟息温吞，降魂应当也不是个过于暴虐的，而且不比成愿厉害，有着伏灾鳞压制，再怎么样也不会反杀仓狗。

而他只身上前，犹豫再三还是将成愿拔出，而后小心的靠近过去。

那个盘腿而坐的人影还是没有动静，李慎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停在这人前面，用刀尖碰了碰。

人影没动静。

李慎皱眉：“敢问是何人在此？”

问完就想反手掐指看看这是个什么情况，他的手指还没抵上关节，一只手忽然从旁边探出，牢牢地抓住了李慎的手，把这未成的反手攥成一团。力道之大，简直要把他的手捏碎。

不等李慎发声，那突如其来的手的主人到先发话了：“在这个面前反手掐指，你是想死是不是？”

李慎倒吸一口气还来不及挣扎，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冷哼一声，狠狠的把李慎的手甩到一边，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李慎被他甩得一个踉跄，仓狗连忙扶着他后背。

来人冷眼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盘腿的人影，伸手露出一把长剑直指着李慎：“下次再有，我就把你的手指都给剁了。”

李慎被他这毫不客气的话呛得怒气来了，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那人的剑还是没有收回来，他瞪了一眼李慎，哼了一声，转身朝着那个盘腿的人影行了个大礼，然后一脚把人影给踹倒了。

李慎：“……嗯？”

“没见识的散师，”那人斜眼看着李慎，“这是记名师的残影，人已经死了，再反手掐指，你是想要大观引路是吗？”

李慎皱眉，低头去看那人的腰间，一块玉石悬牌挂在他腰间，原来是安命司的记名师。

如此趾高气昂，难怪封白条当年要跑路。李慎不喜欢他这说话方式，但好歹人家刚刚阻了自己，他压着火气给那人行了一礼，然后越过他拉着仓狗继续往前走。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李慎直接就走人了，瞪大了眼，闪身挡在李慎跟前：“先别走！没看见我的悬牌吗？”

李慎顿住：“看见了，那又怎样？”

“跟着我，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李慎惊喜，眉眼都舒展开了：“请你带路。”

那人倒是不知道李慎这般直接，刚才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李慎看他不说话反倒着急了：“你不是说可以带我们出去吗？”

来人看了他好几眼：“你倒是姓名都不会问问吗？”

李慎平素里和李水卿没少呛口，当即冷笑一声，也不回他，兀自往前了。来人见李慎不理他果然又急了，长剑一划阻在了李慎身前。

两方对视，具是火气升腾。仓狗跟在李慎旁边对着这人怒目而视。

“……惠州安命司记名师，周高途。”终还是来人率先开口道。

李慎只两字：“李慎。”

“李慎？”周高途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视线自然而然的放在他手上的那柄刀上面，一鳞一甲，也不是什么出奇的长器。

李慎这边也在打量他，尤其是周高途腰间那块悬牌。倒是流光溢彩，寒气泠然，在阴界更显得肃杀。

“你们为何会被卷入阴界？”周高途问道。

“今日刚到这块地界，在义庄那儿看见了三具尸体，今晚便被卷入阴界，”李慎停顿了一下，“他是平常人，不是游鬼师。”

仓狗见状连忙说道：“我会成为游鬼师的！”

周高途分了几分眼神给仓狗：“成为游鬼师？你真当成为游鬼师这么简单？给我看看你的掌纹。”

说完便把那把长器收了起来，反手拽过仓狗的手，手指拂过掌心，下一秒脸上流露出和李慎当初一模一样的诧异。他看了看李慎，又看了看仓狗，拽着仓狗的手不放：“难怪被卷了进来啊，这要是不入阴界，还有什么人可以入阴界。”

李慎不想让仓狗知道太多：“不要多说。”

周高途松开手，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屑：“何须和凡人多言？”

李慎听着这话，只觉得满心的不舒服。凡人？照这人的嘴脸，只怕是觉得游鬼师高人一等、高高在上，都是肉体凡胎，修成阴身的有几个，修成灵身的又有几个？

他冷哼一声：“你不也是个凡人。”

周高途自然是觉察到了他那敌意，眉毛一扬：“凡人？你胸口封着的那口气是白来的？”

李慎不想和他在这上面浪费口舌，直截了当：“要是不能带我们出去，那就此别过。”

周高途面上不虞，暗自咬牙：“他的掌纹奇特，身上功德火虽然犹存，但是还在阴界徘徊，迟早被杀。”

李慎眼神瞬间就冷下来了，道：“不用你提醒。”

这几番对话，倒是句句带火。李慎当然不愿意周高途胡乱说，游鬼师捏诀，法随口出，说出来的话都是有定数的，虽然不一定灵验，但是说多了显然是对仓狗不利。民间叫诅咒，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高途明白李慎为何不高兴，嗤笑一声：“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担忧一个凡人。”

仓狗不知道他们之间在打什么哑迷，直觉不对劲，也不敢多嘴。李慎不想再浪费时间，将手中的龟息斜挑，刀尖正对着周高途：“倒是看看谁自身难保。”

周高途自然不会示弱，一柄长剑放于胸前。

这下倒好，倒是自个儿先在地界里面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