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句话，方家沁明显感觉到乐思柠跟他相扣着的指尖松动了一下，他以为她生气了，急忙扣紧了她的手。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照顾你的时候该注意些什么。”

其实他已经从网上查了很多类似病例的资料，还整理了一个备忘录存在手机里，但还是觉得不保险，就算是同一种病情也会因为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产生不同症状，他不想再因为自己无意识的行为伤害到乐思柠。

乐思柠没有对他说的话产生芥蒂，为了让她安心吃饭，他一晚上都没提过她的病。

正要开口，听到方家沁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你愿意……能不能给我一份你的病例，我想找几个国内外的心外科专家咨询一下，看看还能不能做进一步的治疗。”

今晚的交通格外通畅，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到了时代校门口对面的公共停车位。

方家沁熄了火，帮乐思柠解开了安全带，双手扶着她的肩转向自己，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她：“柠柠，我爱的是你整个人，绝对不会因为你身体不好就离开你，我想让你活得更好。”

“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其实这病真没你想的那么矫情。”她淡然的语气像在安慰他。

“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08年，初一的暑假。”

“08年暑假……”方家沁恍了下神，那时候他高考结束去欧洲放肆了两个月。

“那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倒也没那么害怕，焦虑多一点。”

“我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你愿意告诉我吗？”

乐思柠犹豫了几秒，微挑着眉问他：“很无聊的，你确定要听？”

“我只是怕你想起那些事会难受。”

她轻轻阖了一下眼，确实不想提，但既然他想知道，那说就说吧，反正也都过去了。

“那时候我应该……算病入膏肓了吧……”乐思柠视线低垂，淡然的神情看着毫无波澜。

“全身发紫，四肢发肿，尤其是脚……”她皱着眉，语气有点嫌弃，“肿得像猪蹄一样，上轮椅都得靠爸爸抱着，看了好多家医院都被劝退……”

“爸爸妈妈哭着求了好多人，还有小姨和舅舅他们……最后终于找到茉城总院的心外科肯收治……”

“我的病例在当时属于比较复杂特殊的类型，最稳妥的手术方案成功率也只有50%，但当时的情况，如果不做手术就只能……只能等着去见马克思了……”

方家沁一字不落听得特别认真，神情越绷越紧，握着乐思柠双手的力道也在无意识中渐渐收紧。

乐思柠故作轻松地冲他笑了笑，回握着他的手，继续坦然道：“我的主治医生和他的医疗小组研究了19天的手术方案……那19天真的特别难熬，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不是害怕，可能那时候我对死亡没有那么深的概念，就是特别焦虑……”

“焦虑得睡不着觉，也不想吃饭，每天都吵着出院，吵着回家，然后爸爸妈妈就轮流哄我，红着眼眶哄我……”

“很欠揍对不对？本来就是个累赘，还这么不懂事……这种孩子就该吊起来打……”她低笑着，胸口越来越堵，但好在没哭出来。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时候她的精神创伤后遗症处于严重的复发阶段。

方家沁越听越觉得心梗，压抑着的情绪卡在喉咙里，像是要窒息了一样，漆黑的瞳仁透着显而易见的疼惜，深不见底。

“柠柠，给我病例好吗？”他低哑的嗓音说了一句，带着请求的语气。

如果时空可以穿越，他希望从她出生起就认识她，这样就可以完完整整地参与和陪伴她的人生。

心里蓦然有种犯了大错的罪恶感，甚至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他在欧洲尽情疯玩享受的时候……她在医院里忍受度日如年的煎熬。

幸好她挺过来了……

乐思柠舒缓着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不用折腾了，茉城总院的沈主任已经是国内的心外科专家，当年研究手术方案的时候好几个国外的专家也参与了，就我这情况能治疗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奇迹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比前些年稳定多了。”

“前些年？是人造血管产生排斥反应了吗？”网上那些病例已经被他清晰地记在脑海里，尤其是那些症状和危险程度的描述字眼。

“刚做完手术那会儿身体虚免疫力也差，感冒发烧尤其频繁，沈主任也担心人造血管会产生排斥反应，每半年都要住院做一次详细检查和巩固治疗，有时候半个多月，有时候一个多月，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说到最后她竟有些沾沾自喜，那神色自若的表情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她越是这样故作轻松，方家沁就越心疼，他知道她不想让他担心，她想让他轻松一点。

可是他怎么能轻松得起来？心疼得都快化了，可是他得控制着情绪。

“现在心脏还会经常难受吗？难受的时候是不是会疼？”

“心脏还好，肺比较娇气点，先天气管狭窄加上肺动脉闭锁，呼吸经常不顺畅，特别容易喘，严重的时候心脏也会不舒服，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状似委屈地瘪了瘪嘴，半开玩笑地说道：“方家沁，你要想清楚了，我是个很麻烦的人，如果你后悔……”

她还没说完就被方家沁扶着后脑堵上了唇。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过了几秒才将她的唇松开，一脸心疼地说道：“不许这么说自己，你不麻烦，是我没照顾好你。”

“我不会后悔，也绝不会让你后悔。”他把戴着戒指的左手背放在她眼前，信誓旦旦保证道。

乐思柠此刻的心情格外的平静，对于她和方家沁的未来她犹未可知，但至少现在她是真的相信他的真诚和坚定。

她仰起脸，在方家沁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眼含笑意：“方家沁，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嫌弃我。

方家沁轻抚着她的后脑，再次提醒她：“以后不许再跟我谢谢，你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哥哥，我这叫礼貌，我跟爸爸妈妈也经常说谢谢。”

方家沁宠溺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随手拿起放在扶手箱后面的礼品袋，从里面拿出一个香槟色的保温杯，“这里面装的是洛神花茶，就你上次喝的那种，袋子里这两件风衣你拿回去试试，要是号码不合适我再拿去换。”

说完把袋子递给乐思柠，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她开口前抢先一步：“不许说谢谢，更不许拒绝，上课去吧，还有十八分钟，好像时间又被我拖紧张了？”

乐思柠摇头，“今晚在公共教室上课，就你上次监考那栋楼，离校门口很近。”

“那还要回宿舍拿书吗？”她今晚没背包。

“不用，我让同学帮我带了。”

“那你过马路小心点。”他帮她把皮衣的拉链往上拉了些，很不放心地想送她进校门，但知道她一定不同意，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让她生气。

“嗯！你开车也得慢点，晚上别熬夜了行吗？”

“不熬夜，晚上我陪你早点睡，进去吧，我看着你走。”

乐思柠提着纸袋开门下车，过马路往校门口走。

方家沁坐在车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等她进了校门，他拿起扶手箱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乐思柠刚进校门就碰到了黄涛和他女朋友秦羽，两人牵着手从身后叫住了她。

她很喜欢秦羽的性格，整天都是笑脸盈盈的，看着就让人欢喜，特别治愈。

她刚跟他们打完招呼手机就响了。

“怎么了？”她边走边接着电话。

“我陪你走到教室，到田径场了吗？”

“还没，刚刚碰到了同学。”

“柠柠，我以前是不是经常气得你头疼？”

乐思柠顿了一下，看着前面突然贴着脸往树下走的黄涛和秦羽，估计是秦羽又在撩黄涛了。

这学妹真的很敢啊！

径直往前走，回应方家沁：“也没有经常，但那时候我当你是长辈也就懒得跟你计较了，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脾气都这么……大吗？”

要是对着曹焯她会毫不客气地直接用“变态”。

方家沁直接被气笑了，“我们这个年纪？宝宝，我就比你大五岁。”

“我不是嫌你老……不过你比曹焯那家伙好一点，他那暴脾气有时候是真欠揍。”

如果不是知道曹焯和乐思柠的关系，就凭他家姑娘在他面前提别的男生这事儿就会让他嫉妒得暴躁。

但就算再暴躁也只能忍着，面上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家姑娘。

“谢谢我家宝宝宽宏大量不跟我计较，以后我再惹你生气你就揍我一顿，不用亲自动手，有很多人会替你撑腰的。”

“……”

“方家沁，我告诉你那些不是为了让你这么……供着我，你这样比以前更像长辈了。”

方家沁不置可否，他是真有这个打算，供着她，只要她开心就好。

“周六我们去峰源好不好？”

“你要带我去找嘉嘉吗？”

“嗯，我欠你一个生日，顺便找林嘉负荆请罪。”

乐思柠有些无语，这人都什么心理？怎么总想讨打？

“我答应过林嘉不会让你受伤，结果还没过试用期就犯了大错，就像你上次找季明昊算账一样，我自己送上门领罚。”

“你前两天不是已经被邵鹏哥他们教训过了吗？身上的伤还没好呢，那件事我没让嘉嘉知道，你也别说。”她慢慢爬着楼梯，好在教室就在二楼，这么跟方家沁聊着天也不觉得累了。

“这是心疼哥哥？”

乐思柠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嘉嘉她……跟我一样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们同一时期做的手术，她换了人工瓣膜。”

方家沁对这个信息有些意外，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和林嘉是在医院里认识的？”

从来没想过，她们原来是生死之交的病友。

“嗯。”乐思柠应着，她已经走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了，刘秀坐在靠走廊窗口的位置向她打招手。

她冲刘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接完电话就进去，晚上的选修课会迟十分钟上课。

“前天晚上她从季明昊那看到你发的朋友圈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骗她是因为你一整天不接电话我着急了才哭的，她的病比我严重……不能生气不能着急，反正你别告诉他。”

说到最后她都有些急了，但怕被别人听到还是控制着情绪。

方家沁急忙答应：“好好好，你别急，我不告诉她，那我带你去芸城，周五晚上就飞，周天下午回来。”

没等乐思柠开口他又说道：“但这样你会不会很累？要不还去厦门好不好？”

“芸城？”确实比厦门还远，飞机都得两个小时。

方家沁以为她介意上次的事不想跟他出远门，急忙补充道：“我们开两间房。”

“方家沁……”她想解释，可是又被某人打断。

方家沁着急的语气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柠柠，我就是想给你补过一个生日，想多陪陪你，但如果你不想去外地，那我们就留在茉城，白天去逛街看电影，晚上送你回学校，行吗？”

乐思柠安静地等他说完才解释：“芸城可以下次去吗？周六中午我跟庄彦姐约了吃饭，下午再找你行吗？”

周六早上她约了心理医生复诊，但这件事她不想让方家沁知道，比起告诉他自己有心脏病，看心理医生会让她觉得更没尊严。

方家沁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原来误解她的意思了。

“行，那周六下午我们去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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