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石拱桥上驻足。

桥两岸是热闹的街区，点缀着璀璨的灯火。

阮楠咬了口条头糕，语调模糊地“哦”了声，“你俱乐部那么大，搬过来肯定挺不容易。海市比沆安繁华，应该会有很多人不愿意来这吧？”

周存安淡淡“嗯”了声。

当初宣布这个决定，场面格外混乱。也忘了是谁打头说了些刺激话，所有人情绪都很激动，不过都是有理智尚存，哪怕吵得脸红脖子粗也没人动手。

周存安目光深邃，“这事儿算我自私，不过也给他们找好了其他地方，委屈不了他们。”

阮楠感觉话题聊沉重了，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语调轻慢。

“每个人都有很多事要考虑，分轻重缓急，谁都做不到尽善尽美……就比如我手上剩下的条头糕，现在吃不下了，扔掉是辜负粮食，继续吃是辜负自己的胃。”

周存安笑笑，突然很正经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怎么了？”阮楠的视线从水面落到他身上，嘴里还咬着糕点。

杨柳桥夜晚向来人多，饭后溜达的大爷大妈，打卡运河夜景的外地游客，牵着手谈恋爱的情侣。偏偏今天情侣特别多，尤其在桥上。

耳边充填着过路人茶余饭后的对话，男生温柔细致地询问女朋友“要不要再吃点别的东西”，糅合着笑声，以及运河微不可闻的水流声。

周存安眼睛依旧是阮楠最欣赏的干净明亮，此时他眼里含着光点，专注深刻，就像倒影着灯火的运河，深沉吸人，好像稍不注意，就能沉溺进去。

周存安：“你要不要考虑——”

“好像有人在给你打电话，”阮楠咬了口条头糕黏糊糊咀嚼，指着他透着光的衣兜，“你是不是手机开静音了。”

……

是陈偲打来的视频电话，接通后对面的人大大咧咧问：“哥，你今天还过来吗？”

周存安走到桥另一侧，面上没什么情绪，“晚点。”

他视线落向对侧，她像是在安静地享受晚风。

周存安这些年性子收敛了许多，没了往日凌厉的冲劲儿，但做事从来没磨唧过，明确自己想法后，也不管备胎那事儿还没弄清楚，就是想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刚才也是觉得氛围到了。

如果她对他也有感觉，那就试试。

如果没有，他虽然还不会追人，但也不缺那一时半会儿的学习时间，学习能力这块他也不输谁，只要她不讨厌他。

没想到一个电话给打断了。

“有事？”周存安敛了眼。

手机对面切了摄像头，画面里，一个男孩在俱乐部门口挥舞着扫帚玩得正欢，横行无忌。

“你弟过来了，到处找你，”陈偲：“小孩来的时候手上捏了把扫帚，给我吓一跳，生怕他要叫我一起和他cos哈利波特。”

周町恩高声突出存在感，“我是来帮你们扫地的。”

扫帚挥得周存安有点烦，“他一个人过来的？”

“他和郑阿姨一起。阿姨带他出来吃饭，过来找你一起，说你手机没打通。”

周存安退回主界面，确实有个未接电话。刚才阮楠在车里睡觉的时候，他手机开了静音，后面人醒了也忘了设置回来。

陈偲：“那我直接和阿姨说你有事了啊。”

“别管，我和她说。”

挂了电话后周存安取消了静音模式，垂眸给郑清禾回了信息，再抬眼，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阮楠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男生，看那模样像是在跟她搭讪。

“我和朋友一起的，”阮楠扬眼看向不慌不忙朝她走来的人。

那男生和周存安对上眼，愣了下，说了句“不好意思”后手忙脚乱拉着他朋友走人，边走他朋友还不忘落井下石嘲讽几句。

“早告诉你了，这么漂亮的轮不上你，肯定有男朋友，你不信，非得人家过来把你秒成渣渣才悔悟，特么笑死我了，扶朕下桥！”

男生不客气把他嘴捂上，“闭上你的臭嘴，老子他妈也是杭大系草。”

“外语系男的总共就那么几个，老子过去高低也是个系草！”

“……”

周存安目光冷飕飕看了两人一眼，如果说刚才陈偲那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情绪，那两男生算是彻底毁了氛围。

……

回去前，两人去了趟卖金鱼的小摊。

阮楠：“你们都说我门口的缸丑，放几条金鱼应该能美化一下。”

周存安手抄着兜，下巴点向旁边的杂货店，“那还有卖缸的，不打算换个缸？”

阮楠低着头挑鱼，问了老板品种后回答他，“缸是换不了了。它年纪算我爷爷辈，它换我都轮不上我换它。”

那缸是她爷爷年轻时在集市上淘的，老一辈有个说法，店铺门口放缸，能聚财灭火。多年实践证明，它聚财效果一般，不过的的确确被用来灭过两次火。

虽然只给火造成了点皮外伤，最后还得安安分分指靠消防员，但总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阮楠拎了八条鱼回家，把金鱼安置在盆中，给它们撒了饵饲料。

去浴室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在网上搜了半晌养鱼的注意事项，随即点进周存安的聊天界面，编辑好“回去了吗”，发了一会儿愣，又一字一字删除……

她想起桥边，今晚月亮真的很圆。

运河的风吹得很心爽神怡。温柔的夜色，热闹的街区，周存安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兜变得很安静。

阮楠不是粗神经，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当时他即将脱口的那句话，真的很像表白。

他送她回家，陪她散步。

总不会是他真闲得没事儿，亦或者是他自己想散步。他身边朋友太多，空闲时间随自己心意，难道会缺个一起散步的人。

因为什么呢？

阮楠很突兀地想到郑清禾曾随口提过，周存安因为他爷爷才决定搬回沆安，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深黑的夜，阮楠低低笑了声，笑得无法控制，肩头发颤。

周存安，一定是看她窝在六十多平方昏暗的小店里，跟个空巢老人一样，才专门想着要陪她的吧。

不管他到底想说什么。

还好，被她打断了。

*

随后几天阮楠忙着赶工，连着好几天都没去俱乐部，这天收到了周存安的信息，问她最近很忙？阮楠回了个‘嗯’，之后便没了消息。

阮楠在郑清禾家的工作完成了三分之二时，江宛林从柏林旅游回来，郑清禾也像是从繁忙的事务里脱了身，得空带着她和江宛林一起出去吃饭。

车上，阮楠对着一脸‘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江宛林连连侧目。依稀记得走之前，这丫头还灵感被榨得一滴都没有的便秘样，出去旅游一趟简直面相都变了。

“柏林好玩吗？”

阮楠提了句引出话题，接着江宛林滔滔不绝。

“艺术气息很浓。关键是，日耳曼帅哥真的很养眼，看惯了国货，偶尔换个口味非常清爽。”

阮楠笑，“自愿献身的裸·模找到了？”

“找到了，都是蓝眼大长腿，我——”

正兴冲冲说着，乍一下想起自己正在自家老师车上，连忙闭了嘴。

郑清禾笑了声，也没在意。进酒店坐电梯到了楼层，踏出电梯门，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倚在拐角处抽烟，见到郑清禾似是意外，掐了烟，客客气气叫了声郑姨。

“是我们齐总啊，”郑清禾笑道。

“郑姨，你可别折煞我了，”齐昀呈作出投降的表情。

“谦虚什么，最近你周叔总在夸你，说你胆子大，公司转型很成功，”郑清禾和缓道：“你也在来这吃饭？怎么在门口抽烟？”

齐昀呈笑得不羁，“在外面过个瘾，要在包间里面抽，待会儿，指不定一顿削，您也知道，他不沾烟沾酒还挑剔得很，我又打不过他。”

郑清禾无奈，“他也过来？你们这是什么局？”

“随便聚聚。”

齐昀呈说完歪着头朝她身后的两人瞅了眼，吊儿郎当问，“您这是带的谁？今天酒店还承办选美比赛了？”

“说话正经点啊，”郑清禾严肃道，随后给他介绍。到阮楠时，齐昀呈道了句“眼熟”，“你是不是在沆安博物馆的宣传片里出过镜？”

阮楠点头。

“我印象挺深，宣传片里让漂亮的做配，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齐昀呈笑道，“你是裱画的？我这边最近在准备文化类纪录片，有想法没？”

“……”

阮楠站在原地，感觉有点莫名其妙，还是郑清禾打断了他，“在电梯口就别聊了。待会儿我会把你微信推给阮楠，她要有兴趣，会找你的。”

“行，不耽误你们。”

他扬了下手，从始至终对三人保持着看似热络实则疏离的态度，

三人前脚刚走，电梯再次打开，身形优越的人刚从电梯里走出来，就被齐昀呈扑过去卡住脖子。

“约你比约首富还难，你他妈还把我们当兄弟没？”

周存安毫不费力卸下搭载身上的胳膊，冷感的声音十分有辨识度，“吃个饭至于吗？又不是小学生，去食堂还得成群结队。”

……

进包间没多久，阮楠收到了郑清禾推过来的微信号。

“小阮，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尝试。他刚才说的那个项目是联合本地电视台出品的，专门挖掘沆安小众文化，播出以后，不出意外是可以提高你店的知名度的。”

江宛林也赞同，“你那位置有点偏，没什么宣传，客人也固定。你真的可以试试，或者开个网店也行，这样顾客面也广一点。”

阮楠知道自己心底已经否决了这个答案，嘴上还是说着“我考虑考虑”。点完菜，江宛林不经意提起：“郑老师，刚才那人是开科技公司的？您和他怎么认识的呀？”

郑清禾像是有些怀念，弯唇道，“他和我儿子是发小，住得近，也在一个学校上学。搬家后，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减少联系，没想到感情挺深。”

江宛林精神一振：“您儿子待会儿在旁边吃饭？”

郑清禾“嗯”了声，阮楠瞬间感觉自己手腕一紧。

阮楠压低声音：“……看了那么多日耳曼帅哥还记在心里呢？”

“那能一样？”

*

另一个包间气氛热烈许多。

齐昀呈豪气地开了最贵的酒，高声宣布，“我和女朋友和好了，准备下个星期向她求婚。”

“你这就决定结婚了？”季时笑，“多大的年纪，就往坟墓里钻，你还记得桥头那看命的怎么说你的？”

“记得啊，”齐昀呈不太在意喝了口酒，眼中明晃晃指控他‘迷信’，“那瞎子不就说我适合晚婚晚育？具体多晚也没说个准，这话能信？他还说周存安是恋爱脑呢。”

周存安被点，也不生气，弯唇举起酒杯隔空碰了碰，“祝你求婚成功。”

季时揶揄问周存安，“准备什么时候谈女朋友？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这恋爱脑还能不能派上用场了？”

周存安哂笑了声，也没说话。

季时：“许乘风你还记得吗？她知道你回沆安，前不久还找我问你微信，我给了啊，她加你没？”

许乘风是初中时郑清禾逼着他道歉的那个女孩儿，周存安不想印象深刻也难。

季时又道：“她以前多爱玩一个人，听你的话还真发奋读书了，高中我和她一个学校，她可是我们高中出了名的黑马，给你看她现在照片，挺漂亮一姑娘。”

周存安兴致缺缺，没等拒绝，季时直接把手机贴他眼睛上。

“……”周存安挡开看了眼。

实话说，他对那女生的模样没什么印象，看了照片才记起来一些。五官是传统意义上的漂亮，不过周存安没感觉，反而想到了阮楠。

他也挺懵，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是真把他当俱乐部老板，想起来就拉出来溜溜，想不起来就撂一边，还是故意在躲他。

要是她真不喜欢他，他也认了，不过总得给他个明白爽快。

周存安自嘲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当起红娘了？以前没发现你有这潜质？”

季时跟他从小长大，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一拧眉就是不爽了，不过这种笑还真少见，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想法。

他把手机扔桌上，从齐昀呈手里扒拉来酒，豪不讲究倒了满杯，“没办法，和她沾亲带故的总得帮点忙。”

“我刚来的时候碰见你妈了，要不过去串个场？”齐昀呈对周存安道。

“去啊，”声音漠然。

“你妈带着人，我一个人过去算什么，”齐昀呈，“两个女孩都挺漂亮的，其中一个长得很有古典味，现在街上挺流行穿穿汉服，她穿汉服肯定有意思。”

“打住，”周存安抬起眼皮，“都要结婚的人，还惦记着别人穿汉服？要点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